芙蓉半信半疑,扭头望着那所谓的二十九岁的矮子双胞胎,的的确确,一开始看个头,以为他们是小孩子,仔细分辨,这俩人虽个子矮小,但眼神有些沧桑,眼角有了皱纹,或许是早年跟着耍杂技的东奔西跑,风吹日晒,他们肤色很差,疙疙瘩瘩不很光滑,他们的手也磨了不少老茧,离近了看,那手,是几十岁的人才应该有的手,确实不是小孩子了。
“若不是他们,我还真找不来两个小孩扮孩子吓你们大奶奶。”关月秀又捡了一块点心吃了:“平时这般身高的孩子,哪会有那么机灵,这俩呢……一出现,就把你们大奶奶吓的屁滚尿流,而且我们吓完了大奶奶,就赶紧跑了出来,放心好了,这一次,没人看见我们来你房间,大奶奶这会儿只顾着害怕,或许真相信我们是鬼了……我瞧着,大奶奶很怕这俩孩子,亏心事做多了,连小孩都怕了,唉……”
“辛苦你们了,冒着大雨来府里扮鬼。”芙蓉拉着关月秀的手:“先前吓过大奶奶一次,她半信半疑的,只说是我找人扮鬼,今夜又吓了她一回,或许是她心里藏了太多秘密,做了太多坏事,这一次,我看她吓的不轻,老爷都认为她快疯了。其实她没有疯,只是快把实话说出来了……”
关月秀跟双胞胎兄弟吃完了点心,又喝了点茶水,拍拍肚子,吃饱了,可雨还是没停,离天亮还早,芙蓉便从柜子里抱出几床锦被来铺在窗下,委屈双胞胎兄弟在那儿睡。她跟关月秀并肩坐在床头说话。
“今晚差一点进不来苏府,没想到下这么大的雨,苏府的守门人还在门口守着。”关月秀打了个呵欠道:“倒是葫芦聪明,他带我们悄悄的溜进来,后来还是被守门人发现了,守门人追出来瞧看,葫芦就推我们进了竹林。守门人看见他。只当他是来闲逛的……后来我们便进来了,之后他又回了白家,我们便在苏府里留了下来。借着雨大天黑,正好吓一吓你们大奶奶。”
“我听闻大奶奶是喝了安神药才睡的,你们怎么把她吓醒的?”
“这还不容易?”关月秀揉揉眼睛道:“我叫了她好几声,又摇她的胳膊。她只是不醒,后来……我接了点雨水倒在她脸上。然后又去掐她的脖子,双胞胎呢,就举着灯笼照着我惨白的脸,光线昏暗。我的脸又白,影影绰绰的,你们大奶奶一睁开眼睛。就吓的差点儿背过气去。”
芙蓉浅浅的笑了,宁夫人也有如此狼狈的一天。真让人释怀。
“你们帮了我的大忙,不过……看样子,以后你们还要再来几次。”
“那有什么问题,反正最近一直下雨,月秀班也没什么生意,来帮你的忙,我也乐意的很,只是......”关月秀似乎有难言之隐,说话开始吞吞吐吐起来。
“只是什么?”
“只是……我也听说了,这个大奶奶呢,是安管事的亲娘……哎呀妈呀这关系乱的……她若不是安管事的亲娘,我一把就将她掐死了,可她是安管事的娘,我手下就得留情……我可不想安慕白不高兴……”
“月秀姑娘的心思我明白……你放心,我只让你们吓吓大奶奶,让她把心里话说出来,不用你们伤害她……”
“这事,最先是安管事求我的……”关月秀抱着胳膊,像是陷入了久远的沉思:“我知道,他是为了你才求我的……可是我不明白,大奶奶实实在在是他亲娘,他……”
“你是说安管事大义灭亲?”
“对,对,就是这个词,就是这个意思。”
“有时候大义灭亲,也是身不由已。”
“少奶奶说的是。”关月秀叹气,她低下头,房间里蜡烛的火光倒影在她清澈的眸子里,她的眸子便跳动起来:“是啊,大义灭亲,身不由已,他不大义灭亲,大奶奶那样的人,能把苏府里的人都给灭了,安管事他不过是想护着苏府的周全……我看他几次三番提点那个大奶奶,希望她不要逾越,不能心狠手辣,但……大奶奶哪肯听他的呢,她这样的人,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蜡烛一明一暗,燃烧的炽热。
芙蓉跟关月秀说了会儿话,纷纷盯着那蜡烛发呆。
“等天亮了……”芙蓉想了想道:“还依原来的法子,让安管事送你们出门去吧。”
“恩,安管事已经跟我说好了,早上有一小段时间,是守门人用饭的时间,他会带着我出去,这俩双胞胎,就顺着墙根溜出去,保证不被人发现。”
芙蓉点了点头。
那对双胞胎已经睡熟了。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芙蓉的两个孩子也睡着,一个咬着小手指,一个舔着手背,睡梦里还笑着。
雨还在下,夜雨噼里啪啦拍打着房沿,拍打着台阶,拍打着大如象耳的芭蕉叶子,拍打着五颜六色柔弱的花朵。
风呜呜的顺着房顶,顺着墙根,顺着灯笼下悬的丝线划过窗户,划过苏府的每一扇门,门上糊的白纸便“沙沙”的响起来。
宁夫人的叫嚷声早已停歇了。
府中的下人也都歇着去了。
廊下的灯火似乎也倦了,火苗越来越小,到最后,“呼”的一声,都灭了。
天亮的时候,安慕白果然来敲门,按照事先说好的,关月秀打扮成男丁的模样,带着那俩双胞胎一块出了苏府。
一切顺利。
一如往常。
半晌午的时候,安慕白请了个大夫来,是专门给宁夫人瞧病的。
偏房里,窗户跟门都大开着,虽已是白昼,光线不明亮,但屋里的一切尚看的清楚,可宁夫人却要求点着蜡烛,而且一点就是十来根,十来根蜡烛“噗嗤噗嗤”的燃烧着,跳动着,发出一圈一圈的光晕,散着一点一点儿的热气。
虽下着雨,可房里还是有些闷热,闷热的空气夹杂着十来根蜡烛形成的热浪直往人脸上扑,这气氛有些诡异。
往常的宁夫人十分注意形象,即使是看个大夫,她也得好好梳洗一番,穿上新做的衣裳,戴上或金或银的首饰,头上插着她能拿出手的所有簪子步摇,分分钟把自己装扮成贵妇的模样,可如今。不知是受惊,还是怎的,她打扮的心思也没了,天大亮,蜡烛也燃的剩了一半儿,她却还萎靡不振的缩在床头,怀中抱着一床薄薄的毯子,双眼无神,目光呆滞,没有洗脸,也没有梳头,头发长一边短一边的挂在脸上,又垂在她胸口,不知何时,她胸口的盘扣开了一个,露出她长了斑的脖颈还有微微起伏的胸脯。
大夫想要把脉。
婆子们忙帮着宁夫人扣好盘扣,然后才让大夫上前。
大夫只当宁夫人疯了,可把了脉之后,忍不住嘟囔:“大奶奶这也没疯啊?”
“你才疯了。”宁夫人“呸”了大夫一口,就像突然还了魂似的,瞪着大夫,似乎一口能把大夫给吞下去一样:“你听谁说我疯了?谁说我疯了?”
“这……”
“我只是见了鬼而已。”
“大奶奶,这鬼神之说,不过是骗人的,并不可信……”大夫顺了顺胡子道:“人这一辈子,只有自己的身子是货真价实的,身子好了,人便好,身子不好,人便胡言乱语,人便胡思乱想。”
“谁说我胡思乱想。”宁夫人伸手揪住大夫的胡子:“你没有见过鬼,可我真的见了,有三个呢,三个鬼排成行……一块来了我房里……”
“大奶奶,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哪。”大夫叹口气。
“你是给人看病的大夫,还是大仙?什么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哪有做过什么亏心事,我没有……我没有……”宁夫人自言自语,她自己说的话,自己也有些不相信,只是抱着薄毯子,身子又开始瑟瑟发抖。
大夫从宁夫人房里出来,去给苏老爷汇报病情时,他身子已吓出了汗。
他开了一张方子递给苏老爷道:“小的已经给大奶奶把了脉了,大奶奶并不是病了,神志清醒的很,刚才几句话不投机,大奶奶还揪小的胡子呢……”
“这……”苏老爷拿着手中的方子皱眉:“若没有病,怎么总是见鬼,府里其它人倒没见鬼,唯有她……芙蓉,你可见鬼了?”
芙蓉摇摇头:“并不曾见。”
大夫想了想道:“大奶奶的脉息不平和,是受了惊吓的缘故,她的身子,是没有问题的,所谓见神见鬼的,不过是心鬼,我行医多年,没听说过鬼能治死人的。”
“那大夫你开的方子是?”
“我开的不过是一些安神的方子,我想着大奶奶或许是睡不好,心里想的事太多,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样。”
“大夫开的是安神的方子?这可不成。”苏老爷眉头深锁:“昨夜就是喝了安神药之后……大奶奶她才见鬼的……”
“老爷放心,这方子是温补疏散的,安神的成份也不大,大奶奶心里呀,其实是有心结的,心结打不开,她便会胡思乱想,就会见神见鬼,药只能治标,不可治本,依小的看,老爷不如多跟大奶奶谈谈心,看她天天在纠结什么,害怕什么,把这疙瘩解开了,大奶奶也就好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