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卖珠花的摊子,杨波从兜里掏出二十个钱,买了一朵嫩红色的,又买了一朵大红色的,把两朵珠花交给芙蓉道:“你也好不容易来一次县里,这大红色的你戴,这个嫩红的,给茶茶。我看县里的姑娘都戴这个。”
大红色的珠花难道不是媒婆专用的么,芙蓉心里暗暗嘀咕。
这种珠花算是布花,跟簪子差不多,只是要简单一些,芙蓉头上一向很少佩戴东西,家里条件不好,当然戴不得金银,这十个钱一朵的珠花,也够买白面的了。芙蓉自然是不舍得花银钱的。
有钱人家,吃个饭菜都好几百两银,对芙蓉来说,有弟有妹的,花二三十文都要精打细算才行。
芙蓉刚把两朵珠花收好,西北方向就来了一股子大风,大风太猛烈,吹的半边天空发亮,像是有面镜子挂在头顶上一样。芙蓉的头发被吹的跟女鬼似的,上下翻飞,无奈之下,只好用手掩着头发,跟着杨波急跑。
街上收摊的,收菜的,点银子往家奔的,人来人往,像是逃荒一样。
接连几天阴沉沉的,如今又不是夏天,怕下连阴雨,把芙蓉挡在县里了,杨波只能带着她往河边奔,还好过河的船还在,艄公迎了二人上船,撑了篙就走。
刚到河中央,豆大的雨点子噼里啪啦下来了,小船简单,没有篷子,雨水都落在船仓里,无处藏身,只能淋着,艄公擦了把头上的雨水,摇摇头道:“这时候下雨,老天爷又要抢饭咧。”
“大叔,为啥这时候下雨。是老天爷要抢饭?”芙蓉不解。
“闺女,你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田里的苞米熟了,下这么一场雨,怕是庄稼要遭殃啊。”艄公抬起头,望着半空中的一道闪电,加快了手上的动作。船里的雨越来越多,狂风吹的河水直翻浪,快到岸上时。一阵急风,夹着水花,把船给打翻了。
艄公自然会水性。扑腾着上了岸,芙蓉却是个旱鸭子,一落入水里,四下乱扒,一连喝了好几口水。呛的实在难受,这一刻,芙蓉想到了死,难道自己好不容易重生过来,这么快又要挂掉了?可自己死并不可怕,葫芦还那么小。前两天还尿了裤子,茶茶虽懂事些,可十岁不到。又没什么手艺,若是自己死了,他俩要依靠谁去呢,越想越心酸,呜呜呜含糊不清的哭了。
杨波一个猛子扎了过来。他很少看到芙蓉哭,芙蓉呜呜咽咽的果然吓坏了杨波。他也顾不得男女有别,一个胳膊夹着芙蓉便往岸上游,天冷了,水又深又凉,芙蓉能感觉到,杨波在不停的打着哆嗦,艄公反应过来,捡起船篙伸给杨波,杨波一只手拉着篙,慢慢走上岸。
出了这事,艄公嘴上也没好提船资,芙蓉见他一个老人家,撑船度日的,也不容易,便从钱袋里掏出几十文钱给了他。又帮着他把船翻过来,才跟杨波往家赶路。
下了大雨,芙蓉又不在家,院子里的鸡受了惊,在笼子里乱窜,拍打着翅膀咕咕直叫,小狗老四也吓了一跳,躲在堂屋里,任凭葫芦怎么拉,它就是不出来。刚才的一阵狂风,直接把葫芦吹的翻了个跟头,他从地上爬起来,屁股都摔疼了。
茶茶本想把鸡笼子拉屋里,没想到人小力气也小,一个不注意,鸡笼子翻在地上,几只鸡从笼子里跌出来,冒着雨开始撒欢,又是跳又是飞,葫芦穿着小棉褂缩在堂屋门口,看着一院子的狼藉,打着呵欠道:“咱家的鸡……疯了。”
茶茶淋了一身的雨,眼睛都睁不开了,又收拾不了鸡,只能去关了大门,免得鸡跑出去,然后一个人站在大门口“呜呜呜”的哭起来。
王婶子听到哭声,撑着把油纸伞从屋里出来,见芙蓉跟杨波远远的来了,忙站在大门口招呼:“你俩也不知道避雨,怎么冒雨赶回来?”
刚到大门口,杨波便倒地不起,眼睛也眯着,王婶子赶紧给他撑着伞,一摸头,热的烫人,顿时吓的六神无主起来。
葫芦早跑了过来,见杨波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跳着脚喊:“呀,杨波死了,杨波死了。”
芙蓉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吭了。探着个头看杨波的动静。
“婶儿,你别怕,杨波这应该是发烧了,我这就去叫赵老四来给他开药。”芙蓉顾不得进家门,直奔赵老四家去了。
雨水就像一个无形的帘子挂在天地之间,浇的人睁不开眼,芙蓉的背影一会儿便看不清了,王婶子一面顾着杨波,一面又冲芙蓉喊:“拿着伞呀,别再把你淋病了。”
杨老爷子去后山放羊,见下了大雨,本想躲一躲,可羊却拼了命的往家跑,怕羊丢了,杨老爷子也只好往家奔,加上他腿脚不是很灵便,跑的十分吃力,回来时,脸上全是水星子。
“杨波这是咋了?在县里好好的,咋回来了?”杨老爷子大惊。
“我这不是让芙蓉给他送羊肉,谁知道他又回来了,你看淋的,发着高烧呢。”王婶子愁的直掉泪。
“那还不赶紧扛屋去,放在大门口,让雨水浇着他就好了?”杨老爷子心疼杨波,连拉带扛的,把杨波拖进了屋,又是换衣裳,又是盖被子,葫芦趴在他家门口缩着个头,舔着手指头道:“我姐叫赵老四去了,一会儿就把杨波治活。”
他的本意,是想安慰杨老爷子,只是人小,话也说不利索。
“滚一边去。”杨老爷子果然生气了:“杨波又没死,哪里还需要治活?要是杨波真死了,也赖你,到时候我就跟你算帐。”杨老爷子抽出烟锅子来打着门框,吓的葫芦连连后退。
“他才几岁,你跟他置啥气咧?”王婶子揽过葫芦,抱在怀里,亲了又亲。
赵老四一听说杨波倒下了,也唬了一跳,提着个药箱子就奔来了,又是翻眼皮又是号脉,最后开了些退热补水的方子,又抓了些药来,王婶子赶紧去熬了,喂杨波喝下。
“杨波在县里学的好好的手艺,都是你多事,让给他送啥羊肉,这倒好,发烧烧的,这棉被都快烧着了。”杨老爷子见杨波喝了药,心才稍放松些,去换了身衣裳,坐着抽他的烟锅子。
“我也没让他回来啊,这孩子,路上淋的,你看看,那衣裳能挤出一盆子水来。”王婶子坐着拿毛巾给杨波擦脸。
芙蓉也没敢说杨波是跑回来送自己的,不然依杨老爷子的性子,估计会发更大的火。
“八成是杨波要送芙蓉回来,这孩子,就是太仁义。”杨老爷子嘟囔一句,拿烟锅子指指芙蓉道:“让谁送不行,非让芙蓉送羊肉,杨波能放心吗?”
“让康儿去送,他能愿意去?还不是芙蓉好心的。”王婶子略带歉意的看着芙蓉道:“多亏了芙蓉,这杨波要是倒在半路上,那不就完了,这么大雨,淋出个好歹谁知道呢。”
杨老爷子不做声了,闷闷的等着杨波醒来,直到天黑,晚饭后,杨波才醒了,还是有点发烧,王婶子又熬了一付药让他喝了,发发汗,身上爽快一些。
芙蓉的衣裳也湿透了,点着灯,从怀里拿出两朵珠花,珠花上面也沾了水,芙蓉轻轻的用棉布擦了擦,叫茶茶上前,把那朵嫩红的珠花戴在她头上,茶茶很是喜欢,葫芦看着剩下的一朵珠花,眼睛直勾勾的道:“姐,这朵是给我的吧,快给我戴上。”
“这朵不是给你的,这朵是我的,你是男娃,不用戴这个。”芙蓉没舍得戴那朵珠花,小心的放在桌台上。
葫芦气鼓鼓的抱着小狗玩去了:“你们有,就我没有……就我跟老四没有。你们两个最臭美。”
芙蓉眼睛一翻,吓的葫芦立马闭了嘴。
杨波醒来了,王婶子高兴的来拍芙蓉家的门,芙蓉跑过去一看,果然是好多了,趁着王婶子去倒茶,杨波小声对芙蓉说道:“千万别跟我娘说,我在县里端盘子上菜的事。”
“我知道,我没说。”
“唉,这天气,还让不让人活了。”杨老爷子又幽幽的出现在杨波床前:“这玉米,眼看还有十几天就收了,这狂风加大雨的,玉米都吹倒在田里了,可怎么办?”
“吹倒了扶起来不就行了?”芙蓉插嘴。
“你们小闺女说话倒是轻巧,这玉米长一人多高了,倒在田里,怎么扶,玉米杆脆的很,扶一下,就断了,那就毁了。”杨老爷子吧嗒着嘴:“咋说今年又要少收玉米了,就靠这几天光照呢,这雨下的。”
杨老爷子就是这样,出了个什么事,他都得先打打小算盘,去刘府送羊的前一晚,他披着衣裳靠在床头算了一晚上,这羊值多少银子。如今又开始忧心玉米的事了。
王婶子端来了茶,也没理杨老爷子,只是交待杨波:“你好好歇着,田里的事,我跟你爹就足够了,离收还有十来天,够你养着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