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只是郁结于心,吃一些易消散的药,慢慢的,也就好了。”一个大夫打开药箱,拿出一沓宣纸,又取来毛笔,默默的写了方子。
“都是我们技拙,给夫人开的药,吃了这么些天,却不见好,想是天气不好,夫人卧床多日,还是需常常与人说说话,排解排解,说不准,就好了。”另一个附和着,四下张望了一下,瞧见了石米镇的赤脚大夫赵老四,便揶揄道:“赵大夫,听说石米镇那边,你很吃的开,乡亲们有了小病小灾的,都找你,可是真的?依赵大夫看,喻夫人这病,当怎么医?”
赵老四背着一个破药箱,穿一件灰青色的袍子,夹杂在一行大夫当中,显的有些碍眼,又有些窘迫:“我…..不过是一个赤脚游医,跟各位正经大夫比不了,不过依我看…….依我看……”
“哎哟,苏畅,我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烫伤白芙蓉的,你怎么总看我不顺眼哪,信不信我回京城我…….”格格的声音透过薄薄的幔帐传了过来。
赵老四被这声音一吓,将后半截子话暂时咽进了肚子里。
“哎,只初,你不能去跟格格说说么,问她什么时候才回京城去,如此在喻府里闹腾多日……..赶紧让她走吧,哪里来的,就让她回哪里去。”喻夫人脸露枯槁,像是扯着线的木偶,全然没有了以前的灵动,听到格格的声音,她默默的闭上了眼睛。扭过头去。
喻只初还没动,倒是喻老爷发话了:“还是算了,夫人也知道,这格格最近盯咱们只初盯的紧,只初躲他还躲不及的。”
喻老爷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喻夫人背对着大伙,众人面面相觑。
喻老爷招招手,示意各位大夫都出来,一直到前厅。让喻夫人的婢女阿英放下幔帐,喻老爷才如释重负的道:“唉,夫人最近病体沉重,所以……..她这些天一直没有睡好,我瞧着,这会儿好像是睡了,依各位大夫看。夫人这病?”
众大夫不说话,只是盯着赵老四。
赵老四说话倒是无畏:“依脉象看,夫人身子…….越来越虚弱,根本不是消散的药能治好的。”
喻老爷面色更为沉重。
其它大夫也拱手道:“不瞒县老爷,如今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夫人的脉象。喝了这么些药,全然不见效果。”
这些大夫早就瞧出了喻夫人的病,只是不好当着喻夫人的面说出来罢了。
送走各位大夫,喻老爷才注意到站在幔帐旁边的芙蓉,瞧着芙蓉红肿的手,忙小声道:“怎么伤着了?要不要紧?”
芙蓉摇摇头。
阿英见格格出了前厅,便不满的向喻老爷嘟囔:“大夫们开的药,本来下人们熬了要给夫人喝的,格格非要端药,这不。药也洒了,还烫到了芙蓉姑娘。”
喻老爷赶紧做了一个“嘘”的手势。
且不管这些药是否金贵,阿英的话若被格格听到,又会惹来一场风波。
格格像长了顺风耳一样,阿英的话刚落地,她便又退回到了前厅里,阿英的脸色“唰”的白了。
格格根本没有给喻老爷面子,径直走到阿英面前。抬手便欲给阿英一耳光,手刚伸出来,又像想到什么一样,迅速跑到喻夫人床前。摇着喻只初的胳膊道:“只初,只初,你瞧瞧你们府里的丫鬟,一个个的,根本没有把我这个格格放在眼里,竟然敢背后议论我,若在王爷府,这样的丫鬟,就得投井。”
喻只初不理她。
阿英却吓的嘴唇哆嗦。
苏畅却轻哼一声:“疯了。”
这疯了,自然说的是格格。
“芙蓉,你的手,打不打紧,要不要叫个大夫回来瞧一瞧?”喻老爷关切起来。
芙蓉又摇摇头:“不打紧的,过几天就好了。”
“唉,听说一品楼最近生意很是红火,这让我很欣慰,可是,如今又弄伤了你的手,怕是好些天都没法做活了。”
“不知……喻夫人找我来,是所为何事?”
丫鬟们端茶上来,喻老爷却无心用茶,只是亲自捧了一碗,放到芙蓉面前,这倒让芙蓉受宠若惊。
“夫人这病,跟春天的雨似的,一直缠绵不绝,若说病入膏肓,倒也不像,若说病的轻,脉象也不像,却总是躺在床上,说是身上没力气,身子又总发热,大夫说用消散的药,可喝了多少碗药汁了,一直不见好,能请的大夫,我也都请了,这不,连石米镇的赵老四,我都请了,可依然没法子。这不,今早起来,夫人嘴唇破了一大块皮,硬是从嘴唇里流出血块来……”喻老爷说着说着,垂下头去,像成熟的高粱,满头的沉重。
芙蓉也被唬了一跳。
难怪喻府院子里的树叶都长到墙外去了,一直以来,喻老爷甚少管喻府里的杂事,或是给花浇水,或是厨房里换菜式,这些大事小事,都由喻夫人做主,如今喻夫人躺下了,这些下人或是偷懒,或是在前厅门口听使唤,倒把院子里的活计疏忽了。
“是芙蓉来了吗?芙蓉——”喻夫人的声音由内室里传了出来。
芙蓉赶紧起身,喻老爷低嗓道:“芙蓉,夫人没病之前,对你…….如今病了……脾气渐长,你……..委屈你了。”
喻老爷都不知道,为何喻夫人要找芙蓉来。
他以来,喻夫人一直当芙蓉为眼中盯,如今,怕是又要为难芙蓉了。
本来,他想拦着。
可喻夫人一直坚持,他也只好默许。
眼瞧着芙蓉进了内室,离喻夫人越来越近,喻老爷一改公堂上的大气稳重,一颗心突突直跳,一手按着幔帐,一双眼睛偷偷往内室里瞄。
果然如喻老爷所说,喻夫人的嘴角,破了一块皮,嘴唇也肿的老高,像石米镇乡下过年填制的腊肠。
喻夫人身穿深蓝色镶红边褂子,头上梳着一个单髻,发髻中间插了一支手指粗的金簪子,因喻夫人发量稀少,这手指粗的金簪子更显的硕大,甚至,发髻都被这簪子压歪了。
“我本来还想小睡一会儿,格格在,我怕是半个时辰也睡不了。”喻夫人仰躺在床上,悠悠的说了一句,语气里很是怨愤。
格格见喻只初站在床头,她便站在喻只初身边,喻夫人说话不好听,她倒也不介意,只是轻描淡写的道:“夫人觉得我吵,我站这不说话不就好了。”
喻只初望着芙蓉,又回望了一眼幔帐后面的喻老爷,轻轻道:“姐——你终于来了。”
格格冷哼一声:“她刚来,你就发现了,只初,我成日在你面前经过,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么?你却从来不给我打招呼?”
格格让喻夫人很是头疼,甚至,一听到格格说话,喻夫人便有吐血的冲动。
格格的话音刚落,喻夫人便果然又吐了一口血出来。
芙蓉情急之下,拿出手帕来捂在喻夫人嘴上。
喻夫人躺久了,后背发酸,阿英识相的上前,想扶着喻夫人起身,喻夫人却并没有让她扶,而是盯着芙蓉。
芙蓉会意,一只手扶在喻夫人背后,悄悄用力,又另拿了一个软枕垫在喻夫人身后。
“我知道…….咱们是大仇人,如今我快要死了,你们应该高兴才是……应该高兴才是。”喻夫人乜斜着芙蓉。
芙蓉不知说什么好,想了一会儿,默默回了一句:“夫人理当好好养病。”
“知道我叫你来,所为何事吗?”
芙蓉摇摇头。
“肯定是说春娘的事了,怀海城的人都知道,夫人一向怕春娘重回喻府,抢了你的位置,夫人做梦都惦记着这事呢。”格格不经意的来了一句。
“咳咳…….”喻夫人脸都红了,却又拿格格无可奈何,只得闭眼道:“格格,你是大家闺秀,别像乡下树杈上的麻雀似的叽叽喳喳行吗?”
格格一听不高兴了:“夫人太欺负人了,我爹还不敢说我叽叽喳喳呢。”格格一屁股坐在床上,软床被震的“吱呀”一声。
“夫人有什么话,就说吧。”芙蓉问道。
“大夫都说,我这病,不严重,调养调养就好,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如今,也就是挨日子。”喻夫人咽了口唾沫:“我记得,你家会做一种紫豆腐,别的地方买不来的,这些天,我就想吃这个……..”
芙蓉这才明白,原来喻夫人想吃她家做的紫薯豆腐了。
“不是我说,夫人,你也太挑食了,你看看,芙蓉的手,肿的跟猪蹄一样,她怎么给你做紫薯豆腐呢。”格格撇嘴道。
苏畅回敬:“芙蓉的手还不是拜你所赐,如今你倒伶俐,既然不会做端茶倒水的粗活,何必硬做。”
格格剜了一眼苏畅:“本格格的事,你凭什么说三道四?本格格现在就爱做粗活。”
格格果然真如一只麻雀一样,聒噪不停。
“芙蓉,你记恨我归记恨我,你且说说,这紫薯豆腐你能不能做出来?明儿我就想吃。”喻夫人说着,又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