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聋了吗?”纳兰萨盖见阿克敦根本不理会自己,心头更怒,他一把抓住阿克敦的肩膀:“你一个乞列迷人的阿哈,凭什么指使我们干活?”
“天色不早了,那巢穴离这里还有快两里路,夜长梦多,你觉得是应该让我去清洗猎物吗?”阿克敦面无表情的答道。
听到阿克敦的回答,纳兰萨盖顿时语窒,只有阿克敦一个人知道旱獭的窝在哪儿,而且这些人里也没有一个人的捕猎经验比他更丰富。如果让他去收拾猎物,恐怕在场的没有一个人会答应。他只得松开阿克敦的肩膀,冷笑道:“好,我也跟你去!”
“不,纳兰萨盖,你留下来!”
“什么?你瞧不起我?”纳兰萨盖的眉头又危险的皱了起来。
“我刚才已经说过了,我需要的是手脚灵便、能闭住嘴的。这玩意的耳朵很灵,像你这样大叫大嚷的,早就跑的不知道哪儿去了。再说你刚刚说我是个阿哈,肯定是不愿意听我的号令的,这打猎最忌讳的就是号令不一,要有个主事的人,你也要去,那到底谁主事?”
纳兰萨盖看着阿克敦在人群中挑选着跟他去的人,被叫到名字的便喜形于色的站起身来,他气的胸膛都要炸开了,却毫无办法。他很清楚在众人的眼里,阿克敦比自己要重要得多,如果自己要和他作对,所有人都会站在阿克敦一边,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他只得强压下胸中的怒气,一屁股坐了下来,心中暗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总有一天要让你好看!”
纳兰萨盖的一举一动,阿克敦都看在眼里。他此时也懒得与对方计较了,毕竟眼下自己过一天算一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追兵给砍了脑袋去领赏,就算自己能够活着回到女真人那儿,只凭丢了豪格这一桩罪过,自己最好的下场也是被打回原形,成为阿哈种一辈子地,永世不得翻身。
阿克敦挑好了助手,来到那土丘旁,他让那几人去四周收集些柴草来,自己在土丘周围细细搜寻,不一会儿便找到了七个洞口。此时众人已经打了不少干草来,阿克敦用草编了七八张网,蒙在洞口,又让每人看住一个洞口,小心提防,然后他挑了两捆,放到一个洞穴旁,点火烧着了。点着的柴草顿时冒出浓烟来,阿克敦一边用力扇动袍子,将烟往里面吹。不一会儿,有个洞内便传来一阵动静,一只旱獭从洞内冲了出来,正好一头撞入网内。还没等它挣扎,在一旁等候已久的那人就一把将其抓住,拧断了脖子。
不一会儿,洞内就冲出了十余只旱獭来,只有两只乘着众人手忙脚乱逃了出去,其余都沦为了猎物。这些女真人看到旁边一只只肥壮的旱獭,不由得发出了欢呼声。阿克敦见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再出旱獭来,心知里面已经没有了,便用木棍掘开洞穴,将洞内这些旱獭准备过冬的数十公斤草籽、草根等食物一扫而空。
当阿克敦他们带着收获回到营地,已经是金乌西落了。人们熟练的将旱獭剥皮剖腹,清洗干净,用树枝穿了放在火上烤,草籽和野菜和油脂煮了汤。虽然没有盐和调味品,但在已经有十余日没有沾荤腥的众人嘴里,已经是美味至极,对弄来食物的阿克敦更是赞不绝口。
“有马蹄声!”突然土丘上传来一声惊叫,营地里顿时一片混乱。原来这些败兵身处敌境,保持了很高的警惕性,在高处留有暗哨,刚刚看到有两骑往西边去了,显然是方才看到炊烟靠过来,发现了这伙败兵回去通风报信了。
“怎么办?被蛮子发现了?”
“要跑吗?”
“对,快把火弄熄了,带上剩余的食物,我们分头跑!”
“傻瓜,你这是送死,分散后人家会像追兔子一样把我们抓起来,一个个吊死!”
“那就留下来拼了,也捞几个垫背的!”
“拼?就凭我们几个?有几张弓,几支箭,赤手空拳去拼?”
很快,就由议论变成了争吵,由争吵变成了推搡,由推搡变成了殴斗,这些天来百战百胜的勇士沦为了四处逃窜的阴沟老鼠,每个人的心里都憋着一团火,刚刚发生的事情就好像一颗火星,落到了干燥的柴草上,顿时烧了起来。
“别打了,别打了,都是同骑一匹马,同饮一江水的血肉兄弟,这个时候还自相残杀,岂不是太蠢了吗?”一个声音让众人平静了下来,众人向说话那人看去,却是纳兰萨盖。一人问道:“纳兰萨盖,那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我说?”纳兰萨盖眼珠一转,眼角的余光看到阿克敦坐在地上,大口喝着野菜粥,仿佛根本没听到没看到刚刚的殴斗和争吵。他灵机一动,走到阿克敦身旁,一把将其拉了起来:“阿克敦,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阿克敦被突然拉了起来,脸上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神情,他看了看纳兰萨盖,发现对方的目光里满是得意,立刻就明白这厮是想要故意出自己的丑。他正想开口推辞,却听到有人喊道:“不错,我也想听听阿克敦兄弟的想法!”
“也好,阿克敦你说说,现在应该怎么办?”
“对,大伙现在都没招了,阿克敦你就拿个主意吧!”
出乎预料的是,众人并没有对纳兰萨盖的建议表示异议,恰恰相反,绝大多数人都对阿克敦投以期待的目光,这在过去是不可思议的,这些白甲兵中有不少都是贵胄子弟,有的甚至是个“觉罗“,若是在平时他们绝对不是像这样询问一个乞列迷人的后代,但环境是最能教育人的,残酷逃亡生活迅速的磨平了人们之间的身份界限,阿克敦是乞列迷人出身不假,可是在草原上觉罗的身份换不来一块肉、一口汤,而乞列迷人留给他的狩猎技能却能找到草根、旱獭。也许在他们逃出草原,重新回到后金国这个由人为建立的阶层社会之后,原有的身份界限又会重新建立,但在这个时候,大多数人还是更愿意把信任交给这个乞列迷人。
“阿克敦,大伙儿都等着你呢,你就别摆架子了!”
看到纳兰萨盖的被气的发紫的脸庞,阿克敦突然有一种哈哈大笑的冲动,还有什么能比总是把你看低的敌人不得不向你低头示弱更让人畅快的事情呢?他强忍住自己的笑意,走到一个小土丘上,对众人道:“既然大家要我讲,我就讲两句,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个要求,既然要我讲,那就要让我讲完。谁也不能在中途打断我,如果答应我我就讲,如果不行那就算了!”
“那是自然,谁要是不让你说完,我就打断他的腿!”
“对,哪有不让人说话的,都这个时候了!”
“阿克敦你放心,尽管说吧!”
看到众人纷纷赞同,阿克敦点了点头:“既然大家都信我阿克敦,那我就说几句。现在摆在我们面前无非三条路:跑、打、降。跑,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现在一匹马也没有,在这茫茫大草原上,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而且我们连这边路都不熟,只知道应该往东,可就算我们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来到黄河边上,怎么渡河?难道游过去?”
听阿克敦说到这里,众人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其实大多数女真人基本都会游泳,只是眼下都是初冬了,塞外草原的初冬可不是开玩笑的,塞北的寒流下来一个夜晚降温十几摄氏度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在这种气候下游泳过黄河和自杀区别不大,十七世纪可没有感冒灵和康泰克缓释胶囊,感冒可是会变成肺炎的。
“那就打吧,反正都是一死,还能捞个垫背的!”
“好,那我就说说打。”阿克敦答道:“咱们有四十二个人,有几把刀?几根长矛?几张弓?几只箭?几个人身上有甲?大伙儿也都是老行伍了,你们觉得能捞几个垫背的?”
“阿克敦,你的意思是要降?”纳兰萨盖的脸色铁青,双眼露出凶光来,他拔出腰间的匕首,恶狠狠的骂道:“狗都不如的乞列迷人,我果然没有看错了,我要挖出你的心来看看是不是红的!”他一边骂着一边向阿克敦冲过去,可刚走了两步就被旁边冲过来的人扑倒在地,把匕首夺了下来。
“快放开我,我要杀了这个乞列迷狗!”纳兰萨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骂道。
“纳兰萨盖,我们可是答应过无论如何都让阿克敦说完的,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这种屁话你也要听?快放开我!”
“听了又不会少块肉,你要再乱动,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纳兰萨盖感觉到背后那两人手上力道越来越重,知道自己若是再坚持下去,对方就会把自己胳膊扭断了,冷笑了一声道:“你放开我,我不为难他便是!”
听到纳兰萨盖这么回答,背后那两人松开了手,让他站起身来,却没有把匕首还给纳兰萨盖。纳兰萨盖冷哼了一声,也不讨要,找个角落一屁股坐下,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阿克敦,就好似恶鬼。
“纳兰萨盖说我是乞列迷人狗,可我问大家一句,难道在那天我没有拼死战斗吗?难道不是我领着士兵们冲破敌人的车营,把几倍于我们的蒙古人吸引过来的吗?即使在大贝勒失败被俘后,我们依旧在拼死战斗,直到天亮后被那可怕的铁甲骑兵打垮。纳兰萨盖我问你,在我的位置上,你能比我做的更好吗?”
面对阿克敦的质问,纳兰萨盖没有回答,只是恨恨的盯着阿克敦。场中的每一个人都在微微点头,那天夜里阿克敦的奋战是有目共睹的,幸存者中有不少人都可以替他作证,他战斗到了最后一刻,直到最后崩溃的人流将其裹挟着带走,这已经非人力所能对抗了。
“如果一定要说我有什么过错,那就是我应该死在战场上,可既然敌人的鸟铳、刀剑、铁蹄和长矛没有要我的命,难道我就应该割断自己的脖子?作为一个士兵,我已经做了我能做的和应该做的一切,那么剩下来我应该做的就是想法子活下来,尽可能活的更好点。”
“乞列迷人狗,你根本就不懂得什么是女真武士的荣誉!”这一次纳兰萨盖没有闭嘴,他狠狠的骂道,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是的,我是乞列迷人,正如你是叶赫人一样。”阿克敦冷笑道:“我被老汗俘虏了,成为了阿哈,通过自己的武艺和勇气成为了白甲兵;你们叶赫人也是被老汗打败了,成为了旗民,除了出身低点,我没看出乞列迷人和叶赫人有什么区别。要说荣誉,如果我们万一能逃回去,等待着我们的是斧头,你的妻儿会沦为阿哈,莫非这就是你说的女真武士的荣誉?”
“你——”这一次纳兰萨盖再也无法反驳阿克敦犀利的言辞,正如他所说的,就算他们的运气好到逆天,能够逃过蒙古骑兵的追击,还能游过黄河还不得病死掉,回到后金等待着他们的也是严酷的军法——他们失去了豪格,大汗的长子,未来的汗位继承人。即使是最乐观的人也不会认为他们能逃脱军法的惩罚,可没有人会认为这和武士的荣誉有半毛钱的关系。
“如果我们拼死抵抗,我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还是会活下来,沦为奴隶。我们没有武器,大多数人的身体也因为缺乏食物和衣服而变得衰弱了,敌人只需要杀掉几个人就能打垮我们,俘虏我们剩下的人。在命运的面前,最勇猛的英雄也必须低头,老汗也做过李成梁的奴仆,为什么不向他们投降,换取一个比较好的待遇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