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慕白的脸冻的通红,一路无话。京郊的风更烈,他紧了紧衣袖,咬了咬嘴唇,忍不住问了一句:“少奶奶……冷吗?这里的风……更紧了。”
芙蓉没有回答。
安慕白又咬了咬嘴唇,似乎是想说话,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得忍住,可那些话像要从肚子里跳出来一样,他的心随着他灰白色的束腰剧烈的抖动着,他终于没忍住:“少奶奶……是在生我的气吗?”
“我并不生安管事的气。”
“那少奶奶……那我多谢少奶奶了,这件事,是我……”
“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是。”安慕白低下了头,他的脸更红。
芙蓉轻轻的掀开车帘,马车颠簸,她能看到安慕白清瘦的背部,他灰青色的衣裳随着马车上下晃动,像一只飞舞的蝴蝶。
安慕白似乎觉察到了异样,他缓缓的回头,迎面撞上了芙蓉的目光,这目光让他的耳朵也发红起来,只得迅速的回了头坐正,又迅速的低下头去:“少奶奶……可有什么事?”
芙蓉摇摇头,又点点头,继而,她叹了口气道:“安管事,府里的事,我们都心知肚明,所以,你不必内疚。横竖,我们找不到证据,终有一天,大奶奶会被放出来,只是早晚而已……我也想通了,与其跟大奶奶置气,倒不如,尽快的找到孩子,找到证据,其它的,也就不重要了……”
“我娘她……”安慕白看了眼车夫。欲言又止,却还是说了出来:“少奶奶……若真是……对不起……”
芙蓉努力笑了笑:“这不关你的事,况且为了找孩子,你不是也一直在奔波劳累吗?我感激你才对。”
“如今咱们要去哪里找孩子?”
“要去……”芙蓉伸手指了指前方不远处:“看到那个高高的旗杆吗?上头系红布的那个地方,叫明春坊。是卖酒的地方……或许,我们能找到蛛丝马迹。”
因为前一次的事,这一次,芙蓉远远的便让车夫停下了马车,她下了车,由安慕白陪着。步行往明春坊去。
明春坊铺面不大,且处在京郊,如今时气不好,瞧着有些落魄。唯有系着红布的旗杆迎风招展,呼呼的风声划过天空。又划过明春坊的木门。分外尖利。
来到明春坊门口,芙蓉突然迟疑了,这样贸然进去,或许又会遇上周掌柜,周掌柜或许又会闭口不谈。那便是白来一趟。若不进去,在外面徘徊,倒让人生疑。
安慕白似乎看穿了芙蓉的心思,便问她:“少奶奶需要到明春坊找什么人?”
“找一个叫小春子的……”
“少奶奶且等等。我去敲门。”安慕白走上前去,刚伸手,还没有叩门。明春坊的门便“吱”的一声开了,有个打呵欠的下人从明春坊里走出来,见了安慕白便问:“你打什么酒?”
“我找人……找一个叫小春子的……”
“小春子?”那人警惕的望了安慕白一眼,随即懒洋洋的关上了门:“小春子不在,出去送酒了。”
“那……”
“说了小春子不在,出去送酒了。”下人声音慵懒。死死的关上了门。
安慕白无法。芙蓉已走了过来,她轻轻拍着门道:“请问。你们周掌柜的在吗?”
“不在。最近周掌柜家里忙,不常在酒坊里。”下人似乎不愿搭理芙蓉。只是隔着门说话。
“那……我们买些酒总是可以的吧。”芙蓉试图让下人开门,只得想办法:“你们明春坊也是做生意的地方,况且我的朋友杨掌柜跟你们周掌柜交情不浅,我是来打酒的……”
听此话,下人才将门开了浅浅的一条缝,等芙蓉跟安慕白进去,下人又将门关上,似乎见不得人一般。
芙蓉胡乱要了两坛酒,付了银子,里里外外瞅了瞅,果然没见小春子,也不见周掌柜的踪影,打酒的下人便催促道:“这位夫人,我都说了,我们周掌柜的不在,最近周掌柜的家里忙呢,小春子呢,出去送酒了,你打了酒,就走吧,我们还要酿酒呢,人手不够,前头铺子里得下板子关门了。”
“我想问一下……”芙蓉想了想道:“最近有没有人来买苦艾酒的?”
下人推着安慕白与芙蓉出来,一面不耐烦的道:“那酒难喝的很,一般人哪里肯喝,最近我们酿的也少了,并不曾见人来买。”
“那前次曾听说……有人来……”
“你是说带奶味儿的男人吗?”
“你知道他?”
下人笑了笑道:“这可闹了笑话了,为这话,我们周掌柜的说小春子造谣,罚了他一个月的月钱,还打了他几棍子呢,屁股都给他打肿了,什么带奶味儿的男人,我们不曾见着,而且掌柜的说了,以后我们只管酿酒做酒,谁再敢乱说一个字,嚼舌根子,就撵他走……”
“哦。”芙蓉无奈被推了出来。
那伙计一面关门一面下板子并嘟囔道:“为这事,小春子好几夜偷偷抹眼泪呢,我们周掌柜好几次都想撵他走了,奈何他死求活求的,才准他留下来。”
明春坊的大门很快被关上。下人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芙蓉站在明春坊的门口打了个哆嗦,安慕白怕她冷,急忙扶她进车里,并把两坛子酒放进车厢里:“少奶奶此次……怕是白来了,这明春坊的人,好像很忌讳咱们。”
“谁知道呢。“芙蓉叹了口气:“还好周掌柜不在,不然咱们这样明目张胆的来找小春子,便又给小春子惹麻烦了。下一次,我们得注意方法了。”
“少奶奶是怀疑,华良曾经在这里买过酒吗?”安慕白神色凝重。
马车缓缓的向京城驶去。
芙蓉搓了搓手,点了点头:“我一直有直觉,觉得华良应该来过这里,只是不明白,那个周掌柜一个生意人,怎么这么忌讳我们来问话,看来,以后咱们要常盯着明春坊了。”
“驾……”车夫狠狠的甩了一鞭子,马车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两坛子酒差点倒了,芙蓉赶紧扶住。安慕白也赶紧帮着勒紧缰绳。
“你是怎么赶路的,都快撞到我们身上了。”车夫有些气恼。这一次,惊了马,差一点惊了芙蓉。
芙蓉掀开车帘,看到一张瘦小而年幼的脸,或许是因为车夫的语气过重,对面驾车的人有点心慌,头也低着,不敢说话。
这人面熟。
“小春子,小春子是你吗?”芙蓉试探着叫了一声。
对面马车上的人猛的抬起头来,果然是小春子,只是比前些日子更瘦了,脸也更黑了,还有裂痕,想来天天在外头辛苦的缘故。
“小春子,果然是你。”芙蓉激动的跳下马车。
小春子似乎认出了芙蓉,又有点不敢相信,一时间只想驾着马车跑,却被安慕白拦下:“你这个人,没有道理,惊了我们的马,一声不吭,就要走吗?”
“我没有银子赔。”小春子瑟瑟发抖。
芙蓉走过去,笑盈盈的道:“小春子,你不必害怕,你也不必赔什么银子。”
“苏夫人,我……不知道什么有奶味儿的男人,你不要问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小春子抬眼看看芙蓉,又很快低下头去,只是紧紧的搓着手里的马鞭:“苏夫人,我真的不知道……有奶味儿的男人来过明春坊,或许是我……记错了,夫人以后……别到明春坊找我了,求你了……”
小春子说着,挥舞马鞭,准备离去。
安慕白试图拦着,芙蓉摇摇头,却只是叫了小春子一声:“我找你,并不是为了问那男人的事。”
小春子的马车停了下来:“那苏夫人找我是……”
芙蓉从钱袋里摸出五两银子来递到小春子手里:“我刚刚是去过明春坊,去买了两坛酒……听明春坊的下人说,上一次,因为我们去找你,你挨了打,而且,掌柜的克扣了你一个月的月钱,想来你们做下人的,辛辛苦苦挣一个月月钱不容易,这五两银子你拿着,权当是我赔你的。”
小春子望着手里的五两银子,一双手都在发抖,眼睛里更是现出晶莹的泪光,他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用粘着酒糟的手抹抹眼睛,看到那白花花的银子,他缩着肩膀道:“苏夫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这是你应得的,若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被罚。”
“可是……”小春子低头道:“可我一个月只有半两银子,苏夫人给的太多了……”
“不妨的。”芙蓉笑笑:“你都收下吧,毕竟,你还挨了打呢,这些银子,除了你的月钱,剩下的,就买些东西补一补身子吧。”
“可是苏夫人……我真的……”小春子欲言又止。
“你放心。”芙蓉走回马车上,不忘安慰小春子:“我跟杨掌柜是朋友,你若有什么事,可以去酒楼里找杨掌柜,至于这五两银子,是我给你的,不需要你告诉我什么,今日,我也不打听什么,银子,你安心收下便是,是你应得的。”
小春子听了,迟迟无法回神,过了一会儿,见芙蓉所乘坐的马车走远了,他才小心翼翼的把银子收进口袋里,流着眼泪往明春坊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