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汗!”岳托站到一旁,心中却是忐忑不安,他受命围攻新归化城,花了快两个月时间却无功而返,还损失了耿仲明这样的重要将领。自己这个八叔虽然表面上十分宽宏大量,但对可能威胁到自己权威的政敌却十分狠辣,老汗的遗孀阿巴亥、莽古尔泰、阿敏、莽古济(莽古尔泰的同母姐姐)或者被杀,或者被降罪后突然暴死。如今皇太极同辈的兄弟都逐渐隐退之后,自己隐然间已经成为了皇太极的新威胁,难道对方要乘这个机会致自己于死地吗?
“哎,你怎么一直站着,来人,快给和硕贝勒看座!”
岳托正想着心事,突然听到皇太极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皇太极正呵斥一旁的侍卫给自己看座,赶忙答道:“大汗莫要怪他,您是君,岳托是臣,站着侍候也是应该的!”
“你说的哪里话,快坐快坐!”皇太极笑容满面:“什么君臣不君臣的,那都是在外人面前说的话,私底下我与你父亲不是血肉兄弟?当年若非你和代善大哥鼎力相助,我也坐不上这个位子!”说到这里皇太极叹了口气,脸上有些黯然:“哎,说句心底话,我坐上这个位子之后忙于国事,倒把兄弟之间弄得生分了不少,还不如当年老汗在位时大家隔三差五的一同出去打猎喝酒日子过得快活。”
“大汗如此操劳也是为了老汗留下的基业和大伙儿的好日子。”岳托顺着皇太极的话头应承了一句,心中却是绷紧了一根弦,在他的记忆中,每次皇太极即将对某人下手之前,反而会表现的特别的亲热温和,莽古尔泰是如此,阿敏也是如此,今日他这般对待自己,莫不是又要对自己下手了。想到这里,岳托下意识的向自己的腰带右侧佩刀的地方一摸,却摸了个空,他此时才想起来方才进帐篷时已经被侍卫把佩刀取走了。
“是呀!”皇太极叹了口气:“还是岳托你心里明白,说实话,自从我坐上这个位置,就没有吃上一天安生饭,睡上一个安稳觉,唯恐哪件事情做得不好,处事不公道,坏了父汗留下的这片基业。你还记得我刚刚即位那年察哈尔部的昂坤杜棱归降我们大金国,我设宴款待于他,七哥却说没好衣服穿而不来那件事情吗?”
“记得,七叔那次实在是闹得太过分了,在外面面前丢了我们大金国的脸,大家都要削去他的爵位,倒是大汗您宽厚的很,只罚了他几匹马,几幅盔甲!”岳托闻言一愣,皇太极口中的七哥乃是努尔哈赤的第七子阿巴泰,此人虽然骁勇善战,立功甚多,但由于其母出身低微,又不得努尔哈赤宠爱,因此阿巴泰在努尔哈赤诸子中过得并不如意,到努尔哈赤死时时年38岁的阿巴泰还不过是个贝勒,属民也只有六个牛录,不要说比不过莽古尔泰、阿敏、代善和皇太极这四大贝勒,就连后起的济尔哈朗、多尔衮、多铎、阿济格、岳托等人都远远不如,举行酒宴时,还要位居诸位子侄之下。因此那次宴会受邀时,阿巴泰干脆说自己没有像样的皮裘可以穿,老汗赐给的皮裘已经改成两件给儿子们穿了。皇太极虽然恼怒,但阿巴泰出身低微,又与其他贝勒合不来,没有掺和到权力斗争里来,因此斥责一番,象征性的罚了阿巴泰几匹马,几幅盔甲了事。
“哎!”皇太极叹了口气:“老七的心思我也明白,他打仗不要命,待麾下将士也宽厚,立功很多,可到头来下面的弟弟侄儿却一个个爬到他的头上来了,多尔衮、多铎他们都是独领一旗,可他却只有几个牛录,心里自然有怨气,所以虽然当时大家都说要重重处罚他,我就只罚了几匹马、几套盔甲了事。在这个位子上,你怎么做总会有人不满意,可有些事情你又不得不做,岳托呀,我这个大汗难呀!”
“大汗的难处众人都看在眼里,纵然有少数几个没人心的,大汗也不必放在心上!”岳托看到皇太极脸色渐和,一咬牙便跪下道:“大汗,我这次有负重托,没有能拿下明军的城塞,还请大汗治罪!”
“起来,起来!”皇太极将岳托扶了起来:“那座城塞我也看过了,并不好攻的,而且城里有存粮甚多,天气又冷,无法长围。你没有硬攻死伤太多军士,看到情况不妙就撤回来,已经做得很好。”
岳托听到皇太极没有责怪自己,心中总算是松了口气,那根原本紧绷着的弦也渐渐松下来了,看来这次是自己多心了,八叔虽然心狠手辣,可还是分得清楚轻重缓急,眼下大军在外是不会玩那些花样的。
“大汗,豪格那边不知道有没有消息?”
听岳托问道自己的爱子,皇太极的脸上立即蒙上了一层阴霾,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低声答道:“这个时候还没有什么消息,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大汗不必忧心,豪格他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的!”岳托低声安慰了两句,不过他心里也清楚,距离豪格被敏敏击败已经有半个多月的时间了,要是能逃回来早就逃回来了,如果现在还没逃回来,那多半是战死或者被俘了。
“莫要提这个没用的东西了!打了这么多年仗,居然还玩敌前分兵的把戏,努尔哈赤哪有这么无能的子孙?我不可惜这个儿子,只可惜随他同去的两千精兵!“
岳托看着皇太极颤抖的指尖,心知自己这个八叔方才说的极为言不由衷,自己悉心培养出来的一个勇武刚健的儿子,就这么没了,饶是他一代枭雄,也要肝肠寸断。
“大汗,那我们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
“岳托,你跟我到这边来!”皇太极收拾好心情,走到地图旁,一边指点着一边说道:“我们这次西征一共有两个目的:1、联合漠南蒙古各部称汗;2、破边劫掠,打击明军宣大二镇的实力,获其生口财物,显示我大金之武威,同时拉拢蒙古各部。称汗之事已经成功,破边劫掠显示武威也成了大半。只是没有拿下归化城,也没有深入河套之地,察哈尔与土默特二部依然不服王化,有些美中不足呀!”
“大汗所言甚是!”作为后金兵部实际上的负责人,岳托对于皇太极这次远征的目的十分了解,皇太极方才那段话实际上还是往好听里说了,实际上第一条也只完成了一半,因为联合漠南蒙古各部称汗绝非就让各部派来代表,简单的举行一个仪式就了事。对于草原各部来说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乃是不言而喻的天理,皇太极要想成为蒙古各部的大汗,就要证明自己有足够强悍的武力来镇压任何潜在的反抗者和打败可能的入侵者,两者缺一不可。可问题是在这次远征中,后金大军一没有攻下归化城,二在追击察哈尔和土默特部的过程中打了败仗,连大汗的长子都丢了。这两件事情都是不可能隐瞒的过去的,无疑是皇太极蒙古汗位的一大威胁。
“你进城的时候应该都看到了吧?”
“看到?看到什么?”岳托被皇太极突然的话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
“筑城,我打算在这里建一座城,就叫盛乐城!”皇太极的脸上露出一丝矜持的笑容:“只要我大金的旗帜在这盛乐城上飘扬,那些蒙古人就算心里有鬼,也不敢做什么的。”
“筑城?”岳托的脑袋里迅速盘算起来,这倒不是满清第一次在远离辽东本土筑城了,1629年皇太极领兵破边抢掠之后,就撤走时就留下四大贝勒中的阿敏坚守边墙附近的遵化、永平、滦河、迁安四城,作为下一次入侵的入口,却不想阿敏被明军击败,弃城而逃,而阿敏也因此被论罪下狱,监禁至死。历史上清军在焚毁归化城后不久又重建了此城,而这里就成为了清军进攻中原和控制漠南蒙古的重要基地。而此番既然拿不下归化城,选择在这里新建一座要塞保持军事存在也是应有之义。
“大汗说的是!“凭借敏锐的直觉,岳托感觉到一阵不祥之兆,他想了想问道:“只是不知应当留下多少兵马,若是兵多粮草不够,若是兵少则怕守不住城。”
“我已经考虑过了!”皇太极笑道:“就筑一座方圆两三里的小城便好了,留一千八旗,一千汉军,这次劫掠来的财物甚多,再用这些财物从依附的蒙古各部里挑选一些壮士守城也就够了,马上就是冬天了,宣大两镇这次被劫掠的很惨,恐怕没有两三年恢复不了元气。就算明军真的出塞也得过了来年的春耕,那时候我的兵也就到了!”
“那不知大汗打算让何人守城?”
“我觉得你是最好的人选,只是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虽然帐篷里温暖如春,可岳托的心却好像落入三九天的冰窟一般,原来皇太极绕了这么大个弯子给自己设下了一个陷阱呀!就和当年对付阿敏一样,名义上是委自己以重任,可实际上却是把自己赶出了权力中枢,与父亲代善割裂开来。可是自己能够拒绝吗?
“岳托,岳托?莫非你有更好的人选?”皇太极脸上露出探询的表情。岳托心中苦笑了一声,躬身道:“既然大汗信任岳托,那岳托定然坚守此城,死而后已!”
“不要说什么死不死的,晦气的很!”皇太极见岳托爽快的答应了,心中也松了口气,索性大度的笑道:“这样吧,你守城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我一定答应。”
“第一是粮食,没有粮食肯定没法守城,还有饷银,没有饷银,那些蒙古人会离心!“岳托一连提了两个要求,皇太极连连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最后岳托想了想:“最后把孔有德留给我,他精通炮术,当年袁崇焕在宁远用红衣大炮守城,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们这次也可以效仿他们。”
“好,好,这个法子好!”皇太极笑道:“我把那十几门红衣大炮也都留给你,你便是我的副汗,我回盛京之后,蒙古各部都交给你指挥!”
孔有德站在帐外,依稀听到帐篷里面透出来的笑声,又想靠近听得清楚些,可又害怕站在帐篷口的白甲护兵。对于女真贵族高层的权力斗争,他也有所耳闻,但作为一个汉人,一个降将,他心里清楚自己根本就没有站队的资格,保命的唯一道路就是远避为上,谁在中央拥护谁。可这次他受岳托指挥围城,却被扯进了这个危险的漩涡中,这可是无妄之灾呀!孔有德正烦恼间,却看到岳托从里面出来了,他赶忙迎了上去,躬身行礼道:“卑职见过和硕贝勒!”
“罢了,孔大人,你进去吧,大汗在里面等你!”岳托脸上的表情倒是轻松的很,孔有德看在眼里,倒是松了口气。他向岳托拱了拱手,进了汗帐,等到片刻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脸色惨白,也就比死人多了半口气,他看到岳托正在不远处溜达,看到自己便迎了上来。孔有德按捺不住心中郁闷,顿足道:“岳托大人,我孔有德这些日子哪里得罪您了,为何要害我呀!”
“孔大人这是从何说起?”岳托此时的脾气倒是好得很:“大军之中若论炮术,你是第一,我既然要留守盛乐,不找大汗要你要谁?”
“这个——”孔有德被岳托说的哑口无言,他从辽南起兵,厮杀了十余年,在登莱更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并不是怕死胆小之人。可战场上一刀一枪是一回事,朝堂上明枪暗箭又是一回事。这次明摆着皇太极是要借刀杀人,对付岳托,而自己却被岳托扯进来了,若是被皇太极以为他是岳托的同党,自己便是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可偏偏这些话又不能摆到台面上说,否则一个挑拨君臣关系就能要了自己的小命。想到这里,孔有德又是懊恼又是委屈,最后冒出来一句话:“岳托大人,会炮术的人又不止我一个,俺就是区区一个汉人,您又何必把我硬扯进来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