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好几个时辰又过去了,一个正经吃饭的人也没有。
王婶子颓然将抹布扔进水盆里:“我也得回去,给你爹做饭了,这来了大半天,你爹还没处吃饭呢。”
王婶子刚走,葫芦便喜笑颜开的附在门口:“大姐,有个人想进来吃饭,问你行不行?”
芙蓉以为又是陆掌柜的来了,或是杨康与何秀花,便道:“不行。”
葫芦却领了那人进来:“大姐,你看,这个人多饿呀,为什么不让他吃饭?”
这个人不是陆掌柜,也不是杨康,更不是何秀花,只是一个年老的乞丐,穿着一身破烂衣裳,手里拄着一根青竹竿,另一个手里端着一个破碗。颤颤巍巍的走路,头发上都是茅草。
老人或许也知道自己衣衫褴褛,并不好意思进来,只是缩在门口,也不说要吃饭。
杨波觉得他可怜,当即进后厨给他炖了一只鸡,然后又炒了一盘小青菜。
老乞丐很是感激,站在门口,不敢往酒楼里进。
杨波把鸡跟小青菜摆在桌子上,伸手招呼老乞丐进来。
老乞丐摇摇头,指指自己身上,还是不好意思。
“进来吧,横竖今儿也没有什么生意。你能来光顾我们,也是给我们开了张了。”杨波尴尬的笑笑,另外冲了一壶茶。
老乞丐这才将青竹竿竖在门口,将他的破碗端了进去,用勺子舀了鸡汤进自己的破碗里。三下五除二的就喝尽了:“恩,恩,好喝。”
老乞丐直抹嘴,到最后。指了指柜上道:“这位掌柜,可不可以给老叫花子倒点酒,润润嗓子呢?老叫花子可很久没有沾过酒了。”
杨波起身去倒。
葫芦捂着嘴笑起来:“老叫花子……老叫花子。”
芙蓉瞪了他一眼,葫芦立马跑走了。
杨波满满的倒了一壶酒。
老乞丐也并不用酒盅,而是将酒全倒进自己的破碗里,如喝凉水一般。咕噜咕噜,一会儿就把酒喝下了肚。
喝完了,“吧嗒吧嗒”嘴,很是享受的道:“恩,这味儿还行,是好酒,里面没有掺水。”
老乞丐一直吃了半个时辰,才将桌上的东西吃的一点不剩。
甚至最后一点菜汤,他也倒进破碗里,“呼噜呼噜”喝了个干净。
杨波道:“老人家……你可吃饱了?要不要再给你做点吃的?”
老乞丐摇摇头:“吃饱了。吃饱了。难得你们不嫌弃我这老叫花子。”
老乞丐收起破碗,抱在怀里:“老乞丐我,常常在这条街上走动,虽遭人嫌弃,可也认识不少达官贵人,这附近的人。都到聚仙楼去吃饭,你们这的生意,怕是不好做呀。有时候,我老叫花子也去聚仙楼门口要吃的,可惜那掌柜的太抠门,别人吃剩下的肥肉,他宁愿扔地上踩一踩,踩碎了,都不给我这老叫花子吃。”
杨波十分同情的看着老乞丐:“以后你若没有地方吃饭,就到我们一品楼来。”
老乞丐十分感激的望着杨波:“你这个年轻的掌柜。倒也好心,可惜,你们没有什么生意。”说着,老乞丐往自己衣兜里一阵摸索,摸了许久。摸出一串钱来,轻轻放在桌子上:“我老叫花子没什么银子,这一串钱,就当是我的饭钱。”
杨波自然不愿意收。
芙蓉将那一串钱又递给老乞丐:“这钱…….您自己留着吧,刚才的饭菜,不收您钱。您是第一个来吃饭的,权当我们请您吃。”
老乞丐却坚持将钱留下:“虽我没正经去酒楼吃过几次饭,可规矩我还懂,这酒楼新开张,讲究个吉利,若第一个来吃饭的就不给钱,怕是不吉利的。”
芙蓉坚持不收。
老乞丐坚持要给。
见老乞丐实在真诚,芙蓉便解开那一串钱,取了两文钱出来道:“如果您坚持要给,我们就收下这两文,算是您照顾了我们的生意。给我们开了张。”
老乞丐叹了口气,将剩余的铜钱用绳子系好,塞进自己的衣兜里,取来他的青竹竿,指了指外面道:“不是老叫花子多嘴,你们没发现,今儿从这条街上路过的人很少吗?往日里这条街上可不是这么冷清。”
“您的意思是?”
“我老叫花子在这街上久了,每天都是什么人在这街上走动,我都一清二楚,今儿却是反常。聚仙楼的陆掌柜,叫了好几个伙计,专门在这路上拉人,见有人想吃饭的,便拉到他们聚仙楼去了,那些没钱的,自然也不敢到酒楼吃饭,所以,你们的生意,冷清的很哪。”老乞丐撂下这句话,探头看了看道:“那,那几个戴着红色小帽的人,就是聚仙楼的伙计,从这街上路过的有钱人,都到他们聚仙楼去了,而没钱的,被他们一恐吓,也不敢来了。”
老乞丐叹了口气,走了。
芙蓉伸出头望望,果然见大柳树那边,有几个戴着红帽子的人鬼鬼祟祟,当即对杨波道:“我这就去会会他们,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杨波拉住了她:“芙蓉,还是别惹事的好,聚仙楼财大气粗,不是咱们能惹的。”
芙蓉只得道:“那好吧,我出去外面透透气。”
杨波这才松了手,自己收拾碗碟去了。
芙蓉望着聚仙楼的几个伙计,亲眼看到有的人要往一品楼的方向来,却被他们拦了个结实,不由分说的,就往聚仙楼里拉,或者,直接给轰走了,不准别人从一品楼门口经过。
芙蓉瞧着杨波去了后厨,便猫着腰跑了过去。
聚仙楼的伙计认出了芙蓉,个个嘲笑她:“没生意呀?酒楼的二掌柜都出来散步了?”
“你们果然卑鄙。”芙蓉恨恨的道:“开门做生意。正大光明,你们却使这样下三滥的手段。”
一个伙计道:“那能怪谁呢,谁让一品楼不长眼,非得跟我们陆掌柜的抢生意?”
陆掌柜就像长了顺风耳一样。说到就到,他一脚踩着柳树根,一手扯着柳树枝条,很是轻蔑的道:“卖豆腐的芙蓉,很好,很好。如今我瞧着。一品楼的生意,好像不像你想的那么好呀,半天了,才有个老叫花子去吃饭,你们一品楼是专门给老叫花子做饭的?”
芙蓉瞪着他:“我们一品楼为什么没有生意,陆掌柜心知肚明,何必在这装糊涂。”
陆掌柜故意伸出手来,附在耳朵边:“芙蓉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清?”
“我大姐说,陆掌柜装糊涂…….噗……噗…….噗……”葫芦不知什么时候跟了来,折了一截儿柳枝。做了一个小喇叭,此时他鼓着腮帮子,吹响了喇叭,一阵“噗噗”的声音,震的陆掌柜耳朵疼,便推了他一把:“死孩子。大白天吹什么喇叭,你爹死了,有你吹的时候。”
葫芦被陆掌柜的推倒在地。小喇叭也掉在地上沾了灰。
“陆掌柜的如此欺负一个小孩,是不是活腻歪了?”只听“哗”的一声,有人抽刀。
芙蓉一转身,原来是陈舅舅。
陈舅舅从腰间抽出佩刀,那佩刀白生生的,柳叶飞到上面,立马两截儿,此时。他将刀刃对着陆掌柜:“早听说陆掌柜的欺软怕硬,一个小孩子你也推,你眼里还有没有县老爷,你知道不知道,你面前这个卖豆腐的。跟县老爷是什么关系?”
陆掌柜的分明被弄糊涂了,看芙蓉的穿戴,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值钱的地方,且天天挑着担子卖豆腐,能跟县老爷有什么关系?
财大就气粗,虽说陈舅舅是衙役,陆掌柜见了他,却也不十分害怕,而是以质疑的口吻问道:“一个卖豆腐的,能跟县老爷什么关系?”
“她是——”陈九年没说出口呢,就被芙蓉拉住了:“陈舅舅,还是别说了。”
早有机灵的衙役扶了葫芦起来,给他拍拍屁股上的灰。
陈九年把佩刀左右挥舞了几下:“陆掌柜,我可是常在这巡街,若再看到你欺负一个小孩,我这刀,可不是拿着玩的。”
陆掌柜的后退一步,指着芙蓉道:“是她们先欺负我们聚仙楼的,这条街上,本来只有聚仙楼一处生意,可她们,竟然又弄了什么一品楼,如今,你看看,都到我们聚仙楼门口来抢生意了。”
陆掌柜的分明在颠倒黑白。明明是他们在抢一品楼的生意,甚至,不准别人到一品楼吃饭,可如今,他竟然说是芙蓉来抢聚仙楼的生意。
陈舅舅“哗”的将佩刀又收回刀鞘里,这一动静,吓的葫芦一个激灵。
“陆掌柜,你瞧瞧,到你们聚仙楼吃饭的人,都排到门口了,人家新开了一个什么?什么?”陈舅舅望着芙蓉。
“一品楼。”
“对,人家新开了个一品楼,你就带着伙计在这眼红了?瞧瞧,这戴着红帽子的一伙人,都是你们聚仙楼的伙计吧,还戴着红帽子,你们怎么不戴着绿帽子呢。”陈九年呛了陆掌柜一句。
陆掌柜一向不是个好人。
以前有人在聚仙楼吃饭,不过是忘了带银子,他便派人跟着人家回家取,吃饭用十两银子,跟到人家家里去取,便要收十五两,说是利钱。
有人在聚仙楼的饭菜里吃出来一条大青虫,他反倒说是人家自己从家里带来的大青虫,故意放到他们饭菜里的,把人家拉到大街上,狠狠的揍了一顿。
陈九年在街上巡逻,时间长了,对这陆掌柜的也有所了解。
对他,倒没有什么好感。
陆掌柜被陈九年训斥一顿,只得低眉顺眼的道:“好了,以后聚仙楼的生意是聚仙楼的,一品楼的生意是一品楼的,不过,九年兄,若一品楼生意不好,你可赖不着我。”他说着,就要去拉陈九年的衣袖。陈九年却甩开了:“谁是你九年兄,我娘早死了,我娘死之前,没听说生过你这样的儿子。”
陆掌柜的一脸尴尬。等陈九年与芙蓉走远了,他才往地上吐了口唾沫,语带愤恨的道:“不过是个小小的衙役,竟然也敢欺负到我头上,一个破烂的一品楼,也敢开在我们聚仙楼门口。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一品楼生意冷清。
杨波正拿着抹布擦柜上的几坛酒。
陈九年将腰里的佩刀取了下来放在桌上,打量着一品楼,摸摸这里,又看看那里,杨波已沏了一壶茶来,用小碗给陈九年倒了一碗:“陈舅舅累了,喝茶歇一歇。”
跟着陈九年的两个小衙役走路走的腿酸,此时也想坐着歇歇,陈九年瞪着他们:“才走这么一点路,你们就想歇歇?”
芙蓉忙帮着说话:“陈舅舅。就让他们歇一会儿吧,喝口茶也是应该的。”
陈九年这才不说话了。
两个衙役围着陈九年坐着。
陈九年问杨波:“你也不在喻府做饭了,唉,我倒很想吃你做的饭,这不,夫人昨儿在喻府里请几位有钱人家的太太吃饭。新来的厨子做的不干净,米饭里竟然有石子,生生给一位太太镶的金牙硌掉了,夫人不知道多尴尬,还是你在喻府的时候好啊。”
陈九年又打量了一番:“这一品楼……能行吗?我瞧着好像没有什么生意?”
杨波有些尴尬:“确实……今儿没做到什么生意。”
“好像是陆掌柜的故意使坏呢,是不是他不让人到你们这里吃饭?”一个衙役喝着茶道。
陈九年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是个人都瞧出来了,陆掌柜虽银子多,可一向不是个善人,他怎么允许你们抢他的生意。”
陈九年“咕噜”喝了一碗茶:“杨波啊,不是我说。这支撑酒楼,不是易事,若支撑不下去,你还是回喻府里算了,到时候我跟夫人说一说……”
杨波却摇摇头:“陈舅舅。谢谢你的好意了,既然我从喻府出来了,便不打算回去了。”
陈九年也摇摇头:“只听说夫人骂了你,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你做的饭菜并没有什么错处,你是不是生夫人的气?夫人就是那脾性,唉,有时候还把我骂的狗血淋头呢。”
陈九年懊恼的放下茶碗,抚摸着肚子道:“若不想回喻府也好,至少在这里,不会受夫人的气了。我就在这街上巡视,若是有人欺负你们,就来告诉我,我的佩刀可不是面捏的,定然让他们好看。”
杨波一向不是个惹是生非的人,什么事到他那里,就会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他笑着道:“陈舅舅,并没有人欺负我们,不敢劳陈舅舅费心。”
葫芦凑上来,拉着陈九年的衣袖道:“那个长的像老鼠的人,欺负我们。”
陈九年想了想,没想出那个像老鼠的人是谁,便道:“敢欺负你们,舅舅把他们打进洞里去。”
陈九年喝了茶,望着柜上的酒发呆,杨波去倒了一壶,陈九年一闻,直夸是好酒,当即咕噜咕噜喝了,喝的脸通红,跟烫红的烧饼一样,跌跌撞撞的起了身,拿起佩刀要出门,想起来没有给酒钱,伸手在钱袋里摸了摸,一文钱也没有,脸更红了:“我忘了,我天天上街,只戴佩刀,不带银子。”
“陈舅舅何必这么见外,这酒是我送给陈舅舅喝的。”杨波送陈九年出门。
陈九年喝的头晕眼花,身子一秃噜,从台阶上滑了下去,躺在地上好半天才起来,由两个衙役扶着,摇摇晃晃的走了。
天也要黑了。
太阳从柳枝上隐了下去,昏黄的光渐渐的不见了。
柳条也变成了青黑色。
葫芦在酒楼门口吆喝一天,喝了一肚子凉风,这会儿肚子疼的厉害,也顾不得芙蓉了,拔腿就往家里跑。
一品楼的盘盘盏盏被擦的油亮,可却没有一点生意。
芙蓉的豆腐还留在那里,一斤也没有卖出去。
老乞丐给的两文钱,就在柜上,芙蓉捡起那两文钱递给杨波:“这是今儿做的生意。虽然少,也算开张了,你收着吧。”
杨波郑重的将两文钱分成两份,一文他自己留着。一文给了芙蓉:“这里也有你的功劳。”
王婶子失魂落魄的,回到家以后,忙活了两个多时辰,也没做什么好的饭菜出来。
晚上吃的,不过是大米粥,还有一份咸菜条子。
杨老爷子坐在院子里直埋怨:“以前的生活。虽不富贵,可也有吃有穿,偶尔也能吃上肉,这杨波的一品楼刚开,咱们就吃上咸菜条子了,这是造孽啊,过一阵子,咸菜条子不知还能吃着不能。”
王婶子想起酒楼里没有生意,便很忧心,大米粥熬好了。她还坐在灶前,一下一下的往灶膛里填柴,填一把柴,便叹一口气。锅里的大米粥“咕噜咕噜”直冒气。
杨老爷子起身舀了一瓢水就倒进了灶膛里:“如今银子也没有了,咸菜条子也吃上了,你这老婆子。还可劲儿的往灶里填柴,这柴都是我去后山上砍来的,你就不知省着点用吗?”杨老爷子颓然将水瓢扔进水缸里,用力过猛,水瓢在缸里直晃悠:“以后咱家就指着那几亩薄田了,若是田里收不上庄稼,咱吃不起饭,到时候饿极了,不定还抱着这柴火啃呢,以后。家里的东西,必须都省着用。”
王婶子被杨老爷子训斥了一番,本来心里就很压抑,这会儿坐在灶前直抹眼泪。
春娘已做好了一桌子的饭菜。
有炒鸡块,腊肉白菜。猪肉炒粉条,还有一锅红豆粥。
葫芦坐到椅子上,伸手就想夹粉条。
茶茶拦住了他:“今儿大姐跟杨波很辛苦,要等大姐一会儿回来才能吃。”
葫芦撇撇嘴,抱着胳膊道:“今儿我也很辛苦咧。”
直到天黑,星星都出来了。芙蓉跟杨波才回来。
两筐子豆腐原封不动被挑了回来。
春娘端着蜡烛一照,便明白了,赶紧将豆腐担到灶房里,一面笑着安慰芙蓉:“这几天我的豆腐做的有点多了,怕别人买的都还没吃完,不妨的,明儿还能卖一天。”
芙蓉有些歉意的道:“春娘,我…….”
春娘却已招呼开了:“都来吃饭吧,不管怎么说,今儿都累了一天,我做了几个菜,也不知道合不合你们的胃口。”
杨波有些不好意思:“我还是回家吃吧。”
春娘拉住了他:“不用客气。”一面又叫葫芦:“去把王婶子,还有杨大叔叫来,一块吃饭。”
葫芦飞奔而去。
很快,王婶子便端着咸菜条子来了,见春娘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菜,她也不好意思了,将咸菜条子放在桌角,有些拘谨的道:“我也不会做什么菜,只有这咸菜条子……”
杨老爷子已端起半碗红豆粥“呼噜呼噜”喝起来:“我就说了,今儿孩子们辛苦,得弄几个像样的菜,犒劳犒劳,你瞧瞧,这老婆子抠门的样儿,只弄了这咸菜条子,还端到你们家来丢人现眼。”
芙蓉赶紧为王婶子解围:“这咸菜条子,我最爱吃了。”说着,她捏起一个吃了,嗓子里咸的厉害,芙蓉不禁咳嗽了一声,白天吆喝的起劲儿,茶也忘了喝一杯,如今嗓子像着了火,火辣辣的疼。
因惦记一品楼的生意,芙蓉没有食欲,喝了些粥,吃了些咸菜条子,便放下了筷子。
杨波怕他娘忧心,倒是吃了些菜,可是粥却怎么也喝不下。
王婶子瞧着一家子人脸上没有喜色,知道一品楼生意艰难,端着碗就抹眼泪,怕被杨老爷子看见,还背过身去,轻轻的抽噎。
杨老爷子倒跟个没事人一样,将桌上的菜吃了大半,这才抚摸着吃撑的肚子道:“杨波,今儿酒楼挣了多少钱啊?”
葫芦一听这话,丢下一句:“我吃饱了”。抱着小狗就回屋往被窝里钻,一面又竖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杨波一时无话。
春娘忙道:“他大叔,第一天生意,挣多少银子倒是无所谓,孩子们辛苦一天,好好用了饭,歇一歇,以后挣银子的时候还长。”
杨老爷子却不死心,他抽出烟锅子含在嘴里。盯着杨波:“不敢说?是不是一文钱也没有挣着?”
芙蓉道:“挣着了。”
杨老爷子面露喜色:“第一天就挣着钱了?挣了多少?”
芙蓉默默的道:“挣了一文。”
杨老爷子“噗”的吐出烟锅子,烟味太重,呛的他自己咳嗽起来:“挣了一文,败家玩意。我就知道,这白花花的银子是打了水漂了,你们还不信,一文?一文连个烧饼也买不着啊。”
杨老爷子的嗓门很大,吓的葫芦缩在床上,动也不敢动。
一般情况下。杨老爷子生气以后,不是扔板凳就是丢烟锅子。
这一次,杨老爷子却用烟锅子敲他自己的大腿:“我对不起祖宗啊。”
春娘劝解:“他大叔……何必说这样的话,这不过是头天的生意,做不得数的。”
杨老爷子却抹着泪对王婶子道:“明儿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不管几两几文的,都买上香烛纸马,统统烧给杨家的祖宗,免得以后穷的一文钱也没有了,杨家的祖宗连香火都吃不起了。”
杨老爷子越说越痛。
杨波却是默默无言。
这一晚。据说杨老爷子折腾了半宿,寻死觅活,才睡下了。
杨波跟芙蓉坐着说了半宿的话。
杨波说:“若是陆掌柜明日还堵在那,不让人到一品楼吃饭可怎么办呢?”
芙蓉恨恨的道:“他若敢那样,我就去聚仙楼门口堵着。”
“可不敢那样,我听说。聚仙楼里的小二们,可都会一点功夫。”
芙蓉想起那两个黑衣人,那一点三脚猫的功夫,又想到陆掌柜的那副嘴脸,心里暗暗作呕,她知道杨波不想惹事,便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我想,陆掌柜应该不会在那堵着了,毕竟,他也要做生意的。”
直到很晚。两个人才各自睡下。
芙蓉睡的很浅,翻来覆去叹着气。
春娘也没有睡,睁着眼睛,听着芙蓉的动静。直到五更天了,芙蓉隐隐睡去了。春娘才眯上眼睛。打了一会儿盹。
芙蓉匆匆用了些早饭,便挑着昨日的豆腐往酒楼里去。
一大早的,杨老爷子便坐在门口给羊梳毛。
平时他赶羊的时候,都是拿着棍子追,吓的那一群羊撒开蹄子猛跑,这会儿他却很怜香惜玉,轻轻的抚摸着羊身子,张开五指做梳子,细细的给羊梳了一遍又一遍。直梳的羊受不了了,挣扎着想逃跑,却又被杨老爷子按下,一遍一遍的梳。
葫芦早上去学堂,看到杨老爷子这般神神叨叨的,踮着脚就飞奔而去,生怕杨老爷子捉住他,跟对待羊一样给他梳毛,小狗老四追着葫芦“汪汪”直叫,葫芦看看小狗身上的毛,只得又飞奔回来,把小狗藏在床底下,才上学去了。
芙蓉觉得有些奇怪,便放下豆腐担子问杨老爷子:“大叔?在门口晒太阳呢?”
杨老爷子头也不抬:“没看到今儿阴天吗?晒啥太阳。”
“那大叔是?”
“没看到我在给羊梳毛吗?”
芙蓉“哦”了一声,杨老爷子跟吃了炮仗一样,火气很大,芙蓉想挑着豆腐溜走,却被杨老爷子叫住了:“你说说,以前吧,我为了让羊多吃些草,三天两头去后山放羊,这帮羊不听话,挨了不少闷棍,如今想想,是我不对,这不,一大早我就给它们梳毛,这样,等我死了,罪孽不就小了?是不是不用下地狱了?”
芙蓉只得道:“大叔,你说什么呢?怎么就死了死了,你再这样给羊梳毛,一会儿羊毛都给你梳掉了。”
杨老爷子还是不停:“唉,酒楼的生意,一天只挣一文钱,说不好过两天,人家到酒楼吃一顿饭,你们还得倒给钱呢,家里没银子,日子过不下去,开始等死啦。”
杨老爷子眯着眼,一双手跟铁耙子似的,惊的羊“咩咩”直叫。
芙蓉知道,因为酒楼的事,杨老爷子寻死觅活的,不过是可惜那点银子,故意说出这些话来,便也不理他,挑起担子就走。
走到大柳树旁,芙蓉还故意四下望了望,这一日。陆掌柜的倒没有派人在这守着,难道是陆掌柜的良心发现了?
杨波已在酒楼里张罗开了,难得的是,王婶子忙完了家里的事。也来酒楼里帮忙,见她弯腰扫地,芙蓉便跟杨波使了使眼色。
杨波笑笑:“没事的,我娘说了,生意好不好的,如今既然买了下来。也不能丢着不管,她想来做些力所能及的。”
芙蓉这才松了一口气,王婶子能这样想,当然是最好的了。
柳树下突然又出现了几个戴着红帽子的人。
看样子,还是陆掌柜聚仙楼里的人,果然是阴魂不散,陆掌柜的也没有良心发现。
他们围在柳树下,时不时的吆喝着来往的人,无非是不准他们到一品楼用饭。
那些人怕惹祸上身,乖乖的走了。有的走到一品楼门口,抬头看看招牌,脚下的步子却迈的飞快。恨不得从一品楼门口飞过去。
芙蓉想过去理论。
陈舅舅却及时出现了,佩刀一挥,那帮人吓的赶紧跑回聚仙楼。
陈舅舅对芙蓉说:“你们放心做生意吧,这伙人再敢堵在那。有舅舅呢。”
果然,芙蓉看了一会儿,那伙人只在聚仙楼门口探头探脑,并不敢到柳树下了。
芙蓉担子里的豆腐早凉了。
杨波掀开盖在豆腐上的细棉布:“芙蓉,这豆腐,今儿若是还卖不了,怕就要馊了吧。”
芙蓉点点头:“这可是春娘辛苦做出来的,唉。”
杨波笑笑,挑起担子往后厨里送:“放心吧,今儿这豆腐。就放在咱们后厨里,一会儿我做几个菜看看。”
芙蓉在门口瞧着,路过一品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可顶多是看看,并没有人进来吃饭。
芙蓉挤出笑脸来,对来往的人道:“不如进来尝尝。我们这的菜,价钱公道,且味道也好。”
王婶子拎着扫把跟芙蓉并肩站着,叹了口气道:“难道真是咱们这……风水不好?”
芙蓉劝她:“婶儿,风水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咱们酒楼刚开,生意冷清也无妨,他们没吃过咱们的菜,自然怕上当了,慢慢的有了客人,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就好了?”
“话虽是这样说,可一个人也没有,倒不是办法。”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一个穿对襟长褂,红色襦裙的姑娘来了,姑娘挽着圆圆的发髻,发间还插着一支银簪子。
走近了,芙蓉才发现,竟然是喻府的阿英。
刚要给阿英打招呼,阿英便冷冰冰的道:“还好陈舅舅说,杨波在这里开了酒楼,芙蓉,你明明知道杨波在这里开酒楼,当初你也答应告诉我杨波下落的,可你倒好,为什么不告诉我?”
阿英一直在喻府里伺候喻夫人,芙蓉没想到,此次她竟然专门往一品楼来,被阿英给问住了,倒有些语塞:“我……”
王婶子不认识阿英,忙帮芙蓉说话:“这位姑娘,芙蓉这两天,一直在酒楼里忙……想来是没有时间去告诉…….”
“我问芙蓉,又没问你,老婆子话真多。”阿英推开王婶子就进去找杨波,见了杨波,忙掏出手帕来给他擦脸:“你这么躲着我?宁愿到这地方开这么一个破酒楼,也不爱理我?为什么你们男人都这么狠心?”
王婶子被阿英推了一个趔趄,差点站不稳,还好芙蓉给扶住了。
“娘——”杨波赶紧上前:“没有吓着你吧。”
王婶子摇摇头。
阿英才知道,她嘴里的老婆子竟然是杨波的娘,也有些尴尬,忙用手帕给王婶子抖抖身上的灰:“刚才是我没看清,只顾着找杨波呢……对不起啊。”
王婶子没有说话。
杨波道:“阿英,一品楼还要忙,你若是没有什么事,就回喻府去吧,喻夫人不还得你伺候的吗?”
阿英却有点不情愿:“我天天都在伺候喻夫人,我想伺候你。”
芙蓉扶着王婶子坐下,听着阿英跟杨波撒娇。
杨波道:“阿英,我不用你伺候。你还是回吧。”
阿英却道:“赶我走吗?你好狠心,我走这么远的路,饿了,你给我做点吃的。”
杨波没动。
王婶子叹了口气:“杨波,既然她饿了,你就给她弄点吃的。”
杨波给她做了一个鸡汤豆腐,还有一个素炒面筋片。
阿英故意叫芙蓉:“坐着干什么?怎么没有水?”
她不过是一个丫鬟,在喻府里低三下四,这会儿却开始指挥芙蓉。
芙蓉只得去给她倒水。
杨波拦在前头:“我去倒。”
阿英撇嘴道:“我听说,芙蓉可是这儿的二掌柜的,既然是二掌柜的,那杨波做了菜,你倒点水也是应该。”
芙蓉给她倒了水。
她又觉得太凉。让芙蓉去给换热的。
芙蓉换了来,她又嫌太热,最后还是王婶子给她倒了一碗,她才不吱声了。
吃完了饭,杨波说:“阿英,你回吧,银子,我们不收你的。”
阿英却红了脸,掏出银子扔在桌子上:“你是不是一直都嫌弃我只是一个丫鬟,所以才……才……瞧不起我,不愿意跟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