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细岗珠…屈竹?!”
大惊失色,达勉仓嘉“忽”地立起,随即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却仍不能镇定下来。
“这…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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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达勉仓嘉一样,色尼等人都被云冲波的说话震住,虽不相信,手上的动作却不由变慢。利用这个机会,云冲波蓦地加速,自诸人当中冲过。
自然的,若是有意,色尼等仍有足够机会将全不防护自身的云冲波重创,但已被云冲波的说话影响,他们的动作皆有些不太自然,而之后,色尼更用一个眼神阻止了其它人的动作。
(不必勉强…让他去,对我们并没损失。)
诚然,不空正在进行的仪式甚为重要,不可以被随意干扰,但作为当今密宗最年长的僧人,他看待事情的角度,并非绝大多数信徒那么简单。
(若那小子说的不对,他也就只是送死…只要在雪域之上,法王就是不可战胜的…)
------------------------------------------------------------------------静静坐着不动,脸藏在面具后面,谁也不知道,当云冲波这样喊话时,他有什么表情。
“米粒之珠,也放光华…”
低低,似乎还带着嘲弄,当感觉到云冲波正在逼近时,不空动也不动,只将一根手指插入面前的雪地,轻轻划动,随着这动作,他身后的冰雪也如波浪般,起了一阵又一阵的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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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冰水印的最高段变化,好家伙…”
距离最远,却最早叫破掉不空的招数,法照的脸上,更有着甚为奇怪的神色。
“精纯如此,变化如斯,连当年的那若,也没有这样的修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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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雪坟起,聚作人形,成为高近一丈,不见五官的两座冰雪怪物,微一弯腰,之后,它们忽以极快的速度向前冲出,迎向云冲波。
(不是吧,这么大两只?!)
并没指望能够和平结束,但也实在没想到不空竟会强横如此,云冲波一时真是目瞪口呆,但此时却也没了退路,也唯有全力一搏。
看看将要相接,云冲波虚扬一刀,还没劈出时,那冰人却先蓦地急停下来,跟着一张口,状若怒吼,虽然无声,却有寒浪滚滚而至,一时间几乎将云冲波生生冻僵,动作自是一慢。跟着轰然巨响,却是另一冰人已跃在空中,向着云冲波猛扑而下,若非他翻身快时,早被撞个正着。
(为…为什么连战术都会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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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波的疑问,却有人看到一清二楚,信徒当中有着锐利异常的目光,一瞬也没有放松开两人的动作。
(止以一根手指,便能操纵做出这样复杂的动作…除真正的法王之外,又有谁能办到?但,颜回也说,这小子是少见的诚笃之人,看他的表情,更似乎很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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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避开数记重击后,云冲波的样子真是狼狈不堪,而更糟糕的,是那两座冰人虽也在重重扑击的过程中出现开裂,但只在遍地冰雪中一个打滚,那些裂痕便如奇迹般消失不见,换言之,在这苦寒积雪之地,对方恐怕较自己更有利做久战。
(真是的,每次都是这种硬仗…什么时候,我也能拣到那种白痴一样而且又弱的敌人啊!)
幸好,同时操纵两尊这样巨大的冰人似乎已是不空极限,不再出现更多。游斗一时,云冲波终于开始慢慢适应了对方的节奏,更开始找到了一直寻找的机会。
(总之,只会有一次机会,不成就要跑路…嗯,希望九天她安排的马够快吧!)
一咬牙,当两尊冰人再一次并肩冲至时,云冲波不退而进,扬刀拒向那比自己身子还要巨大的拳头,那一瞬,周围的围观者中,更有两人同时做出冷冷的结论。
(以卵击石,愚不可及…咦?!)
刀拳相碰,却连一点火光也未擦出,在发力的前一瞬,云冲波弃刀、勾手,将冰人的拳力引发,更迅速翻身跃起,动作快极,也漂亮之极。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只是非常漂亮的一个虚招,但对某人来说,这却就是最为震惊的信号。
(孙无法…混天神变!太平道果然还是和云台山合流了!)
(那末,不死者…就非杀不可!)
杀意一盛,已便收藏,五步血溅之剑,常做十年之藏,这原是任何一流刺客也都明白的道理。
但,刚刚平静下来的精神,却又蓦地绷紧,因为,就在不远处,一些已强大到了能让自己感知的“惊疑”,以及更在那之上的“锐利”,骤然出现,又骤然消失。
僵硬着,缓缓扭头,看到的,是和自己一样,惊讶、狐疑,而又深不可测的眼神。
一下对视,两人的瞳孔同时收缩,却没有任何其它动作,只是又慢慢转回头,看向前方。
都没有移动,因为,两人都明白,那没有意义。而同时,两人也已都明白了缘由所在。
身为最优秀的刺客,纵然心意澎湃,也不会、和不该有半点情绪外泄…但,那始终只是理论上的讲话,人非草木,孰能俨俨有若木鸡?所差者,只是越优秀的刺客,就越能够将之控制,使之难以被察觉而已。
但不幸的是,今天,两名同样“最顶级”的刺客,却碰在了一处,彼此虽不知道,但当他们都在选择最利于观察的地方时,两人便很自然的接近一处。
下定心意那一瞬的杀意,使他们中的一人暴露,而“突然发现”的惊讶,则使另一个人也短时失掉了对自己存在的掩饰。
……破绽的出现,只是短短一瞬。而只通过一个眼神的交流,两人已同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明了了当前的“局势”。
既然彼此都不是对方的目标,便没必要多事,沉默着,两人皆将自己的注意力转回前方,转向正自苦战着的云冲波,将自己的心情平静,平静到似乎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但,最深处,两人却都萦绕着同样的疑问。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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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本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暗暗窥视,竭尽全力才搏出个机会的云冲波,一点点也不敢分神,依着刚才看准的位置,双足连点,自冰人腰背一路跃上,转眼已攀至老高--更觉寒意侵人。咬牙忍住,一发力,更又跃起数尺,已至冰人上方,舌绽春雷般大吼一声:“你们都看清了!”说着已在空中翻过身来,头下脚上,双拳上早泛起夺目金光,龙形暴现,重重噬在冰人后颈!
金色雷震,潜龙腾翔!
全力一击,当即将冰人断首,无首巨像摇晃几下,轰然倒地,一时间真是地摇山动。但,和那些“识家”心里的震撼比,这却又不算什么。
(龙拳…颜回没有看错,这一代的不死者,竟真得会用龙拳!)
一拳击倒一具冰人,另一具冰人已猛扑上来,险险让开,云冲波更贾尽余勇,叱道:“看清了没有!”
“我,我其实是皇上派来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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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冲波只是仁厚,并非鲁钝,敢于单骑前来,实是自有机杼:他自莫名其妙学得龙拳以来,不知招惹几多麻烦,但也知道了这武功的来历,知道了它的属于东海敖家,知道了它数千年来与帝姓密不可分的关系。
“所以,不死者,他就希望利用这层关系去假冒成为‘钦差大臣’,来用‘皇帝’的威望,为自己赢得‘说话’的空间…很好的想法,可惜,却想漏了一些事情。”
远处,冷冷旁观着战局,九天身侧除了神情紧张的白虎外,还有数匹健马。因为身份的特殊,她们如果出现,只会落屈竹以口实,所以,云冲波要求他们待在外围并做好准备,如果事不可为,就大家一齐逃命。
“仁厚之内,亦识时务…虽然器量不足,也稍欠谋略,但,记载当中,也并没有出现多少智深如海的不死者。”
“总之…就再多给他一些机会吧。”
与云冲波的构想不同,在大声喊出自己“钦差大臣”的身份之后,并没有谁响应,他只看到无数的眼神,茫然而又错愕的眼神。
(这…这是为什么,会用龙拳的,不就肯定是皇帝那边的人吗…他们为什么还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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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会信啊,笨蛋!)
冷眼旁观,有人早看懂了云冲波的想法,也明白了当前的端倪所在:凭“龙拳”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进而借皇之威,得到继续说话的机会。
但,龙拳,却并非什么人都识货。被誉为天下第一刚猛神功,真正需要到敖家人出动到第一线的机会,其实是少之又少。站在龙拳对面的人,十个有九个没机会将这经验告诉别人,而够资格与龙拳并肩杀敌的人…当然也有,但,密宗这些僧人,却绝不够班。
(而且,他根本也没搞清楚状况,居然会用“金之拳”来证明自己的身份,赤金黑白…从来都只有历代武德王才能传承,难道他想说自己是下一代武德王?)
眼见云冲波陷入尴尬,这人却开始有些犹豫:显见得,包括达勉仓嘉和色尼慧生在内,密宗根本没人看得出云冲波所用拳法,而这样下去,他当然更没法让人相信自己“钦差”的身份。
(得有够份量的人出来讲话才成,但是,如果…)
对自己的“身份”很有信心,知道若是站出来摆明车马,自己必能让云冲波得着足够的信任,但始终有些犹豫,觉得似乎仍未有足够代价来做这种事情。
犹豫中,冰人再现,将云冲波不住猛攻,而同时,不空更将不动土印一并发动。他这边只是多一根指头在雪地上缓缓滑动,那边云冲波却是如负五岳,速度被大幅削弱,体力的消耗也大大变快,虽然数度硬斗冰人仍能不落下风,但已是气喘吁吁,狼狈非常。
“阿弥陀佛…请法王手下留情。”
缓和的求情声终于传来,越过转法大海后,仍然清晰异常。
肩头微微一动,不空并没有将印法收起,却也的确停止了进一步的猛攻。
“大师这样说话的时候,是做为净土宗之长…还是,做为佛尊的使者呢?”
“都不是。”
漆黑的夜中,并没几人能够看清楚雪湖对面法照的身形,却似乎有无形的迫力越过湖面,笼压在雪峰上方。
“老衲…只是终于想起来了,刚才,花施主所用的,是东海敖家的龙拳。”
终于被说破出来,顿时一众哗然,色尼等人都是面如白纸,又听法照徐徐道:“橙色风暴,乾元龙跃…老衲曾有幸见过一次,唔…花施主…其实应该姓敖吧?”
面对这样的意外之喜,云冲波除了大力点头之外,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肚里有点暗暗好笑,“老和尚连颜色也记不清了”,只也不会笨到这时候去纠正。
法照的错误,看在别人眼中,却有着完全不一样的解读,不自觉的搓着手指,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指鹿为马,暗补掉金之拳的破绽,这明明就是故意助他圆谎…但,为什么?)
(难道说,释浮图他有意将密宗彻底掌握?又或者,只是净土宗的见猎心喜?)
既得法照力证,云冲波这“钦差”的身份便显几分真实,而同时,色尼等人更还多了一分顾虑。
建谱数千年来,敖家向不参与任何世家争斗,所在意者,除压制太平道外,便是抵敌四夷,防止大夏国土的沦丧。以此而言,当前雪域所图谋者,或正近于敖家最为忌恨之事,出动龙将级的强者前来,并非不可能。
只是一名龙将,当然不足以造成太多破坏,但龙将的出现,却意味着当今朝廷对雪域的重视远远超过已方一直以来的想象,而且,龙将出现之后,当今护国武德王,天下最强者之一的敖复奇,那巨大身影,也已是隐隐可见。
“请法王息怒!”
越想越怕,这样子的顾虑,使色尼等人同声出口求情,也使得信徒当中一些见识较多者开始犹豫。
“嘿…”
手指不再划动,虽然冰人还没有消失,但加诸云冲波身上的巨大压力,却已消失不见。
“信他是钦差…所以,就不再信我是法王…是么?”
慢慢站起,不空仍然没有转身,低沉的语声中,似有愤怒,又似乎感慨无限。
“怎会?法王言重了。”
仍然是法照,不疾不徐的声音,隔着雪湖,缓缓传来。
“金瓶一动,决然无误,敖龙将的说话,想来只是有所误会,老衲所冀者,也只是两造都把话对面说清,方是长久太平之计…多事之处,万祈法王见谅。”
法照说话极为客气,唯却步步稳健,真是条条大路都教堵塞,倒令不空无话可说,沉默一会,方冷哼道:“佛尊使者在此,怎到我密宗不唯命是从,请敖龙将指教便是。”
顿一顿,又道:“这仪式甚为重要,还请龙将快言几句。”
(借敬而贬,既明讥对方不过狐假虎威,又借自贬而激密宗同仇敌忾之心,更设障在先不许多言…仓卒间周到如此,亦是个心事细密的家伙。但…为何硬说他是屈竹?)
不禁微笑,负着手,杨继之看的更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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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仍没反应过来自己便是“敖龙将”,直被唤了数声,云冲波方回过神来,看在有心人眼中,实在是只想摇头叹息,却喜此刻已届深夜,现场又是人头攒动,一时倒也没人注意。
正待开口,却还是先被不空阻止,轻轻拍手,他淡淡道:“此地如今龙蛇混杂,若有楚军晋盗之谋,至酿不忍言之事,愈增其乱…”说着双手轻轻对击,地面冰雪应声而动,坟积而起,转眼已结做八尊巨像,环伺云冲波周围,各各之间更有暗红色的火焰流动,维系成阵。
他说到“龙蛇混杂”时,着力咬重几分,更斜斜睨向这所谓“龙将”,春秋之意不问可知,但与之相比,众人却更惊讶于他所展现的力量。
“同时发动冰火两印…我更感到,似乎已逼近到八级顶峰力量那个地方,嘿,这算是在示威吗?”
冷笑着,法照反而向窗口走近一步,神色淡定,若不为意。
(他竟然强到这等地步?!)
不同于法照发自内心的轻松,看着眼前这冰火交织的壮观景象,杨继之虽也能做到“不动容”,心中却早惊讶不已。而同时,他更不知道,离他不远处,有人正转着和他一样的念头。
(如果一早就这样强势发动,不死者决非三合之将…就算王爷亲至,也必得有番苦战?!)
被这样高调的“保护”,就算云冲波,也看出对方更多的是在“立威”甚至“恫吓”,而若自己的说法不能让众僧认同的话,这些“护卫”必定就会立时发动,来做不空真正想让它们做的事情。
(嗯,就算我能说服大家,如果他恼羞成怒的话,说不定还是会不管不顾的硬给我一下子…这下可糟了,这些东西围的这么严实,想跑也跑不掉啊!)
决没有“不成功就成仁”的意思,本来就打算着“不成就冲出去跑路”的心,唯现下被偌大咒法围绕,云冲波心知肚明,以自己这份子修为,八成是冲不出去。
(真没想到,他竟然强成这个样子…这,这也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深深呼吸几口,云冲波镇定心神,道:“那,法王,在…未将失礼了。”总算尚有急智,硬生生把“在下”改成了“未将”心下不由得又有些得意,想到:“我这可也算是能够‘随机应变’了吧?”一边自怀中掏出个小包,一层层打开了--里面只是几根断发样的东西,正是适才给九天看过的--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道:“我说您是屈竹…证据,就是这几根东西。”说着小心拈住,高高举起。
短时安静之后,哄笑之声哗然而起,连不空也忍不住带了笑腔,道:“凭这东西,你便把我指证,难道说,这就是…嘿,也无妨,请将军继续说罢。”
他“将军”两字说的咬金断玉,云冲波听在耳中,脸上也觉讪讪--却知此时万万泄不得气,否则决然无幸,运着气,道:“这些…是我在从羊八海子向南往官道去的间路上拣到的。”
一句话说出,讪笑声,忽然消失了。
羊八海子,就是云冲波初会曲细岗珠的雪湖,亦是后来他击退鬼家兄弟的地方,虽然很少人知道这个名字,但凡是知道的人,却都明白其中的意义。
寂静当中,云冲波信心大增,道:“宝寂大师过世的时候!我就在他身边。”因约略将宝寂死前情况说了。道:“他对我说湖…我也不知道意思,因为我只能想到那个雪湖,所以就去了。”又将自己一路遭遇说了,自己如何莫明其妙打了一架,如何险些被雪崩埋住,如何赶回城中又遇上混乱,如何相助护住屈竹尸身等等,连路上棺材震破,自己被尸体砸中也都说到。
他口舌本不甚便利,又兼说说想想,等终于讲到自己如何自颈中摸出那几根断须时,已过了好一会,见周围众人眼光皆显茫然,显然不知道这些事情有何关系。却仍感放松许多:
(好好,最啰嗦就是这个地方,能让我说完,那就很好…)
喘口气,云冲波端足了力气,道:“直到那时,我才发现,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宝寂上师所说的那个字,决不可能是指那个小湖,因为,你们雪域这里,始终是喊它叫‘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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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自己的错误,云冲波深感恼火,却也因此打开新的思路。
虽然微弱,自己却相信并没有听错,那未…宝寂如此努力留下的最后一个字,到底是想说明什么?
如果不是湖水的湖,那…又该是什么?
自颈中摸出的东西,巧合的,在此时给云冲波以启发,本以为那是断发,但很快就发现和自己的发质并不一致,之后,混乱中的云冲波,终于想到,如果,那是胡须呢?如果,宝寂所说的,正是胡须的胡呢?
开始并没有认真面对这个推测,因为那意味着更多东西需要解释,比如说,那些胡须怎么会掉进云冲波的颈中,比如说,那些胡须到底代表什么?
但坚持着,云冲波却慢慢发现,自己的思考,竟也可为这些事情找到合理的解释。
“想来想去,那些胡须,应该是我某次遇到雪崩时,和冰雪一起掉进脖子里的。”
在间道上,云冲波不止一次遇到冰雪的崩塌,虽然能够自保无伤,却也逃不过被埋在雪下的命运,一次一次爬出来的他,领口也不知灌进了多少冰雪,实不为奇。
但是,应该是多少年都没有人迹的冰雪中,又怎来这些断须?
但想了又想,在离开雪岭之后,云冲波就知道自己绝没有被什么东西掉进脖子里。
“甚至包括那棺材裂开时也是一样,那个姿势,我绝不会被里面的东西碰到脖子。”
已是第二次说到屈竹的棺材,云冲波特意偷看一眼不空,却见他仍是端坐不动,绝无转身之意。
“我想不通,可这又确实发生了…所以,我就拼命的去想。”
说到这里,已开始有人按捺不住,讥道:“有甚么好想的…可不就是有人在那里修了胡子呗!”说着便一阵哄笑,却听云冲波大声道:“对,就是这样!”
用尽他那“普通人”的脑力,云冲波也只能想到“有胡子”是因为“有人”在这里“修了胡子”,但顺着这想下去,云冲波已能够看到更多事情。
“有人”在这里修了胡子,但,是谁?
那是一条根本无从发现的间道,连宝寂这样的密宗高层也从不知道…但,猜测中,却至少有一个可能,那对这雪湖无比喜爱的灵童,曲细岗珠,从二十年前便经常逡巡于斯的人,知道这条间道,该并不奇怪。
除此以外,也有胡子的长度在那一天发生明显变化的人,被逆袭的战神们波及,屈竹非常自豪的美髯,被烧到短短。
所有这些破碎的,互相似乎完全没有关系的事情,就这样错乱不堪的一一出现在云冲波的脑中,交织一处,全然不成体系。但,这时,又一个也似乎是全无意义的碎片,将云冲波点醒。
“我…我突然想起来,当棺材坏掉的时候,撞在我脸上的尸体,那一张脸。”
近距离与死人这样接触当然不是第一次,但被从棺材里掉出的死人砸到却是第一次,所以,云冲波的印象实在很深。
“当时,我就觉得有一点点奇怪,但并不知道奇怪在什么地方,直到今天,因为我一直在想什么胡子胡子啊的,我才一下子想起来到底是什么不对劲。”
“那张脸上…并没有被火燎伤后的水泡,一个也没有。”
一时间,绝大数人仍不明白这些个水泡有什么关系,但神色越来越认真的云冲波,却已令每个人也屏住了呼吸认真的听着。
“接着,我又想到了茶叶,想到了牛角,想到了那个死掉的战神…这一下,就什么都想通了。”
很认真的看了一眼不空,云冲波道:“从那个什么恶咒牛角开始,我们大家…就已经都被你骗了。”
“恶咒牛角当然不可能伤害真正的法王,所以被咒到了…就说明他不是法王…当大家都这样想的时候,你一定肚里都快笑死了吧?”
声音很慢,但听得出非常气愤,云冲波一字字道:“法王的饮食本来就有很多人把关,特别是在出事以后…但,不管多细心的人,也不会去怀疑朝廷的大官,所以,你就把慢性毒药下在茶叶里,然后等到牛角被发现再停止下毒…用这样的办法,让大家都以为法王是被牛角咒到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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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宫,达勉仓嘉肩头剧震,面色如灰,法照也微微动容,扫达勉仓嘉一眼,手扶下巴,沉吟道:“这倒也说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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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不回头,冷冷的笑着,不空道:“很好的想法,也解释的很完整…”
说着话,他一只手向上轻轻举起,随着这动作,那八尊半弯着腰的冰雪巨像更同时长身而起,做出种种凶恶动作,而同时,将冰像连接的火焰更烧到炽烈十分,气势所至,云冲波虽能撑住不至后退,脸色却也已白的很了。
“不必怕…若这样杀你,倒显着本座心虚。”
作了一个手势,示意云冲波继续说下去,不空显着极为沉稳,全没有被戳穿秘密的慌张。
“下面…就是被我们抓到的战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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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变装捕神为非常重要的事情,更曾视屈竹为唯一没有利益纠葛的选择项,云冲波很信任的让他知道一切,并按照他的建议安排种种细节。
“而结果,就是被你完全的骗了。”
其实,早在当时,云冲波也曾隐隐觉得有点侥幸,但计划成功总是高兴,更兼后来九天逆掩,两番大战凶险非常,什么怀疑也都忘了脑后。
“但…既然你就是屈竹,那当然什么都是你在安排的…被抓也好,被灭口也好,都是你一个人搞的花样。”
回头想来,云冲波常常会觉得实在太巧,抓到一个俘虏,正好就是可以引发三大寺纷斗的人选,而在问出更多口供之前,偏又被九天拿捏住时机灭了口,而当这一点怀疑和前后的种种事情集合在一起时,云冲波,便带着恼怒的告诉自己,这并非巧合,而是一个陷阱,一个别人度身打造后,笑咪咪看着自己主动跳进去的陷阱。
“把三大寺的师傅们挑拨起来…更重要的是逼着法王来表态,把他也扯下水,让班戈有机会把事情弄到最大,好让你自己登场,对吧?”
回忆着,云冲波认为,随班戈而来的无疑是个假灵童。而九战神,当然更只是为了弄假成真的重要道具。
“到底灵童有什么特征,我到现在也没有搞清楚…但你当然知道了。”
故意让宝寂等人都认为来者是假灵童,这样的话,当他们突然发现自己的判断可能有错时,才会形成最强的刺激,这样的道理,云冲波倒也听过。
“利用混乱非常合理的离开,把我们都吸引到那个能证明你身份的地方去,而且…不仅仅是这样,那个雪湖,那个袭击的地点,那条间道,都非常重要。”
“为什么间道上会有胡须…因为,是你在那里修的,因为,你必须在那里修胡子,没有别的办法。”
慢慢的说着自己的想法,声音不大,却很坚决,云冲波认为,从一开始,袭击就只是为了做给那三名密宗僧人看,至于那些个假灵童,一早就从车里面跑掉了。
“地方是你选的,当然知道那里会让宝寂上师认出来,很了解他,你也知道这一定能够吸引他跑去,而你是文官,就算主动要去,我们也会劝阻你的。”
“但其实,我们一出发,你也就很快的出发了,沿着那条没人知道的小路,沿着后来我从雪里硬爬出来的那条小路,对吧?!”
虽然后发,但一来途短,二来全力以赴,屈竹当然能够先至,路上,他更将自己的长髯修短,成为密宗僧人常见的样子。
“那些胡子,就是这样落下的,对吧?”
仍未正面回答,但声音中也没有了冷冷笑意,不空缓缓道:“…然后呢?”
信心大振,云冲波道:“然后,你就见到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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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甚么也都清清楚楚,要让宝寂相信当然是极简单的事情,而同时,另一边九战神的再次袭击,则是为了弥补这计划中的一个漏洞。
“你变成灵童,灵童就要变成屈竹,可屈竹是长胡子,所以,那些战神又回来了一次,目的,也不过是给‘屈竹’一个胡子被烧掉的借口而已。”
如果是自己,云冲波觉得大概会粘一个假胡子,但想一想,也不得不承认那样确实会更容易漏馅。
“不过,如果真得用火烧,那长度就控制不好了,也许会短过头,所以,我猜他是先剪到差不多,然后稍稍燎了一下,对不对?”
没有任何回答,不空静静坐着不动,当然,这阻止不了云冲波继续说下去。
“但破绽就出在这里,被火把胡子烧成那样的人,脸上肯定会有一点烧伤…可是,那具尸体的脸上,却一点点烧过的样子也没有!”
自以为这该算是重重一击,也的确收到了很好的效果,窃窃语声不断响起,更明显流露出了怀疑的意思,而似乎是察觉到了这样的趋势,低低咳嗽一声,不空终于站起。
“其实,这一点,本座也察觉到了,所以,才会设法挑动混乱,希望把那具棺材毁掉…可惜,却又碰上了你,不仅保住了符施的尸体,更被你发现了这不对…嘿,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呐!”
似犹怕云冲波没有听懂,顿一顿,不空又缓声道:“符施,就是那个假灵童,一名我准备了很久的戏子。”
几句说话,真是石破天惊,片刻沉寂之后,人群,立刻沸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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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细岗珠,你!”
惊骂之极的喝骂声,自不止一名僧人口中叱出,本应是焦点的云冲波,反而被冷落下来。
按说,事情走到这里,云冲波便该算是已经获得胜利,但,一些奇怪的感觉,却让他浑身都很不自在。
当然八尊巨像都仍环伺,但云冲波,那感觉不是来自这些怪物,而是…来自不空的身上。
(他,他是主动承认了不假…但,这,这不是要认罪的感觉啊?)
透过那似滴血般的面具,不空静静打量着云冲波,似全不在乎周围的叫骂,过得一会,方油然道:“聪明人…不错,你说的全对,一切都是我在操弄,班戈根本就是我的人,给曲细岗珠的茶叶中也确实有毒,所有的一切,你都说对了。”
“而…而我的图谋,你当然也想明白了?”
透过面具而来的目光,若实物一般,压得云冲波连呼吸也有些困难,用力的抖了抖肩头,似甩脱掉什么,他才道:“我想…你,你应该是利用了大家的错觉吧。”
来自中原,一直认为,帝京此刻不可能对雪域用兵,但当所有百姓和士兵也都这样认为时,他也只有认可大家的判断,直到…直到花胜荣拍着他的肩膀,告诉他要和“普通人”一样去思考。
“然后,我就明白了。”
的确每个人也都认为朝廷一定会发兵前来,但那只是基于千百年累积下的印象……多数人的判断,并非就等于是正确的判断。
“而你,你其实很明白,朝廷不可能向这里用兵,理由,你自己也给我分析过。至于什么改土归流之类的事情,其实,只是你一个人在向朝廷写信,这样提议而已。”
相信着“战争”的不可能,却刻意引发出相反的看法,屈竹在玩的游戏,说白了并不复杂。
“让大家都相信要打仗了…这样子的话,大家也就没有退路了,只好和你站在一起,只好先跟着你造反…因为,如果真让军队上来,肯定大家都完了。”
但事实上,战争却不会发生,因为朝廷现下应该是无心也无力向这里用兵,利用着“多数人”的无知,利用着“信息‘的不对称,收割利益,其实是很简单的事情。
“对,你再一次说对了。“
呵呵的笑着,不空竟似乎很高兴。
“当然不会有战争,这块雪域…根本就不值得用大军来占领它。”
“朝廷当然也没有要改土归流的意思,就和你说的一样,只是我单方面的在向朝廷建议…至于他们,虽然不同意,但也只以为是地方官员想要立功的野心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
“至于那些掺在贡香中的毒物…更只是我做的手脚,无论是做为招抚使还是做为法王,这都简单的很。”
笑声清亮,更有着些云冲波没法理解的东西,本能的提高警惕,他注视周围的冰像,防备着这些怪物的突袭。
“不过,这些说话,仍然解释不了一个问题,为什么…当面对金瓶的考验时,本座,会被选择为真正的法王呢?!”
如一把快刀,这问题就将所有的责问斩断,而似乎对云冲波根本再不感兴趣,大笑着,不空将目光投向了远方的达勉仓嘉。
“而现在,知道这一切之后,达勉仓嘉…你,你是否已经做好准备,要来将法王之位,从我手中夺回呢?”
沉默一瞬,达勉仓嘉起身,缓缓走至窗口,弯下身子。
“金瓶已动,位份已明…达勉仓嘉,绝无觊觎之心,请法王明鉴。“
“…很好。”
令每个人也哑口无言的回答,却似乎早落在不空的算中,得意的笑着,他扫视诸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云冲波身上,缓缓:“你…你的确猜出了很多,但…却不是全部。”
“一些…一些,二十年前的旧事,本座现在就让你知道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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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密宗,遇到了非常令人头痛的情况。
两名年龄相差近十岁的灵童,分别名为曲细岗珠及达勉仓嘉,在一轮又一轮的筛别之后,终于分不出高下,弄到要动用不知多久都没开过的金瓶。
“金瓶动,真伪辨,真正的转世灵童,至此到底明确…只可惜,到最后,却是伪者存,真者去!”
声音中饱含愤怒,不空眼中若有火光喷涌,只是…他要说的事情,云冲波倒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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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以前,密宗发生了一件绝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具最高威望的僧人们在秘密会议之后,决定将‘最优’的灵童淘汰,而将‘次优’者奉为正主。”
坚持这一意见的,是当时地位最高的那若,相信自己的观人之术,他认为,曲细岗珠的眼中,有太多野心,如果选择他的话,必会给雪域带来灾难。
意见得到同意,灵童“达勉仓嘉”被选择成为法王,而失败者,在当时已二十出头的曲细岗珠,则怀着强烈的挫折与失望远去。
“不过,在当时,他自己…并不知道。”
活佛转生,统治雪域,这几乎便是整个密宗存在的基础。而主动做出“次优”选择这样的消息若果走漏…动荡,会是没法想象。
参与的僧人均在佛前立誓言,决不将这秘密再传递下去,而两名当事人,更是绝对的惘然无知。
“但人…人总是会软弱的。”
因为种种的原因,任何秘密都有流露的时候,虽然,走漏的仅是最最微弱的一点蛛丝马迹,但对一些人来说,却已足够。
“多年以前,当真人还不是真人的时候,他曾在青州呆过很长时间,而在风声最紧的时候,他也曾用另外一个身份在雪域避过风头。”
深沉多智,和对于密宗本来就没有信仰可言,完全从“怀疑者”的角度出发来观察,玉清早已察觉到其中有些不对,而左右也不可能在这佛国传道,他便索性用全部精力来试着挖掘事情的真相。
“在当时,真人自己也没有想到,可以有这样的收获。”
凭着太平道的强大资源,以及自己的聪明与坚决,玉清赫然能够将真相重组起来,当看清楚一切之后,他便知道,自己已挖到金矿。
“这个秘密的意义,说有多大都不为过,事实上,真人最终能够获上清认可,晋‘玉清‘之位,与之不无关系。”
同样具深远的战略目光,张南巾立刻看出了这个秘密的价值所在,之后,在他的授权下,玉清开始认真谋划,怎样从中收割到最大的收获。
“首先,我们就找到了曲细岗珠,另外一名灵童。”
得知真相之后,狂怒、及因之而生的动力都是可想而知,而同时,他更本就极为优秀,在太平道的全力帮助下,他更换身份,入仕朝廷,并通过展现自己的所长,得到了往雪域仕官的机会。
“雪域乱,青州荡,帝京的西侧,将不再安全,危险…将被具体化到帝京百姓的面前,这就是真人的谋划…一个,可能将要被不死者破坏掉的谋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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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会如九天的描述一样清楚,不空将太平道的事情完全略去,仅将当初的“决定”做为重点,对云冲波,这并没有多少影响,但听在众多信众的耳中,这就实在是非常震撼。
“所以,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为了回到本来就该回到的状态。”
“为了,让真正的法王坐回他本就该坐的地方。”
仍然藏在面具之后,但声音渐渐高亢,目光更灼亮到似在燃烧一般。
“那若做了他不该也不配做的决断,所以佛祖让他横死,让他连归乡的机会也没有。”
“你们供奉了不该供奉的人,所以,你们要陷入混乱,以及恐惧。”
“敖龙将…你以为你是在‘揭穿’我吗?你以为我会‘害怕’吗?你错了。”
“我本来就准备让每个人都知道这一切,因为你们应该知道。”
“我才是法王的转世,我才是真正的活佛,唯一能够庇佑这块土地,给这里带来幸福的人…你们已经错过了二十年,但从今后,便可以不用再错。”
“我难道会隐瞒这一切吗?难道我不是唯一的活佛吗?难道那若,以及其它很多人的下场,不都已经证明了佛祖的愤怒吗?难道我会担心吗?面对着…面对着我的信徒们?”
高亢却又深沉,不空的声音回荡雪峰上空,硬生生压制住了信徒们的骚动,亦令色尼等人渐渐色沮。
“但…但你明明就是屈竹啊?!”
对现在的事情完全没有预料,在云冲波的想象中,真相揭穿之后,密宗群僧,以及众多的信徒们,理应是会用巨大的愤怒,来把屈竹的规划完全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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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天…这就是您会让不死者前去的原因吗?”
默默点头,九天的神色安宁平静,更似乎有着淡淡的笑。
“不死者…他并不明白‘迷信’有多可怕,某种意义上来说,那甚至比对‘皇帝’崇拜还要可怕。”
只要确认了对方确是真正的活佛转世,信徒们便会自动的屈下双膝,他是什么样的人…那已经并不重要。
与云冲波不同,九天相当清楚什么是宗教,对雪域这儿的百姓也认知颇深,从同意云冲波前去时,她已预见到了此刻的结果。
“经过这次的教训…他,应该会较为成长一些了,人,人从来都是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当相信对方是肉身之‘神’时,即使证明了他的恶行,也会当做不知道。”
“因为,他们,相信,对方,是‘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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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人’卑微下去的时候,‘神’就高贵起来了。”
叹息着,法照如此发着评论。
“不过,他应该不会杀掉那个年轻人…没有必要。”
即使是假的也好,但当被相信是“龙将”时,杀掉他,便等于是在向敖复奇挑战。能够成为四品官员,曲细岗珠当然懂得这里面的分寸。
“看来,今天是没有机会试一试他了…”
扫达勉仓嘉一眼,法照叹道:“你呢?今次事后,你又将何以自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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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些人…为什么都这样啊?!”
倒也看出来对方似乎已经无意再对自己出手,可看到密宗一众的态度,云冲波实在是没法接受。
“他…他明明做了那些事情啊,他明明就是想要把你们全都拖着去打仗啊!”
非常激动,云冲波脸涨得通红,但只是默默的躬着身,从色尼禅喀边到最普通的信众,每个人也都没有回应。
“因为…我才是法王,是真正的转世灵童,这个位子,就是我的位子。”
“怀疑这一点的人…便不再是密宗的人,只要还相信着密宗,便不该挑战我的位子。”
已将局势控制,不空的声音,更多出了一些残酷的满足,轻轻的勾着手,那些巨像也随之淡去。
“但是,但是这完全不对啊!”
“我是说,你们,你们不能仅仅因为他的身份,就这样服从他啊!”
已大致掌握到了一切的缘由,可这,却令云冲波更加愤怒…那理由,有一些是他自己也不能完全明白。
“他可能确实是法王的转世,但这不等于他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坐这个位子…法王,法王应该是真正关心你们,真正为你们着想的人啊!”
并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为何而来,要在很久很久以后,当云冲波再回首,方能皤然醒觉,当日的话语,其实,不是要说给任何其它人听,而是,自己。
…未来的,自己。
“他生为法王…那什么也不说明,你们应该首先看看这个人到底怎么样,看看这个人到底配不配当法王,凭什么…只因为他生下来是法王,就一定要让他当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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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者…他究竟想说什么?)
微微动容,连云冲波自己也没有完全把握住理由的怒气,却被九天察觉。
(只因为他生下来是法王,就一定要让他当法王…如果把“法王”换成“不死者”的话,也完全讲的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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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不死者,真是百里挑一…不,根本就是前无来者吧?)
苦笑着,隐身信徒当中的刺客,感到有一些荒诞。
(道理当然是没错…但是,他难道没有想到,这个道理用来质疑不死者的地位,也一样好用的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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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没察觉正在为自己的未来挖坑,云冲波依旧在慷慨激昂,虽然,这并不能够使那些信徒们改变观点,却已能使一些较有见识的高级僧人们动容,而,在远处,这更已令法照陷入沉吟。
(这个年轻人,真是永远都令人感到意外啊…)
除法照外,达勉仓嘉显然也甚受震动,缓缓起身,他走至窗前,目光中,有几分迷惑,几分不知所措。
“迷茫了…是吗?”
“是。”
法照的问话中似有嘲弄,达勉仓嘉的回答则缓慢而低沉,脸色非常凝重。
“那个年轻人,他看东西的角度,从一开始,就和我们完全不同啊…”
同样似乎很有感触,法照的目光扑朔不定,看向…看向一些不确定的方向。
“从一开始,他就视那‘法王’之座,那在密宗当中属至高无上的‘法王’之座为一种责任,一种并不美好,却必须要认真对待的责任。”
“他更在质疑转生制度,质疑这密宗存在基础之一的制度…而,从他的愤怒中,我更觉得似乎有些言犹未尽的东西。”
“他走得更远,走到了我们没有想到的地方,所以他才不能理解你的退让…因为,在你的心中,‘法王’这位子只意味着权力,意味着地位与享受…所以,你才会为自己这二十年来的‘占据’而羞愧,而主动退让。”
微微点头,达勉仓嘉的声音,也似乎有几分苦涩。
“让出这位子的同时,我也将我的责任让出,将信任我的信徒们让出,将雪域的未来让出。”
“但,我却没有想到这些。”
“我…我还以为自己很高尚,我以为自己在主动让出了这高贵无比的地位…嘿,比诸这位小兄弟,我的境界,实在相去太远了。”
声音渐渐坚定,达勉仓嘉的腰,更愈挺愈直。
“…很好。”
虽没有回头,法照却似乎知道身后的一切,冷冷的笑着,他探手入怀,不知在摸些什么。
“那未…我们当初说过的事情…”
“我答应你。”
说话同时,达勉仓嘉蓦地翻动两肘,双掌齐出,一起印在法照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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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知道自己的愤怒已在远方换来回应,云冲波此刻的心情,实在是低落到极。
最糟的是,对方…甚至连对他出手都没有兴趣,就只是冷冷的看着他,像在看着一个笑话。
(你…你这女人,就是因为猜到会是这样,才让我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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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不死者…应该已经得到足够的教训了。”
眼中放着异样的光,九天淡淡道:“…到最后,也不过如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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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击掌,八尊冰像应声而动,直直立起。
“敖龙将…我不想伤你,但,那并不是说我在怕你。”
转动手腕,冰像同时也开始旋身,之后,是突然间自内崩坏,变成了大堆的冰雪,摔落地平,激起了数人高的雪雾,茫茫一片。
“你看…第九级力量这东西,我也一样有…而…而你最感疑惑的那件事情,我更可以告诉你知道。”
双手平举,见淡淡白光自指尖透出,飞向前侧山壁,紧跟着,轰然巨响中,冰雪飞溅,出现径近五丈的大坑。
“法王…只要身在雪域,法王就是无敌于世的存在…就是神,不可战胜的神。”
“历代灵童当中,有很多很多都不谙武学,但只要成为了‘法王’,便会立刻得到强大至不输世间任何人的力量。这力量无可限制,唯一的界限,只在于脚下的土地。”
“只要不离开雪域,法王就无惧世间的任何人…这件事,就是密宗的最高秘密!连其它三宗也都不知道的秘密!”
(怎么会有这种荒唐事…)
目瞠口呆,云冲波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也不是完全不可思议。身为不死者,自己还不是一样莫明其妙的成为了所谓强者。
(但是…他这个就明显强很多啊,好象也不会一时有一时没的…真是的,为什么这些好事一到我身上就要打折啊!)
(还是说…我们太平道拜的神不如密宗的神好使,那要是我也认真拜一拜佛,会不会也能变得这么厉害?)
胡思乱想当中,云冲波却突然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
一个,深沉,自信,似能将任何事情也都掌握手中的声音。
“无敌于世…真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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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
不仅是不空,所有的人都将脸转向说话的方向…雪湖的对面。
已是深夜,但,在说话之后,每个人,也能看清楚对面的一切。
因为,圣洁的白光,正一波又一波的自高临湖面的宫室中涌出,将周围映的如同白昼。
白光中,一点身影缓缓浮起,更向着这边飘来。
仅仅这个起手势,当今天下能够做到的绝不超过二十人,所以,当看清楚来者样子时,密宗诸僧无不动容。
“法照?!”
微笑着,缓缓摇头,法照此刻的笑容,竟已与平日完全不同,是…如此的无奈,如此的…慈悲。
神情从容,说出的话,却石破天惊。
“区区第九级力量,便以为可以无敌天下…也罢。”
“嗔痴之念,出家人本该断绝,但既然灵童您一意如斯…那未,本座,便领教一下好了。”
平淡的说话,却掀起一阵又一阵的大风,使雪湖汹涌荡动,也使色尼等人惊到有如木鸡。
“您…您…”
“还认不出么?”
似好笑样的问着,法照脸上的皮肤,竟开始自行萎缩、脱落…很快的,另一张脸出现,一张,似苍老阅过千年的沧桑,又似年轻带着勃然的生气,似漠然无视世间一切悲欢,又似悲悯关怀世间一切苦难的脸。
…一张,能够令色尼等人迅速跪下的脸。
“佛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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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尊?这是谁…等等,佛尊?!)
吓了一跳,云冲波实在没有想到,传说中,当今天下“最强者”之一,位居整个佛门之首的“佛尊”释浮图,竟然就是和自己一干人等同行多日,被花胜荣等人视同“肥羊”,前后弄了几百银子的法照!
(这,这可糟了…唔,不知道现在把银子还他的话,他会不会计较…)
佛尊现,众僧拜,唯一昂然挺立的,只余下不空,他更如释浮图般,缓缓向上漂起。
“佛尊莅临雪域,真是不胜荣幸。”
说话客气,却全然听不出“荣幸”的意思,不空目光灼灼,盯着释浮图
“但…您却错了。”
“当然,密宗法王在佛尊面前,是什么也算不上,但…”
“没错。”
一句截断掉不空的说话,这令其瞳孔骤然收缩,也令众僧一齐屏住呼吸。
“我说的就是…灵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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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一时,长长吁出口粗气,不空的声音,竟较先前更加平静。
“佛尊…难道是我记错了?”
“密宗虽奉您为共主,但宗中长者更替…却从来都是自决,还是说,从现在起,净土华严的长者,经已开始由您指定了?”
微笑,摇头,释浮图淡淡道:“不是。”
“我…我只是想说,有的事情,你也还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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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定微笑有若拈花,但释浮图说出的事情,却令众多信徒的信念再一次的被颠覆。
告诉诸僧,关于上一次法王选定的事情,曲细岗珠说的,并不全对。
“其实,那若上师佛法精深…白…白莲一战前,他心中早有预感。”
以手卷的形式,他将前因后果留下,希望中原佛门的长者们知道这件事情,以防日后的变故。
“真相…真相是,你们两个,都是灵童,都是,那位伟大法王的转世。”
“真相是,当初并不是在最优与次优间做出选择,而是在两名同样的优秀中做出选择,因为对你的野心感到担忧,那若上师最终决意支持达勉仓嘉。”
“你…你胡说!”
声音中出现了明显的怒意,曲细岗珠的身子,竟已在微微颤抖。
“金瓶擎签的胜者明明是我!是我!”
“…不是你。”
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似乎有着更多的说服力,释浮图双手负于身后,神色竟有几分怜悯。
“第一次的擎签,你们平分秋色,第二次的擎签,是因为达勉仓嘉已被你下毒…没有意义,那一切根本没有意义。”
“你…你胡说!”
声音已近乎失态,但这当然不能增加自己的说服力,立刻便已警觉,可在曲细岗珠能够弥补之前,更重的一击却已降临。
“并且,这也不仅是本座的意见…至少,还有一个人,他和我持一样的观点。”
轻轻的击着手,释浮图淡淡道:“沧先生,请出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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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不是大姓,但以天下之大,也总有万儿八千人不止。可是,这些人当中,能够让佛尊以“先生”相敬的,却…只有一个。
独射天狼,沧月明!
比刚才听闻佛尊亲临时更加震撼,连曲细岗珠也不能自制的张大了嘴,看着那个在释浮图招呼之后出现,正越过雪湖,飞向释浮图身侧的男人。
神色甚至较释浮图更加的从容,那人双手皆负在身后,身侧浮着一张五尺长弓,一边淡淡道:“‘无敌于世’的力量,在下也很感兴趣…倒还要佛尊手下留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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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有些不讲道理,但事实是,当天地八极之二联手出现时,他们便能将随便怎样的“没有道理”变成“很有道理”,而不仅如此,认真想想,当敖家的龙将在质疑曲细岗珠的合法性时,就很难不联想到敖复奇的态度。
多数僧侣都在瑟瑟发抖,色尼等人更完全无语,反而是最底层的人物,那些最为无拳无勇的信徒们,却在一个个露出了愤怒的激昂。
(不识时务…但,释浮图和沧月明竟然会联手行动,而且,堂堂佛尊,为何要化身法照的样子?)
紧紧的皱着眉,向来自以为“心清若冰”的刺客也要感到失措,眼前的一切,实在已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之外。
如果及时的操作利用民众对“外来强权”的憎恶,未必不能够掀起波澜,但在曲细岗珠做出动作之前,释浮图却已先行喊话。
“佛门四宗…一向都是完全平等的存在,禅宗没有立场,也绝对不想干涉密宗的事情。”
“我们来到这里,我们做这些事情,是因为曲细岗珠他的确只是‘灵童’,因为他的确不是‘法王’…如果被他迷惑,灾难将会出现。”
“密宗的诸位啊,请想一想敖龙将的说话罢,曲细岗珠…一个被仇恨蒙蔽心灵的灵童,一个不惜将雪域拖入灾难来实现个人欲望的灵童…他的一切表现,不正证明了那若上师当初判断的正确么?!”
“释浮图…你!”
怒极几近嘶吼,但为时已晚,当看到下面信徒脸上的迷惑时,曲细岗珠就知道,释浮图的说话,已成功将这些人分化。
“你们…不要被他的胡说迷惑!”
狂怒之下,曲细岗珠已失去掉冷静,再一次的面斥释浮图为“胡说”,这样子的狂燥,令不止一人轻轻摇头,也令色尼等人下定决心。
“我等愚鲁…谢佛尊开导。”
躬身及地,色尼等人的态度,实在再清楚不过,而与之相比,另一个人的表态,则更令曲细岗珠无法容忍。
“本座愚鲁…谢龙将开导。”
“达勉仓嘉…!”
声音尖锐,连上空的雪云也被震动,更使地面的冰雪纷纷开裂,经已消失的巨像,又再出现。
“夺我一切二十年…现下的你,竟然还有脸继续下去吗?!”
“也罢…这么自信的话,就来和我一战,让大家都看一看,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无敌法王?!”
一时间,曲细岗珠气势高扬,镇压全场,但…这样子的威势,却压不住另一个低低淡淡的声音。
“那不公平…那也没有意义,我们都知道,达勉仓嘉被你下了毒,那令他的身体不能恢复,也令他在金瓶擎签当中失败。”
“你胡说!”
本是心思缜密的细致之人,但“法王”这身份,却是曲细岗珠最为重视,胜过一切的东西,被当今佛门之长一次又一次的否定,真是令他几乎发狂。
微笑着,摇着头,释浮图的眼中,尽是怜悯之色
“而且,若要印证,也未必非要法王动手…既是无敌于世,又何必在乎对手是谁?”
拱手,结印,目光澄定,释浮图的神情非常认真。
“灵童…请赐教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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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几乎所有人的心中,这一战都没有意义,“只要身在雪域,法王就是无敌存在”虽是密宗一直以来的传说,却也始终没有真正证明过。可释浮图的力量,却早在白莲一战中已得到天下公认…更何况,在他身后,还有着能以一人之身制压所有其它“最强者”的“天下最强”,有着那当今天下唯一侪身神域的“独射天狼”沧月明?!
所以,当那微弱而又坚定的声音扬起时,就连曲细岗珠自己,也倍感错愕。
“谢谢你…佛,佛尊,但是,这是我的对手,请让我和他打完罢。”
身侧尽是刚刚自地下立起的冰像,横刀而立的云冲波,形象真是说不出的微小,但,看着天空中的三人,他的神色非常坚定。
(这小子…难道,他以为,我是那个小偷?)
恍然省悟,释浮图看向一直也负手无语的“沧月明”,见到了,对方脸上的一丝苦笑。
(这个,贤侄…你,你可想错了,咱们这一次,碰上真家伙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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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看到“沧月明”出来,云冲波便已感到非常的无力,或者能够骗过别人,但看在他的眼里,却立刻就认出了那到底是谁。
(真是的,大叔不要命了吗…这时候还唬,不过话又说回来,杨大叔倒也装的似模似样…嗯,果然也不是个好东西。)
既认出花胜荣,云冲波自以为那所谓“释浮图”也必定是杨继之的变装,至于什么蹑空踏虚,满天白光,他虽然想不出是怎生搞的,却也懒的去想。
(骗子的花招,我要都认得出,我就也是骗子了…)
本已放松的心情再度绷紧,云冲波当然不会指望花胜荣或杨继之能够和曲细岗珠动手,所以,当看到叫阵已叫到箭在弦上时,他便“及时开口”,替两人解围,盖陪着花胜荣行骗不是一次两次,这活儿他倒也是熟手。
(可是…这次的家伙,可是真正的硬手啊…要死的,大叔真是不管不顾了…)
咬着牙站出来,云冲波肚皮里实在一点儿底都没有,曲细岗珠的可怕,每个人都看的很清楚。
奇妙的,对云冲波的叫阵,曲细岗珠竟没有做出反应,带一点木衲,他看向释浮图。
(你…你的意思?)
与云冲波不同,直接对峙着的他,可以清楚感受到对方的强大。
(那未…一切随缘罢。)
苦笑着,轻轻摆手,释浮图做出退让的姿态。
对此感到迷惑,更感到愤怒,就好象自己被戏弄了一样,曲细岗珠慢慢低头,看向那个正在很苦恼的横着刀,显然想不出怎样和正浮于空中的自己“交手”的云冲波。
面具后,火焰再度燃起。
(好,小子…便,便先送你上路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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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子真的糟了!)
眉头皱成一团,九天一时也乱了方寸。
受玉清的影响,九天对不死者这个概念从来都不是多么尊重,同意让云冲波前去“破坏”,更是因为料定他必不能成事,实在是想挫一挫他的志气。
但不满归不满,九天于大体处仍能把握,还不至会存心将“不死者”向死路上送,也是料定了他必定不能成事,那时曲细岗珠反而要故示大度,不致再出杀手。
但现下局势逆转,天地八极之二先后现身压制曲细岗珠,可以说若无奇迹,今日之事已败却九成,这种情况下,几近绝望的曲细岗珠会如何出手,却是可虑的很。
(真是的…怎么会变得这么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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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然没有摘去脸上的面具,可即使隔着面具,云冲波也能清楚感受到曲细岗珠的愤怒。
“要战我吗…很好,本座就在这里。”
咬紧牙关,云冲波扬刀道:“你…你有本事,就到我跟前来,飞…飞在上面,算什么本事?”
怒极而笑,曲细岗珠道:“好,好的很…本座便落到你身前又如何…”说着缓缓下降。却听人缓声道:“便胜了他…又如何?”
瞳孔微微收缩,曲细岗珠恨声道:“懦夫…你想说什么?”
插话进来的,正是达勉仓嘉,脸上犹有病容,他立掌胸前,缓声道:“我是说…即使你胜了,又能如何?”
“你…你自己应该明白,经过刚才的事情,我已经不会再向你退让,而经过刚才的事情…又还有多少人,会愿意奉你为法王?!”
诛心之问,更是无解之问,很想用一声长笑来压下这质疑,但当看到信徒们的目光时,曲细岗珠却知道,对方,绝对是问到了关键所在。
看到那夹杂着害怕、迷惑、担忧、烦燥等等情感的一双双目光,聪明如曲细岗珠,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提示,也会为自己找到答案。
事,已不可为…
“你走吧,曲细岗珠,没人会拦你的。”
和缓的声调,当中更有着一丝奇怪的关怀之意,连释浮图也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达勉仓嘉,可,这样的示好,却似乎收到了相反的效果。
“让我走…是么?”
“让我再一次的背井离乡?让我再一次的逃离,从我所理应拥有的一切中逃离?夺我尊位二十年,夺我子民二十年后,还要这样的再向我提议,达勉仓嘉…我,我真要谢谢你的慈悲!”
“那不是你的位子!他们也不是你的子民!”
如狂笑的质问,令达勉仓嘉无语,却激发起云冲波的怒意,一声大吼,生生截断了曲细岗珠说话。
“你…就算你是金瓶中唯一的胜者,冲你说的话,冲你做的事,你也没资格说那是你的位子!”
“雪域的大家拜法王,信法王,不是因为法王能转世,是因为第一代的法王在雪域上开出了地,种出了庄稼!”
“保佑大家把日子过的更好,让大家都盖得起新屋,娶得到老婆,养得出孩子,才是法王该做的事情,只想着把大家向死路里带…你,你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是法王,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该当法王?!”
简单到几乎粗糙的说话,和密宗教义完全不合的说话,却令曲细岗珠一时无言,令达勉仓嘉面如死灰,也令色尼等人陷入沉思。而在与密宗无关的人中,更有不止一个露出苦笑…为着,这不死者的“雄心壮志”。
(新屋…老婆…孩子…你奶奶的,这么没出息的不死者,“空前”是必定,而且,多半也要“绝后”的…)
但很快,沉寂已告结束,最先做出反应的,仍是曲细岗珠。
“好个伶牙利齿的小子…本座最大的错事,便是看低了你!”
(谁…伶牙利齿?他是在说我吗?!)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夸”,一时间,云冲波竟有些飘飘然的感觉,但几乎是立刻,那似乎已凝结起来的空气,便令他意识到眼前犹还危险。
“小子,便看看,你手上功夫,有没有嘴上这般硬!”
一声怒吼,曲细岗珠全身皆泛起白光,显是强招前兆,唯手方提到一半,曲细岗珠的动作却突然僵住,脸上神情,更变作极为古怪。
(这是…)
一念未继,变故已生,两尊高逾一丈的阿罗汉竟同时出现曲细岗珠两侧,四臂交叉,将他的动作完全限制。
“唔?!”
惊怒交集,曲细岗珠急要出手时,急奈先机已失,那两尊罗汉更强悍非常,竟击之不破,所喜者,似乎意在羁摩,倒未向其抢攻。
但,偏偏,此时,刀光已至!汹汹若有开山之意,更虬结飞动有若龙形。
难酬蹈海,亦英雄!
对自己的实力完全不抱幻想,云冲波所打的主意,便是拼尽全力,看能不能在第一招上讨着便宜,这一式蹈海刀法原是他所学中最强一式,更被他将龙拳心法搀入其中,一招出手,威力端得非小。
若就曲细岗珠实力而言,纵使遇袭在先,或破或避云冲波一刀,也不为难,怎奈天意弄人:他一来没想到身子忽生异变,二来没想到释浮图竟突然出手,三来更没想到云冲波还有如此强招,虽一身神功,仓卒之间,却是无能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刀穿心!
“呔!!!”
直待刀锋从自己背上穿出,曲细岗珠似才反应过来,怒极狂嚎,将两尊罗汉一齐震毁,也将体内钢刀震的粉碎,只这一下运功太过,胸前背后,鲜血飞溅,直激射出十数丈远。
(他…他果然很利害啊!)
撤手虽快,刀碎同时,云冲波两臂皆也被震到发麻,一时尚不能适应现状,他竟有些呆呆的。
(我是怎么刺到他的…那两尊大家伙,是什么东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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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会是这样…)
本是因看出云冲波绝对不敌,欲要救他一命才抢先出手,那想到反而变作了“联手制敌”,倒竟在第一招上便将曲细岗珠重创,释浮图微感踯躅,心道:“这可没意思啦。”他却是个心意极为果绝的人,既做得,便不休,身形一闪,早抢上前去,一边犹还叱道:“佛祖显灵…曲细岗珠,你还不悔悟?!”
他这般说法,无异当面弄鬼,至少以色尼等人眼力,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但胜负之势已明,谁又肯来甘冒不逶?一个个皆跟着大呼小叫道:“正是,佛祖显灵了,佛祖显灵了!”
(一群混蛋…密宗传到这一代,真是堕落之极…但,刚才那几下出手,却不太象是佛尊的风格呐?)
心底沉吟,犹不忘看不远处的“同行”一眼,虽瞧不出任何线索,却也还是要做做努力
(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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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云冲波一刀伤的极重,未及回气时,释浮图身形又已逼近眼前,曲细岗珠虽知今日必定不敌,却还有一般心事,咬着牙,拼力扬起双臂,只一格,早被震的倒飞出十余丈远,扑的一声,撞穿冰雪,陷入山壁当中。
此时云冲波已喘吁吁赶将上来,释浮图扫他一眼,寒声道:“除恶务尽!”早化作一道白光,扑向山壁,云冲波忙赶将上去,跑几步时,却见释浮图掠入山壁竟不再出来,再看,山壁上赫然竟是一个大洞,里面黑乎乎的,也不知有多深。
此时色尼等人已然赶到,见此皆觉凛然:五峰神山乃密宗第一圣山,平日里绝无人迹,以几人身份之尊,也统共不过上过十来回山,山腹中别有乾坤的事情,竟是没一个人知道。
方一犹豫,低沉声音已先自洞中传出。
“请敖龙将进来,其它几位上师…还请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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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走进去,云冲波发现,这岩洞之深,还要超过自己的想象。幸好并不曲折,外面火光映入,道路倒还清楚,见路上点点鲜血洒作一线绵延而入,那自是曲细岗珠所流。
(我…我那一刀,刺的实在不好汉啊…)
就对手实力而言,云冲波今次所创战绩便是从未有过之好,甚至可以说,这是连萧闻霜或赵非涯也不可能赢下的对手,但,这却不能让云冲波感到高兴。
(而且,难道…那个人…他真得是佛尊?)
稍一静心,云冲波已知道刚才那令自己都看不清的身法似乎不是一个“小偷”该有,而敢于一人追入,更是他信心的证明。
(这样说的话,刚才那两尊大家伙看来也是他弄的了…好吓人啊。)
不觉已走了三十来步,忽听前面一个声音道:“你现在…还想做什么呢?”正是释浮图的声音。急走几步时,眼前豁然开朗,见是方圆七八丈一个石洞。
岩洞不见天光,但,释浮图的身上却散发着淡淡白光,将洞中照亮,照出了中间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脸色惨白的曲细岗珠,正倚在上面。
“做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微微的摇着头,曲细岗珠的神色,竟是说不出的萧索。
“…黄粱熟了。”
似乎已在承认失败的说话,令云冲波也有些放下些心来,慢慢的走近,却,又听见了释浮图那冷冷的声音。
“可我还是很好奇。”
“即使被这样重伤…你也该还有足够力量去将这些东西引爆,去完成苯教传说中的那个预言…是什么,让你放弃?”
(引…引爆?!)
吓了一跳,云冲波这才注意到,那些黑乎乎的东西是一口口箱子,而认真去闻…那里面,更居然似乎有着淡淡的硫磺味道。
“果然…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发现只是昨天,但早在听说苯教的那个传说时,我就已猜到必定有此一着。”
“边野之地的谋略,在中原人士眼中,果然只是一个笑话吗?”
苦笑着,曲细岗珠喃喃道:“当神山进入圣湖…密宗便会崩溃,苯教便可振兴…流传了不知多久的预言,却因为‘不可能’,一直也只被当做一个笑话。”
“其实不难。”
神色不动,释浮图淡淡说着。
“高临转法大海之上,只要在山内制造一次爆炸,因之而生的雪崩,自然会将圣湖淹没。”
身居山腹之内,但,那冷冽深邃的目光,却似乎能将一切障碍穿透。
“而传说背后,其实也有真相。”
“吉沃最早形成的时候,这雪湖是唯一稳定可靠的水源,若果因地震之类的事情毁坏,这城市也只好死去…相信这就是传说的起源,但时至今日,山上的雪水已被人工河流引入城中,这湖,早已失却了当初的‘实际意义’。”
“但传说总是传说,如果真用来自五峰神山的雪崩将转法大海淹没,对密宗,始终都会形成强大、可能是没法弥补的伤害。”
“至于你,相信是要将这做为最后的手段,如果一切也告失败,便要让密宗也一起陪葬…对吧?”
神色很漠然,曲细岗珠道:“什么也都猜出来了…那你还问什么?”
虽然将云冲波唤入,却根本只当他不存在一样,释浮图只盯住曲细岗珠,淡淡道:“我…我只是好奇。”
“明明安排了偕亡的手段,却在最后时刻犹豫…为什么?”
微微动了一下,曲细岗珠却道:“你似乎还有问题,为什么不一次问完?”
紧紧盯着曲细岗珠,释浮图道:“你以为…我还想问什么?”
“您最在意的,应该还是法王的力量之秘吧?”
使用了“您”的尊称,却不是因为曲细岗珠突然间有了敬意。愕然转过头,云冲波看向自己的后面,神色如悲似喜的达勉仓嘉,正双手合什,一步步走进来。
发出嘿嘿的笑声,释浮图道:“的确。”
“刚才那一瞬间,我的确感到强大无比的气息…一些凭第八级力量绝不可能迫发的气息,这使我相信,法王神秘力量的传说并非虚辞。”
“但,这力量的消失,却较出现时更加令我意外…所以,我想知道一切。”
不等曲细岗珠说话,他已又很快续道:“而做为代价,我,可以让你知道你现在最介意的事情。”
瞳孔微微收缩,曲细岗珠注视释浮图一时,突然道:“你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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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给我的感觉总是很奇怪。”
皱着眉头,九天的神色非常复杂。
“这一切,实在太巧了…天地八极之二竟然会同时出现雪域…”
“唔,不过,九天?”
“嗯?”
白虎谨慎的做出提醒,告诉九天说,在释浮图追赶曲细岗珠进入山腹后,沧月明也已失去踪迹。但只是摆摆手,九天并不在意。
“沧月明,他要来要走,是谁也管不了,谁也发现不了的,就算真人在这里,也不可能判断出他的动向…现在的我们,还是认真考虑一下不死者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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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拆桥的混蛋!)
咬紧牙关,生怕闹出太大动静,被众多强者寄以高度尊重的所谓“沧月明”,正小心翼翼的在雪湖中拼命游着。
全仗他人之力,花胜荣才能神气活现的立身空中,而当别人离开时,他的下场…当然也只有立刻摔下。
幸好下方是雪湖,也幸好是深夜,和有着足以吸引所有注意力的连串事件,花胜荣虽然被摔的头昏脑涨,却总算没有引起他人注意。
自己也知道此刻实在不能引人注目,花胜荣几乎整个身子都潜在水下,只把脑袋露出水面,快速的游向岸边。
水寒彻骨,花胜荣只游一时便觉周身如割,只他也知道这时万万不能呼救—骗局揭穿也就罢了,转法大海乃是密宗第一圣湖,若让那些信徒看到自己在里面游泳,一番活罪怎也是免不了的。
(奶奶的…这算什么佛尊,把人这样向湖里一丢就不问了…难道说,他是恼我一路上呃他银子的事情?)
时为十月望二,黄幽幽的月光下,湖水色作深黑,花胜荣竭尽全力划个不停,争奈转法大海着实不小,湖水又冷的如冻起来一般,游至离湖边还有三十来步时,已觉四肢如灌铅一般,怎也抬不起来。
(这可怎么办?这地方大人物好多,要是用那个的话…)
忽听有人啧啧道:“好啊好啊,千门的人果然不一样,这么冷的水都游的动…你倒是用你那张嘴游上来,游上来给我看看啊!”跟着便是一阵被努力压住的狂笑之声。
“咦…老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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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曲细岗珠发问,却完全不予回答,“释浮图”负着手,神色冷傲。
“刚才…我还在助他疗伤。”
似犹怕曲细岗珠不明白意思,顿一顿,达勉仓嘉道:“老伤…剑极神狱轮的伤。”
悚然一惊,曲细岗珠失声道:“魔弥陀?!”
骤闻“魔弥陀”名号,云冲波也吓了一跳,见那“释浮图”缓缓颔首,道:“某家…诛宏。”
怔怔打量一时,曲细岗珠忽然狂笑道:“好,好!”
“败在你这样人手里,某家还有什么话好说?!”忽又止住笑声,道:“那你说的…”却只说半句便止住了,唯语气激浮,眼光闪烁,显是极为在意。
嘴角扯动一下,诛宏道:“都是假的,是我随口编的,为了打击你。”
惨然一笑,曲细岗珠似突然间松驰了下来,喃喃道:“嘿…假的,果然是假的么?”
诛宏注视他一时,忽然道:“那…我的问题,现在可否回答?”
似没听见诛宏说话一般,曲细岗珠怔怔出神,道:“假的…却…却把我也骗过,骗到失去了信心…嘿…”
看一眼达勉仓嘉,摇摇头,惨笑道:“归根结蒂,还是你赢啦!”
笑声颇显凄厉,却全然打动不了诛宏,连令他微微动容也不能够,似也感到这时并不适合再问下去,他扭过头,看向云冲波。
“天真的小子,却也是好命的小子…”
似鄙视,却又似感叹,捉摸不定的感觉,使云冲波根本没法接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救你吗?”
云冲波此际早已想的明白,刚才若非诛宏出手钳制曲细岗珠,自己别说什么一刀建功,只怕现在连骨也被拆作不知几段了。
心里明白,却不知该怎么说,讷讷几声,换来了似有无限感慨的叹息
“总之…你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一个根本就不该有机会‘强’的人,一个早就该被‘现实’唤醒的人…一个,让本座很怀念、也很羡慕的人。”
全不知当年独立佛门的那株白莲是何等清香绝世,云冲波只能瞠目以对,不解自己有什么好让对方“怀念、羡慕”的,却见诛宏又淡淡道:“红尘陌深,万花缤纷…纵振衣而过,亦不免沾染。唯君无心,故能一埃不落…很好,真是很好…你们,准备好告诉我了么?”最后半句,却已是对达、曲二人而言。
默然一躬,达勉仓嘉道:“请问…”便被诛宏截断掉道:“有的事,你们听不懂,也不必问…”顿一顿,又道:“我杀了法照,取了他的身份,至于浮图…我想,他现在也应该知道我回来了。”看看曲细岗珠,突然又道:“我虽然坏你事情,对你却是无喜无憎,你的伤势虽重,我却也能救得回来,所以…你可以跟我走。”
曲细岗珠退入石洞中时,已为自己止血,但那一下终究伤得太重,他这会半倚半坐,脸色越来越白,神色却是愈来愈来镇定,尤其是诛宏承认刚才确是“胡说”之后,他更居然出些了一些奇怪的笑容。
听得诛宏开出的“条件”,他笑的更加奇怪。
“那个秘密…居然还值到我一条命吗?”
“可是,现在,你觉得,我,我还会在乎这条命吗?”
眼中重又燃烧起火焰,曲细岗珠更试图站起,但,只一晃,他便又几乎摔倒,胸口伤处也溅出血来。
“值你一条命的,不是那个秘密。”
冷笑着,诛宏的态度非常倨傲。
“若以为本座是觊觎你们密宗的力量,那便大错特错,根本从未走到过最高的地方,你们便什么都不懂。”
“力量…对弱者来说,这是重要的东西,但对强者来说,那只是一个起点。”
“我…我只是想找一个‘答案’罢了。”
沉默良久,达勉仓嘉缓缓道:“尊驾您所希望找的,是怎样的答案呢?”
嘿嘿一笑,诛宏道:“那个答案…或者这小子便能明白,你们却无法理解…总之,是一个我希望带给浮图的答案。”
这句话说来伤人甚深,却似乎收到效果,达勉仓嘉与曲细岗珠对视一眼,道:“既如此,我等一定知无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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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王力量的秘密…说到底,却连达勉仓嘉和曲细岗珠也不明白。
“我们只知道,‘灵童’得到‘认可’之后,力量便会自行出现,而在成为‘法王’后,更会再有以倍计的增强,但那是为什么,从来也没人知道。”
在说着的,是曲细岗珠,达勉仓嘉只是静静的站在一边。
“我曾经不相信,但后来,我却相信了。”
“在…在知道了那若的那个决定之后,我狂怒无比,更曾经悄悄潜回雪域…和一个同伴。”
似不愿提到那同伴是谁,曲细岗珠只表示说,那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人,后面更有甚为强大的敌人追击。
“就个体而言,那不算是很强的对手,但却训练有素,成集团展开追踪。”
败杀五人甚至十人都非难事,可如果因之败露行踪,却必然会引来百人千人的追击。
“不管怎样,我们还是被发现了,被穷追不舍…然后,我就相信了法王力量的传说。”
被追击进入雪域之后,奇怪的感觉出现在曲细岗珠身上,而这,更令他回想起他在成为灵童后才被告知的传说。
“不管怎样,我…我始终相信,我才是法王。”
怀着这样的执着,曲细岗珠停止逃走,回头迎向追兵。
“…我杀光了他们,以压倒性的优势,以…以应该只有当世最强者才有的‘第九级力量’。”
这样的战果,使曲细岗珠的合作者震惊,也给曲细岗珠以自信,使他坚定了自己“确为法王”的认识。
“而且,正和传说一样,一旦离开雪域,这力量便告不见。”
所知仅此而已,曲细岗珠便没法说出更多,而述说当中,他更时时流露出一种古怪的苦涩。
…一种,只有真正明了何为“失落”的人才能理解的“苦涩”。
“也因为这样的力量,所以,我一直都相信我是法王,我是真正的、唯一的法王…可是,刚才,那力量,却又突然消失…”
(嗯?)
至此方才明白,对手刚刚实在是出了状况,不仅是被诛宏夹击,还没法催运起自己的最强力量,更加觉得不自在,云冲波实在很恼自己。
(真是的…这样子刺他一刀,他,他肯定不会服气的啊!)
“这样说…也许,法王的力量,来自对自己的信心?”
沉吟着,诛宏慢慢发表着他的意见。他认为,密宗转世之术,为其它任何宗门所无,其中奥妙,一直也不为人所尽知,有些奇技异用,也不足为怪。
“相信自己…本来就是任何强者的必须条件,而数千年迷信所积的心意,更可能会打造出正常心态下理解不了的自信…”
听到“迷信”两字,达曲两人皆是一脸苦笑,反是云冲波毫无感觉—在他心中,实也从没把太平道当成“信仰”过。
说着,诛宏更看向达勉仓嘉,缓声道:“而且,‘相信’这东西,实在能带来‘奇迹’,比如就在刚才,明明你什么也没有做…但因为相信你的确有在‘努力’,我体内的旧患就果然‘消失’了…对么?”
被他看到不敢直视,达勉仓嘉低下头,道:“我…”却听诛宏淡淡道:“无所谓。”
“若非如此,我又怎能破此心结?我又怎来自信去面对那些很快就会出现在我身前的人们?我…我又怎能去见浮图了?”
(唔,相信自己“应该”有力量,就“果然”会有力量…这不是胡扯吗?!)
根本插不上话,云冲波腹里却是诽个不停,做甚么事都实实在在,他对这种观点实在不能接受。
(那我相信一亩田“应该”打出一万斤粮食,就“真”能打出一万斤来…那天下那还有挨饿的人哪!)
不止于腹诽,云冲波也在很努力的想要找个答案,但绞尽脑汁之,他也只好承认,诛宏等人的判断,似乎就是最合理的答案。
(但是…相信自己是就有力量,相信自己不是就没力量…那当信徒是什么?要我说,应该是大家都相信谁是,谁就…)
正在胡思乱想,却听诛宏缓缓道:“你们两个,应该还有事情要说吧?”见两人都一怔,便道:“本座…先告辞了。”
达勉仓嘉愣一愣,合什道:“尊驾所往…”诛宏挥手道:“你放心,我现在…还不会去见浮图。”
“至少,在可以把答案带给他之前,我还不会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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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离去,但只绕过第一个拐角,诛宏便站住不动,倒教急忙跟出来的云冲波一个不提防,险险撞在他身上。
“你…你不是要走的吗?”
淡淡一笑,诛宏道:“那…你呢?你为什么要急着跑掉。”
被问的一愣,云冲波便已明白,对方的思考和自己其实一样。
(嗯,从现在的气氛来看,应该是不会动手了,而呆在那里,实在是感觉很别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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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听两人脚步声消失,又过一时,曲细岗珠自失一笑,突然道:“如有机会,请谢谢那个年轻人。”
注视着他,达勉仓嘉道:“谢他…是为了雪域,为了密宗,还是为了你?”
“都有。”
神色竟是出奇的平静,曲细岗珠向后靠去,慢慢道:“特别是要为了我…谢谢他,终于使我看清自己。”
负着手,达勉仓嘉沉默一时,道:“我应该先谢谢你…你…你毕竟没有点燃这些炸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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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他为什么没有呢?难道是觉得反正也会被阻止?)
深感好奇,云冲波亦没法为自己找到答案,看向诛宏时,见他已然出神,也不知有没有在听,只嘴角还带着浅浅若讥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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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一直以为自己会引爆它们的,一直到…到最后一刻。”
被一刀穿心,和面对天地八极之二,曲细岗珠便知道所有图谋都成泡影,那一瞬,他的心中,尽是仇恨,刻骨的仇恨。
“所以,我宁可再硬接他的一招,让伤势恶化,也不肯逃走…”
怀着这强烈无比的恨意,曲细岗珠退入山洞,尽管察觉到了诛宏的追来,他却相信,自己必能抢在他的阻止前将炸药引爆。
“而且,他也根本不想阻止我…我甚至能看到他的冷笑,我知道他根本不在乎,这种爆炸,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他是希望看到我引爆的。”
但,在一举手就能毁掉一切,将自己已不可能的东西全部毁掉时,曲细岗珠,却犹豫了。
“在那一瞬,当我完全可以毁掉时…我,我却发现,原来,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自己的心,原来,在那里面…不仅仅有‘恨’。”
想要动手,却发现自己竟陷入不能自制的颤抖当中,固然,诛宏也同时停下了追击,开始带着冷笑观察他的动作,可,这,却只让曲细岗珠想到更多。
“我看到了连绵的雪山,看到了一眼眼美丽的海子…我看到了密宗的信徒,看到了他们的努力,看到了他们是怎样竭尽全力的让我们成长。”
颤抖着,曲细岗珠希望坚定自己的意志,但“努力”的本身,却只是让他看到更多。
“然后…我终于明白了,我,我以为我恨这里,我以为我有足够的意志来把这里毁灭,但其实…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样,我…我做不到。”
“那时的我,什么都不在乎了,谁是法王,谁更有资格…都不重要了。我只希望,这些信徒们能把日子过得更好,希望他们能如花小弟说的一样,都盖上新房,娶上新娘。我只希望,这片雪域,能永远如现在般安静和美丽…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我…我终究还是属于这里的,终究还是希望能够属于这里的啊…”
在生死关头,突然发现了自己早以为不复存在的“情感”,这令曲细岗珠一下崩溃,更使他完全放弃了发动早先安排的打算。
“不管怎样…还是你胜了,你是真正的法王,以后的雪域,仍然还要由你来承担了。”
“不。”
缓缓摇头,达勉仓嘉的神色,竟比曲细岗珠更加苦涩。
“我也不配,不配作法王。”
“我想,我们,包括我们密宗的历代先师们,可能都完全误解了法王的真正意义…从这角度上来说,那位花小弟,远比我们任何一个都更合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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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吗…”
喃喃似不存在的低语,令云冲波一时间怀疑那只是自己的错觉,因为,诛宏的脸色仍然是如此冷峻,如此的不带任何感情。
但迷惑着,云冲波却希望知道一个答案,此刻,在诛宏眼中闪烁着的异样光芒,到底,是凛冽的寒光,还是…泪水反射出的美丽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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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持续了两个多月的混乱,终于在达勉仓嘉和诛宏并肩出来后结束。
仍以“佛尊”的身份示人,却不再做任何表态,诛宏静静的接受着一切安排,并很快消失不见。
此前,杨继之和花胜荣已经和云冲波会合,虽然很高兴,但云冲波还是首先习惯性的搜检了两人的身上,并也确实发现了杨继之偷藏的佛经。
叫骂叫打声中,苦笑着的达勉仓嘉表示说,这是密宗情愿送出的谢礼…虽然,从时间上算起来,这些礼物似乎在被送出之前便已到了杨继之的手上。
另一方面,瑟缩的花胜荣,向诛宏试探,看对方是否想把银子要回,而结果,则令他相当放心。
“佛尊就是佛尊啊,真是大方…慢着,老杨,那些东西都说了是谢礼,你别想独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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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宏当夜便已离去,云冲波等人则在强烈的挽留下,又多呆了三天,三天来,他们被请来请去,接受着最好的款待和最诚心的恭维、以及感谢。
非常兴奋,但兴奋中云冲波仍还有着足够的注意力,死死盯着花胜荣和杨继之,不给他们远离自己视线的机会。
“总之,你们已经捞的不少了…如果再做些奇怪的事,就连现在的东西也不让你们带走,明白了没有?!”
兴奋的混乱当中,没人注意到一件小小的细节……一件,并非不重要的细节。
某一天,自某处高门宅第出来,前往别一个地方,因为距离不是太远,在云冲波的提议下,他们步行前往,虽然杨继之和花胜荣都反对这建议,但终是拗不过云冲波。
走几步,杨继之突然停下。
“奶奶的,脚里不知什么时候进了个石子…”
扶着墙,见云冲波停下来等他,不觉一笑,挥手道:“你们先走…我马上赶过来好了。”
云冲波犹豫一下,却被花胜荣催着,便挥手笑道:“那我们先走啦…”却忽然想起不对,左右打量一下,见实在没什么“值钱东西”,方放心去了。
“小心眼的小子呐…”
苦笑一下,杨继之慢慢站直了身子,神色很奇怪。
“谢谢。”
周围明明无人,但,在杨继之说完之后,却有冷冷的女声,做出回应。
“明知我始终也只是没把握在你的保护下杀人…还说‘谢谢’,算是看不起我么?”
微微摇头,杨继之又出现了那种松驰而甚有说服力的笑意。
“不敢…面对‘黑暗儒者’还敢说‘看不起’的人当然也有,但在下,却绝对没有这个资格。”
叫破“黑暗儒者”四字,似乎令那女子有短时的震动,而跟着,杨继之更发出叹息。
“在今日之前,在下绝对不会想到,这一代的‘澹台子羽’之名,竟会由女子之身传承…佩服。”
“女子…又怎样?”
声音中出现短暂而又锐利的怒意,却立刻平息,更迅速做出反击。
“更何况…若说意外,在下才真是绝对没有想到。”
“‘雁门杨家的浪荡子’…却居然才是真正传承了杨家神枪的人。”
“而,我更没有想到的。”
“大将军王最信任的人,影子杀手的首领,手下不知杀过多少太平道强人的无影枪…却会来潜藏在不死者的周围将他保护…在下到底该怎样向王爷报告,能否请杨将军先给一个说法?”
遭遇到这样猛烈的攻击,使杨继之一时也无言以对,沉默一时,方苦笑道:“文王…文王那里,万祈澹台兄美言…”顿一顿,又道:“今次的事情…”却听澹台子羽又缓缓道:“文王始终只是忠心为国,大将军王与陛下兄弟同心,无论怎么处置不死者,也只是帝家内务…原也轮不着我们多事。”说得杨继之脸色更加难看,正欲开口时,却听澹台子羽仍在道:“既说到这里…还有一件事情,也一并教杨将军知道。”
方道:“其实,不死者之前曾经见过颜回…但,颜回却没有杀他。”
瞳孔微微收缩,杨继之失声道:“什么…”旋镇定下来,皱眉道:“所以…黑暗儒者才被派出来…是人王的意思?”
“不。”
声音很冷淡,却似乎带着恶意的高兴,澹台子羽慢慢道:“派我出来的…是子贡。”
“子贡”两字一出,杨继之脸色蓦地变做惨白,道:“子贡?!”
“是。”
声音放的更慢,澹台子羽道:“因为觉得局面已渐渐让他不能忍受,子贡派我来杀掉不死者,而,亦有考虑到我可能失手,他更告诉我,如果不成的话,就要尽快让他知道。”
“然后呢?”
虽是六情不动的一流杀手,杨继之此刻的声音中却有一丝隐藏极深极深的焦虑,听在耳中,澹台子羽冷笑着道:“…那时,子贡他…就会开始‘说话’了。”
深深呼吸数口,杨继之缓缓道:“很好,很好。”
“子贡先生…竟然也决定要‘说话’了…难道说,在儒门的眼中,这个乱局,真已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声音愈说愈低,到最后,更是只有内心的独白,因为,他知道,澹台子羽经已离去。
(真是的…惹出了不得了的麻烦呢…希望,那头伏龙能够克制住他吧…)
太平记第十七卷完
NNNd…终于完了。
…从时间跨度上来说,真是比瓜都篇还要恶劣的事情。
不过,决不太监。
好吧,没有其它的要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