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前厅极为安静,谁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火炉上的药罐里熬着药,药开了,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小太监拿毛巾垫着药罐将药倒出来,放在碗里端到桌上,问是不是要端去给病人们喝。
太医们摆摆手,示意小太监把药放下:“还是先别端了,你们不知道么,皇上喝了咱们的药又吐血了,如此咱们怕是不能久活了,唉……”
太医们束手无策,一个个脸上挂满了愁云。
后院里,不同于前厅的安静,七寻睡醒了,坐在窗边陪着苏畅并芙蓉说话;“之前我是不敢跟苏公子坐一块的,怕我得的是瘟疫会传染他……如今才知道,原来是那些虫子在作怪,若是死,也只死我一个人,不会传染你们,如此,我心倒安了。”
“七……你不要这样说。”芙蓉忙道:“太医们正在煎药,喝了药,说不准就好了,哪里就会死,你还年轻,青仁他还在宫外等你呢。”
“我若是不死,一定要像藤条一样,千辛万苦都要缠紧青仁,不管他对我怎么样,我都会跟着他……”提及田青仁,七寻脸上有喜悦的笑:“我一定会好好跟着他,他想把我甩掉,没门……”
“七公主真是不同于常人。”苏畅笑着打趣。
“噗……”苏畅的话刚说完,便见七寻往前一趴,身子一软,整个人已晕了过去,而窗外的雪地上,赫然是一摊血。
七寻又吐血了。那血像是碾碎的梅花瓣,鲜艳欲滴,红的惊心。
苏畅拍拍七寻的脸,她脸色发白,看不到一点儿血丝,如今沉沉的倒了下去。
“七公主怎么不说话了?”芙蓉问苏畅:“她怎么了?”
“七寻晕过去了。”苏畅声音很是急切:“刚才她又吐了血,而且吐血不少。”
“七公主又吐了血?”芙蓉眉头一皱。赶紧让小宫女去拍门,太医们闻声进来,厚重的木门打开,凛冽的北风夹杂着寒气席卷了后院。呜呜的风声里,太医们一眼便瞧见了雪地上那殷红的血,几个太医纷纷皱眉。
后院里的人也吐血了,这说明,吐血的不止皇上一个。这是他们任何一个人也不愿意看到的。
太医给七寻把脉,又摸了摸她的额头,然后,便剩下摇头的功夫了。
“自从喝了你们开的治虫子的方子以后,常见七寻她犯困,一天下来。要睡好些时辰,今儿略好些,还跟我们说了会儿话。”苏畅担忧的道:“可正说着话,突然就见她吐了血,而且……吐的不是一星半点。是很多,你们也把了脉,可瞧出什么端倪?”
“不瞒苏大人,皇上也吐血了。”年长的太医叹气道:“七寻此次吐血,跟皇上的症状一模一样,皇上如今也晕倒在养心殿里,唉。都是我等无能,七寻跟皇上的病明明是一样的,可我们翻遍了医书,也开了不下二十张方子,竟然治不好他们……”
“莫不是回光返照么?”一个端药的小太监轻轻的嘟囔了一句:“我是在乡下长大的,小时候曾听乡下人说。人死之前,就连那些病怏怏要死的人啊,死之前,都会活蹦乱跳的,这就是回光返照。过了一日,便会死了。”
“胡说。”年长的太医赶紧呵止他:“宫里是什么地方,也容你乱说,若传到皇上耳朵里,或是皇上有个万一,你们一百条命都没有了。”
小太监吓的后退两步,端着药跑走了。
“那……难道就容七寻的病发展下去?你们总得开个好方子才行,这天下还有医治不了的病么?”苏畅皱眉道:“宫里什么样的药材没有,你们一定要尽力啊,你们看,七寻她……”苏畅低头看看躺在稻草上伸腿歪头的七寻,嗓子里发酸。
“苏大人放心吧,有一丝希望,我们也不敢放弃,即使不为七寻,也得为皇上着想,其实,皇上的病,关系着我们的脑袋,我们不敢不尽力啊。”太医们叹气。
又是一场小雪,半空中飘落细小的雪花,落在窗户上,便化成小小的,圆圆的湿痕,小小的雪花飞舞盘旋,像洒落的面粉。
养心殿的小太监来传话,说是养心殿出大事了,让太医们赶紧过去。
太医们心里一惊,养心殿出大事,难道是?他们不敢往下想,一个个背上药箱就往养心殿奔走。
后院的大门又一次被关上。
“吱呀”一声,后院里又安静起来。
落雪很干净,一阵凉意钻进屋子里,苏畅望着芙蓉:“你们那个时代,有回光返照一说么?”
“有。”
“真的么?”
“真的。”
苏畅听此话,低下头去,捏起一根稻草在手里反复折着,直到那稻草断了,他才松了手:“那……你说,刚才七寻她兴高采烈的跟咱们聊天,聊的好好的,突然又吐了血,这算不算回光返照?我仔细想了想,这些天,七寻难得如此兴高采烈,我还当她好了……”
“我也不知道。”芙蓉缩着身子,炭火熊熊,她心里却有点冷,她跟七寻虽不是知交,但七寻毕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这些天她们同关在后院中,有了同命相连的感觉,若七寻有意外,她心里定然会发酸。
“你说七寻会死么?”
“我……”芙蓉咬了咬嘴唇:“我也不知道。人这一辈子,谁知道谁什么时候会死呢。有的人活着,他却死了,而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若七寻能一直活下去,青仁一定很高兴,若七寻出了意外,我想……不光是我们,就连青仁,也一定会很难过。他一定很后悔,为何当初不能好好的跟七寻在一起,为什么要跟她分离。”
“白氏,我不会跟你分离的。”
“真的么?”
“真的。纵然黄土枯骨,我宁愿保你一世无忧。”苏畅静静凝望着她。
小小的窗口,悬着竹青色的帘子。芙蓉就坐在窗边,她的头倚着帘子,青丝粉面,如画中仙子,虽然这后院落魄,虽然,她皱着眉头。
“你们打开门让我进去。你们打开门,我进去看看就出来。”一个男声响起,这声音,芙蓉再熟悉不过,这是她弟弟葫芦的声音。
真是走南闯北,走到哪里都能遇上葫芦。
葫芦刚散了学,话别了阿哥们,便到太医院来了,太医院里关了几个人,而且一个叫白芙蓉,这是阿哥们告诉他的。
他穿着黑边银色绣十字大袄,拍了一会儿门,见小太监不开,他身上发热,便脱去了大袄拿在手里,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衣:“你们开门,我要见我大姐。”
“哎呀,葫芦少爷,我们也知道,里头的苏夫人是你姐姐,可我们有规定,除了端药的太监及太医们,除了这太医院的人,谁也不能到后院去的,危险。”
“我不管,我要见我姐。”葫芦擦擦头上的汗:“你们要是不开门,那我可就踩着凳子翻进后院里去了。”
小太监赶紧拦住:“葫芦少爷何苦为难我们,这后院,真不是一般人进的,皇上也说了,得好好把守着,这是为你们好,里头的人,可都有病。”
“你们才有病。”葫芦“呸”了一声:“我大姐没病。”
“葫芦,你别胡闹,回家去。”芙蓉侧耳一听,确定是葫芦,便赶紧劝他:“葫芦,你且回家去,我在这里好好的,有你苏姐夫照顾我,我一切安好,你回去,不要跟春娘说,不要让她担心。我们都好好的。”
“大姐,你就不用骗我了,如今你们被关在后院,跟这些药渣子为伴,就跟圈养的鸡一样,你们怎么能好?不行,你们开门,我要进去看看。我大姐又没犯法,你们这样关着她,即使她犯了法,被关进了监牢,也得允许我们去探探监吧?”葫芦试图让小太监开门,小太监始终不肯,葫芦一急,穿上大袄,去前厅里搬了把椅子往墙下一放,踩着木门上的铜锁就要翻入院中。
小太监从背后拉他的腿:“葫芦少爷,你可不要乱来,你真要翻进去,怕你也出不来了,也得被关进这后院里。”
“你们爱关就关我好了。”葫芦显的很不在意:“反正你们把我关在太医院,你们也得管我饭,我在这太医院里有吃有喝也好,至少早晨还可以睡个懒觉呢。”
“葫芦少爷,你不能翻墙。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小太监抓着葫芦的腿,可葫芦却像沾了水的泥鳅,轻轻松松就爬上了墙。
“葫芦,你快下去,不准上墙。”芙蓉着急,吆喝了一声。
“大姐,你不要听他们瞎喊,我没有上墙,我在外头站着呢。”葫芦扯了个慌。
“瞎说,你明明上墙了。”
“大姐,你眼睛又看不见,你怎么知道我上墙了,别听小太监乱说。”葫芦一面说,一面四下望着,想着从哪跳下去才好。
“葫芦,还不快下来?”有人喊了一声。
葫芦回头,看了看那人的脸色,立即从墙上跳了下来。老老实实,再不敢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