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进了天牢,无论如何,如今也只有跟在陈九年身后去看一看。
或许是因为有生人进入,天牢中躲在暗处的老鼠像是受了惊,“吱吱”叫着四下乱窜,有一只老鼠一头撞在婢女小巧脚下,吓的小巧尖叫起来:“啊…….大老鼠。”
隔不远处,喻夫人正窝在天牢里发呆,猛的听到这声音,她扶墙站起:“小巧,是你来看我了吗?如今唯府,怕是只有你这个做丫鬟的,对我还有点心。”
小巧是喻夫人的贴身丫鬟,虽说叫贴身丫鬟,不过是陪着喻夫人说说话,或是伺候洗漱,铺床叠被,端饭端茶,以前,这种活是阿英做的,阿英离开喻府后,小巧便得喻夫人提拔,顶替了阿英的位置。
虽说是贴身丫鬟,可这贴身丫鬟并没有做几天,刚伺候了几日,喻夫人便被押送进天牢,小巧又沦为了喻府里的粗使丫头。
但喻夫人对小巧的声音却很熟悉,虽说天牢昏暗,可听到不远处传来小巧熟悉的声音,她还是不自觉的迎了一下。
小巧扶着芙蓉,慢慢的踱到喻夫人面前。
隔着天牢的门,喻夫人的惨笑还堆在脸上,她上上下下打量了芙蓉一回,这才尖着嗓子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来看我的笑话是吧?”
芙蓉没说话,只看着陈九年。
陈九年忙道:“是老爷让芙蓉来的,芙蓉受了伤,这会儿本应该在床上歇着。难得来一回的。”
喻夫人的态度依然是冷冰冰的:“不过是白家村的一个普通女子,如今这天牢,她也随随便便,就进来了,看来,喻老爷真是心疼芙蓉一家呢。”
“这算什么话,芙蓉是好心过来,不然。谁愿意来这天牢?”陈九年叫来了狱卒,打开了监牢的小门。
喻夫人有些防备,只是站在门口不动,小巧欲扶着芙蓉进去,喻夫人冷笑着道:“小巧,古人有云,好马不配二主。好女不配二夫,这好奴婢,也应该不伺二主吧?啧啧,你这奴婢,我还没死呢,就巴望上高枝了,亏得我还以为。你是好心来瞧我的。”
小巧脸上涨红,喻夫人一向凌厉惯了的,虽说如今病体沉重,可嘴上的功夫,却一点也不弱。
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听此话,赶紧将扶在芙蓉身上的手收了回来,此时,小巧垂首站着,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芙蓉依然没有说话。
甚至。她不知道应该跟喻夫人说什么。
“芙蓉,你站着不说话,是想着,怎么骂我吗?”喻夫人望着芙蓉问道。
芙蓉不动声色,旋即张口道:“世间自有公道,夫人如今在这里安度晚年,已算是天理昭昭,我为什么还要骂夫人呢。不过是些小事。”
喻夫人气的脸色铁青。
芙蓉的话很明显,是嘲笑她自作自受了。
可一时间,喻夫人又找不出话语来反驳,只得迎面受着。
陈九年见炮火味十足。便有意转移话题:“听狱卒说,夫人这些天,也不爱说话了,只是躲在天牢里写写画画,只是不知道,写的是什么,画的是什么?”
陈九年说着,便在地上找寻,果然被他发现了端倪,虽说他是个粗人,大字也不识得多少,可天牢的地上,写了好几行小字,什么:朴金锭50锭,朴银锭5箱,苏家玉观音一尊,清代官窑白陶瓷碗一双……
“夫人这是做什么?”陈九年不解了:“什么是朴金锭?什么是朴银锭?”
喻夫人很快将地上的东西抹去,一面在上面撒上稻草:“问这个做什么?”
看脸色,喻夫人似乎有些张皇。
芙蓉已是将那些字记在心底,见喻夫人狼狈之下,耳朵都红了,她心里倒明白了三分,但也不明着捅破,只是问陈九年:“不知让我来,是为何事?”
喻夫人扶墙而站,闷声咳嗽着道:“既然来了,不是看我笑话的吗?”
“若想看夫人笑话,何必到天牢里来,怀海城关于夫人的传闻,早已是神乎其神,络绎不绝。”芙蓉回敬了一句:“天桥下的说书先生,这一个月,怕是都不愁料子了。”
喻夫人气的头上发晕,不自觉的靠着墙,脑中急速转着,想着怎么才给回敬出去:“老狐狸精教出来的孩子,果然都是小狐狸精…….你们……”
陈九年忙道:“不能好好说话,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芙蓉好心来的。”
喻夫人更觉得头重脚轻,一瞬间差点跌倒,只得拉住陈九年的衣袖道:“你们…….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说话间,喻夫人已是泪流满面,旋即,或是因为伤心的缘故,她嗓子眼里发甜,浓浓的吐出一口血来,这血喷溅极远,一直喷到芙蓉身上。
芙蓉一身素衣,此时沾上了血,显的有些惊悚,但芙蓉却是一动不动,只是静静的望着喻夫人。
衙役见喻夫人大动肝火,早已是凑了上来:“陈班头,芙蓉姑娘,这…….夫人身子不好,药都喝不下去了,二位若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吧,免得惹夫人生气。”
喻夫人已是抬手给了衙役一个嘴巴:“我的药喝不喝的下去,干你何事,多嘴的奴才。”
衙役捂着半边脸就跑。
“滚——”喻夫人指着陈九年与芙蓉。
芙蓉无动于衷,像是没有听见,既然鼓起勇气进来,便没想过喻夫人会好言相待。
陈九年到底是个粗人,好心好意的带了芙蓉进来,喻夫人竟然这般模样,心中百味交杂,扭头就走,见陈九年走了,小巧也赶紧拉了芙蓉出去,一面小声说道:“别惹夫人生气了,夫人又吐血了。”
一行人如天牢的老鼠一般,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出去,独留喻夫人暗暗抹泪:“都欺负我吧,都来瞧我的笑话吧,还有小巧,一个贱婢,夫人我还没有死,她竟然就改了风向了。”
喻府前厅。
“芙蓉,真是对不住了,我也没有想到,夫人她病的重,说话也比以前难听,白让你听了那么些不应该听的。”陈九年有心劝慰。
喻老爷已是知道了这一切,他静静的靠在红木椅上,脸上的疲惫更重了:“夫人何故如此呢,芙蓉都不恨她,她还要做什么?”
陈九年没好气的道:“谁知道是怎么了,拿着稻草在天牢里写写画画,什么金锭银锭,什么清代官窑的白瓷碗,八成是疯了。”
他说话一向不过脑子,说出这话来,也不过是小小的抱怨,可想到喻夫人就快病入膏肓,他又觉得自己嘴上也太欠考虑,心里也有些自责跟发酸,忙又补了一句:“夫人这样对芙蓉,真是太不公平了,我这是实话。”
“不知…….爹你叫我来,是为了何事,与夫人有关?”芙蓉起身问道。
喻老爷点了点头,示意芙蓉坐下:“本来想着,让九年带你去天牢,让夫人亲自跟你说,可是也没想到夫人会这样…….如今,也只有我张这个口了。”
喻老爷说着,从衣袖里掏出一张宣纸来递给芙蓉。
宣纸折的有巴掌大,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小字,诸如:血气不通,病如肺腑,体虚气盛,不堪用药…….
“这是?”芙蓉有点疑惑。
喻老爷面有难色的道:“这是程大夫最后给开的方子,以前,程大夫都尽力开些草药,可这一次,大夫说,药都不用开了,怕是只有不到半个月的功夫了。程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大夫,王爷府里,他也是常客,这治病救人的功夫,是难得的,程大夫都说无可救治了,怕是华佗在世,也…….唉。”
芙蓉这才明白,原来这方子,是程大夫关于喻夫人病情的描述,她将方子折回原样,双手递给喻老爷:“既然如此,爹有什么要交待的,我能做的到的,尽管开口吧。”
“夫人一直那样对你,所以如今,有些话,我本没有脸面开口…….”喻老爷重重叹了一口气:“可她只有不到半个月的光景了,毕竟夫妻一场,我…….”
“爹,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喻老爷喝了口茶道:“夫人入天牢以后,药也不用了,听衙役说,她一直想吃一样东西。”
喻老爷说了此话,一直盯着芙蓉。似乎是想看芙蓉的意思。
“喻夫人想吃什么东西?是一品楼的菜吗?”
喻老爷摇摇头。
“那是?”
喻老爷叹气:“夫人做梦都念叨的,好像叫什么菊花雏鸽子汤的,还有什么薏米……反正好像是一个菜式。我也问了程大夫,程大夫说,这薏米,可健脾去湿,可清热排脓,这菊花,能散风清热,平肝明目。夫人如今虚火旺,且身子弱,想喝这个,怕也在理。”
陈九年连连点头:“我记得,小时候陈府里,是有个厨子,叫陆什么的,我也记不大清了,做的一手好菜,就拿这鸽子汤来说,做的味道,那可真是天下一绝,那时候我们陈府里,都爱喝这个汤,只是名字,我也记不全了。”
喻老爷连连点头:“这厨子,自然是寻不着了,早年我也听夫人提过,说这汤味道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汤的样子,也是极好的。只是这汤的名字,我也没用心去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