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连身后百步,戏志才背着手站在人群中,看着勒缰缓行的玄武营将士,面色平静。
卢夫人站在他身边,同样面色平静,唯有眼神转向戏志才的时候才会露出些许的敬畏。这不仅是因为戏志才的境界高妙,更因为他的冷漠。在他的眼里,人仿佛不是人,而是蝼蚁一般的生物,当他看向这些人的时候,他不带一点同情。决定他们生死的只是他的心情。
的确,以他目前的境界,他想杀谁就杀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就像在绵竹时一样,戒备森严的刺史府在他面前形同无物,根本挡不住他的脚步。
不过,卢夫人倒是非常愿意戏志才现在杀了和连。她从和连的眼中看出了阴险,看出了杀机。她相信,用不了多久,和连就会将这个城市杀得血流成河。她虽然不认识几个贵霜人,甚至有些鄙视这些蛮夷,但是她反感和连这样的野兽。
戏志才仿佛感知到了她的心意,不屑的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卢夫人叹了一口气,紧紧的跟了上去。她知道戏志才的意思,不值得为这些贵霜人费心,哪怕是动动手指都不值得。
戏志才放慢了脚步,等卢夫人与他并肩时,突然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冷酷无情?”
卢夫人沉吟片刻:“难道不是吗?”
“你知道儒门之道是什么?”
“仁者爱人。”
“不对。儒门之道是人道,而不是天道。”戏志才眯起了眼睛,似乎想起了什么。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刹那间眼神中的冷漠退去,多了几分纯真和温暖。“人道的根基是人自己要努力,而不是祈求上天的恩赐。人恒自助,然后天助,如果总把希望寄托在上天的恩赐上,这就不是人道。而是天道。”
卢夫人想了想,又问道:“那人如果力有不逮呢。难道我们也不应该施以援手?”
“他们还没有到力有不逮的时候,他们只是还没醒。”戏志才看了一眼大路两侧看热闹的贵霜人,“如果我猜得不错,和连是被刘辩一路赶过来的。他能有多少实力?如果贵霜人鼓起勇气,和连根本不是对手。可是如果他们醉生梦死,引狼入室,那他们就算死也死得不冤。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他们自己寻死,你我是救不活的。”
卢夫人品咂着戏志才的话,竟然无言以对。
“走吧,我们自己的事要紧。”戏志才伸手挽起卢夫人。消失在人群中。
……
襄阳。
数十艘战船横在汉水中,旌旗招展,人马欢腾。
刘表一身戎装。腰挎纯钧剑,笑容满面。刘琦顺利的成了天子身边的郎官,他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这说明天子对他的成绩总体上是认可的,以他现在的功劳,将来封侯是理所当然的事。
蒯越等人簇拥在刘表身边。虽然不至于喜形于色,可是总体上心情还是轻松的。多年的坚持今天有了结果。任何人都不会无动于衷。在山东儒门将受到沉重打击的情况下,荆州人将异军突起,在大汉的朝堂上占据更重要的一席之地。
荆州人因祸得福。
“来了,来了!”人群中,忽然有人惊喜的叫了一声。正在闲聊的众人立刻闭上了嘴巴,抬头看向远处。只见宽敞整洁的驰道上,奔来一匹战马,战马上的骑士用力挥舞着手中的彩旗,飞奔而来。
“陛下驾到——”
“陛下来了。诸君,随我迎驾。”刘表威严的说道。他身材高大,仪表堂堂,此刻更是威风凛凛,不可侵犯。
“喏!”蒯越等人轰然应喏,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务必要在陛下面前展现自己最好的精神面貌。
刘表顾盼自雄,在这些荆州豪强的簇拥下,连他自己都觉得腰杆硬了几分。
众人屏气宁神,目不斜视,一脸肃穆,如在朝堂。
天边,烟尘滚滚,如同一条巨龙咆哮而来。骑兵队列还没有出现在视野中,人们已经感受到了脚下大地的震颤。震撼越越来越明显,就连身上的玉佩都摇晃起来,互相撞击,发出丁丁当当的轻响。
刘表回头和蒯越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丝庆幸。他们知道,天子只带了三千龙骑,可是这阵势却一点也不弱,甚至让人怀疑是不是真的只有三千骑。在此之前,刘表心里不是没有过犹豫,蒯越等荆州豪强也不是没有想过趁乱而起,割据一方,可是现在,他们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了。
如果三千骑就有这样的威势,那一万骑将是何等不可战胜的存在?荆州没有战马,没有成建制的骑兵,空有户口百万,又能如何,能挡得住天子率领的铁骑吗?
片刻之间,三千龙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沿着官道急驰而来,渐渐减速。马蹄踢起的烟尘超过了战马,滚滚向前,将刘表等人吞没其中,刹那间眼前一片模糊,让人睁不开眼睛。
当烟尘慢慢散去,刘表睁开眼睛,看到一队人马从烟尘中露了出来。当中一人,骑在一匹马,不,是长了一支长角的马上,含笑看着他。刘表一惊,紧接着又发现那匹长角的马没有长蹄子,却长了四只虎一样的爪子,正虎视眈眈的看着他,顿时觉得头皮发麻,汗毛直竖。
“父亲,还不上前拜见陛下?”见刘表发愣,刘琦连忙大声提醒道。
刘表如梦初醒,上前一步,躬身拜倒。
“荆州刺史臣表,拜见陛下。”
他身后的蒯越等人看到驳兽,也不禁心神一凛,下意识的上前行礼。
“爱卿辛苦了,平身。”刘辩翻身下马,两步赶到刘表面前,及时的托住了刘表,挽着他的手,笑道:“你我都有戎装在身,就以军礼相见吧。”
“谢陛下。”刘表满面红光,心满意足。在这么多人面前,刘辩来扶他,对他如此亲热,他很有面子。“陛下,请容臣为陛下介绍荆州的俊杰。臣能守住荆州,多亏了他们的鼎力相助。”
“正要有劳爱卿。”刘辩笑吟吟的说道,走向紧靠着刘表的蒯越。
“陛下,这是蒯越蒯异度,襄阳中庐人,曾为大将军的东曹掾。”
刘辩站在蒯越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眉心微蹙。“蒯君,我们见过面吧?”
蒯越微微一笑:“陛下所言甚是,臣曾在大将军府见过陛下一面。当时陛下还寄寓在史家。”
刘辩笑起来。他其实对蒯越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是刘表既然特意介绍蒯越曾经做过何进大将军府的东曹掾,他就不能顺势表示一下亲热。中国人很讲究排座次,这么多荆州豪杰,蒯越的兄长蒯良就在一旁,刘表的妻兄蔡瑁也在身边,刘表却先介绍蒯越,足以说明蒯越的地位不一般,说两句客套话,可以迅速拉近关系,笼络人心。
“那时候,朕是什么模样?”刘辩伸手挽住蒯越的手臂,故意挤了挤眼睛:“说实话。”
蒯越沉吟片刻:“彼时陛下潜龙在渊,不露峥嵘。臣眼拙,不敢妄测。”
“哈哈,你还是老样子。”刘辩大笑,轻拍蒯越的手臂。“不管是在朝还是在野,你能不改其志,反倒是老而弥坚了。甚善,甚善。”
蒯越暗自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众人也附和的笑了起来,一副君臣同欢的架势。刘表也在笑,眼神中却多了几分惊惧。他和蒯越互相看了一眼,会心的点点头。所谓潜龙在渊,不露峥嵘,不过是客套话,他们都知道刘辩以前是什么德性,可是此时此刻,刘辩哪里还有半点当年的愚笨模样,举手投足之间露出的自信和威严,就算是登基二十余年的汉灵帝也无法和他相提比。
更重要的是,他才登基两年多。
看来传言不虚,真龙就是真龙,天子在黄河边一朝悟命,就脱胎换骨了。袁绍遇到这样的天子,也算是他倒霉,不仅袁氏天下无望,四世三公的荣耀也将毁于一旦。汝南袁家彻底完了。
蒯越、越良,蔡瑁、韩嵩,刘表一一介绍过去,刘辩多则寒喧几句,少则点头致意,气氛非常融洽。不过,直到这些人全介绍完了,刘辩也没看到自己想看的了。他转过头,看着刘表:“荆州豪杰尽在此?”
刘表不解,连忙说道:“陛下,不知……还有谁?”
“有个叫黄忠的,在哪里?”
刘表恍然大悟,连忙说道:“黄忠是臣麾下的校尉,眼下正随臣的从子刘磐在江陵前线,未能前来迎接,还请陛下见谅。”
“哦,那有没有一个叫魏延的?”
“魏延?”刘表这次真蒙了。谁叫魏延?听都没听过。他连忙给蒯越使了眼色。蒯越也茫然的摇摇头。
刘辩没有再问。看来魏延还没有崭露头角,在荆州豪杰中根本排不上座位。说来也是,连黄忠在刘表手下都没什么大成就,直到随刘备入川才有机会破军杀将,更何况魏延这么一个小字辈。
“问问看,如果找到这个人,让他来见我。”
“唯。”刘表有些忐忑不安,不知道是福是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