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宁夫人先开了口:“我来这里,是因为……是因为前阵子苏老爷的脚受了伤,今儿我特意带了一个和尚师傅来给他瞧瞧,看是不是有什么不祥的东西……”
“你说的就是那穿土黄袍子的和尚?那是个假和尚,发根还是青灰色的,想来刚剃度不久。”
宁夫人的脸更红了,同时,她紧张的弯下身,恨不得去捂住安慕白的嘴:“这话可不能乱说,若让苏府的人听到,那我可就死定了。”
“这样说,你雇了一个假和尚来蒙苏府的银子?”
“我也不想的。”宁夫人显的有些委屈:“我一个妇道人家容易吗?我相公死的早,独留我一个人,我又要独当一面,在这京城里过日子,就像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可能是死路一条,我雇假和尚来,不过是想讨口饭吃,而且,我也没有蒙苏府的银子,那和尚,我花了三两银子雇他,这银子是我自己出的,苏府没有出一个铜钱,而且,苏府里也没给我银子。”
“那……这样说,你是另有所图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想我?”宁夫人又委屈又愤怒:“若不是我相公死的早,若不是我命苦,我如今也是正经的夫人,用的着如此讨生活么,你……也应该替我想想。”
“那宁夫人有没有替别人着想呢。”安慕白语气轻轻的,但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坚毅,在宁夫人看来,这语气,分明就是在质问了。
她心虚了,不自觉的开始搓手。
搓来搓去搓了好一会儿,见安慕白依然安安静静的围桌坐着,时不时的翻一翻桌上的书,她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你这脾气是像谁。这是苏府。此地不宜说话。不如,我约个地方,咱们去一处僻静的茶楼说说话吧。”
“有什么是不能在这里说的?”安慕白合上了书,抬起头来。明亮而深邃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宁夫人。
宁夫人害怕看到这样的眼神,她更心虚,嘴里的话也说的断断续续:“你若……不想去茶楼说,那就……就在这里说吧,不过我叮嘱你,赶紧离了这里,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以后也不要到苏府里来。”
“宁夫人你不是也在这吗?”安慕白反问:“宁夫人你不是也到苏府来了吗?”
“我……”宁夫人语塞。
“夫人……夫人……”小菊跑了过来,小声的在窗户边叫道:“夫人快出来吧,不好了……苏少爷往这边来了。”
一听到“苏少爷”三个字,宁夫人身子就一哆嗦。
真是冤家路窄。
她迅速的出了屋子。迅速的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还好没有遇上苏畅。
苏畅只看到宁夫人急匆匆的背影,他到厢房里给安慕白送笔墨纸砚,送完了笔墨纸砚,他顺着小道回房,不想却在小道尽头遇上了宁夫人。
宁夫人绕了一大圈。却没想到碰见苏畅。
“宁夫人怎么从那个方向过来?”苏畅拦住了她的去路。
宁夫人尴尬:“我……我……在府里……随便走走。”
“我还以为夫人在苏府里迷了路,一时找不到大门呢。原来是随便走走啊,要不要我送夫人你出门呢?”
“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知道大门在哪。”宁夫人笑了笑。很快,带着小菊走了。
一时到了宁府,宁夫人都是慌慌张张的。
小菊很是不解:“夫人为何如此?苏老爷不是说了,要叫喜婆准备。让算命先生看日子吗?想来夫人嫁进苏府是指日可待了,为何夫人如此慌张?”
“我……我在苏府里遇见了不应该遇见的人。”
“夫人是说厢房里的安慕白安公子?”
“你怎么知道他姓安?”宁夫人更为紧张,四下看看,确定无其它人,才盯着小菊道:“你怎么知道他姓安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也没知道多少,夫人让我在外头盯着。我就跟一个苏府的婆子说了几句话,那婆子说,厢房里住的人是安慕白,听说他要在苏府里常住的,说是。要教白少奶奶的弟弟读书,顺带的,教少奶奶的弟弟写写毛笔字。”
“那婆子还说什么了?”
“还说是苏少爷请安公子去府上住的,而且好像苏老爷还很喜欢这个安公子呢,跟安公子一块下棋,又跟安公子一块谈笑,这个安公子,好像很得苏家人的喜欢,少奶奶还亲自去城里买笔墨纸砚送给他呢。”
“不要说了。”宁夫人越听越怕。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回去躺着。
光影稀疏,偶尔有一两声鸟叫。
麻雀停在宁府房沿上叽叽喳喳,跳跃觅食。
宁夫人心里很乱,乱的不能自已。
小菊端上来的参汤,她一口也没有喝,腹中饱涨,哪里还有心思吃东西。
“夫人是不是因为那个安公子所以心情不好?”小菊试探着道:“难道夫人跟安公子是旧识?”
“不要乱说。”宁夫人盯着小菊,眼神锐利,吓的小菊往后退了两步。
“以后这样的话不可乱说。”宁夫人叹了口气:“真是害怕什么,便遇到什么,唉,我本以为能把当年的事忘了,可他的出现,时时处处提醒着我,当年那些事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宁夫人神神叨叨的坐起身,抓着枕头在手里费力的揉着:“不行,我不能让他坏了我的好事,这个苏府,无论谁在那里,我都一定要去的,一定要去的……”
安慕白见到了宁夫人,他的心里也不平静,但他依然平静的坐在那儿,或许,他没有可以说话的人,或许,他早已习惯一个人默默的坐着,他的那些心里话,不能。也不敢说给别人知道。
芙蓉买给他的笔墨纸砚就放在他的桌上。
笔墨纸砚都是好的,很新,那砚台,一看就是上等货色。
安慕白心里有些感激。自从到了京城,虽遇上了不堪的事,可却也遇上了雪鸟那样义气的朋友,也遇上了芙蓉这样的少奶奶。
他把宣纸拿起来看了看,然后研磨,默默的在宣纸上写下了“定和”二字,字迹苍劲有力。刚写好这两个字,苏府的下人就来叫了,说是苏老爷有请安慕白到书房去。苏老爷要跟安慕白下棋。
他欣然前往。
书房里有说话声,是苏老爷同芙蓉。
“爹有件事想告诉你。因为知道畅儿一定会反对。所以爹觉得,还是跟你说一说比较合适。”苏老爷手里的毛笔悬在半定,毛笔上的墨汁“啪”的一声落在宣纸上,宣纸上一团黑墨发散开来。
“爹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苏老爷听此话。坐回到椅上,一面将毛笔搭在砚台上,擦了手,一字一句的道:“芙蓉啊,你也知道,苏府里一直少一个女主人。虽你是少奶奶,如今管着苏府上上下下的仆人。一些细活也都是你操心,可畅儿他自幼丧母……苏府一直不成个章法……”
“爹的意思,是想娶宁夫人进门吗?”
苏老爷脸上一红:“芙蓉啊,你虽然眼睛看不见,可你比那些眼睛看的见的还通透,你这么聪明。难怪大伙都喜欢你。”苏老爷又叹气:“我之所以没让畅儿来,是因为我知道,畅儿他一定不会答应这件事的,不知为何,畅儿一直不很喜欢宁夫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先夫人的缘故,所以畅儿他排斥……”
“这是爹的终生幸福,爹若看准了,看好了,我跟苏畅……我们自然恭喜爹。”
苏老爷笑逐颜开:“你放心好了,即使迎了宁夫人进门,我们也有年纪了,不过互相陪着说说话,这苏府里的金银,家产,还有上上下下的仆人,都归你们管,爹不是糊涂的人。宁夫人也不是多事的人。”
“爹,若宁夫人进门便是自己人,咱们也不会让她受委屈的。”
苏老爷感动的说不出话来。
书房门外的安慕白却出了一手冷汗。
他只当宁夫人到苏府,不过是偶然的。
没想到苏老爷竟然要迎娶宁夫人进门。
而且,宁夫人就要做苏府的大夫人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想想宁夫人,想想宁夫人那些意味深长的话,他心里有紧张,有不安,也有淡淡的愤怒。
他不是喜形于色的人,他心里那些情绪,很快就被一张冷面给掩盖了。
芙蓉从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安慕白甚至可以语气平静的跟她打招呼:“少奶奶,谢谢你送的笔墨纸砚。”
“你喜欢吗?”
“喜欢。”
“你喜欢便好。你愿意教我弟弟,而且,你又不收银子,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笔墨纸砚,不过是小小的心意。”
“少奶奶客气了。”
“老爷还在书房里等你,你快进去吧。”
“是。”
安慕白安安静静的进了书房。
苏老爷已收拾了长案,将宣纸等物挪开,又摆了棋盘上去,或许是因为宁夫人的事,苏老爷心里欢喜,所以见到安慕白进来,他也是欢喜的。
安慕白静静的坐下来,只是面无表情。
“安公子啊,你可知道我为何这么高兴?”苏老爷问了一句。
安慕白心里一痛,却假意什么都没听到:“我……不知道。”
“哎呀,我一个人过了这些年,本以为要孤独终老的。”苏老爷感慨道:“没想到我竟然遇上了一位极其善良的妇人,人人都叫她宁夫人,她是苦命人,但对人是极好的,如今,我想迎她进门,这是一件大喜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