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别的不说了,这郑芝龙称雄海上之后,凡海舶不得郑氏令旗者,不能往来东洋西洋。若要令旗,每条船每年需缴纳白银三千两,您算算他一年能有多少银两?”
“三千两?”赵有财被林河水给出的数字吓了一大跳,他在朝邑掌管厘金局的时候,一年下来缴纳给刘成的厘金也不过七八万两银子,当然这只是刘成众多收入的一部分,但从浙江沿岸港口的繁盛来看,显然刘成与郑芝龙在收入是无法比拟的!
“那,那若是有人不交钱买令旗的呢?”
“若是让郑家的船队遇上,人死,船货没入官中!”林河水的声音不大,但透着一股森寒之气,赵有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站起身来便要往外走:“这郑芝龙勾结外夷,私买军国之器,这是要反呀!快去禀告都司大人!”
“赵老爷!”林河水赶忙扯住赵有财的胳膊:“且慢!”
“你为何拉我!”赵有财顿足道:“郑芝龙做出这等事情来,若是不赶快上奏朝廷,只怕就来不及了!”
“赵老爷,依小人所见,您还是莫要生事的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老爷,您想想这郑芝龙做的是通藩的买卖,又岂会与外夷没有勾连?这海上是没有王法的地方,说是正经商人,也要准备些军器防身,他郑芝龙还是朝廷的命官,买些夷人的军器又算得了什么?再说福建巡抚熊大人就是靠招抚郑芝龙,以贼攻贼立下旁平倭大功的,他肯定会为郑芝龙担保,您说朝廷是信熊大人还是您呢?”
“那,那我们就放任不管?”赵有财被林河水这番话驳斥的哑口无言。但又不甘心:“那船里有那么多大炮,可不是开玩笑的。”
林河水笑道:“赵老爷,依我看这郑芝龙买这些武器也不是为了对付朝廷。”
“不是对付朝廷。那他买这些对付谁?你不是说东南沿海的海贼都给他平定了吗?”
“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郑芝龙买这些武器应该是对付荷兰人!”林河水站起身来。走到门旁看了看外边无人,重新回到赵有财身旁低声道:“老爷,我从水手和士兵口中得知,他们离开马尼拉时,每个人都预发了一年半的饷钱,让他们安置家小。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条船不只是送武器给郑芝龙的,连船上的士兵、还有这条船都是一起送过去的。这荷兰人乃是南洋海上的霸主。与西班牙人乃是世仇,西班牙人卖人卖船给郑芝龙,多半是想借助郑芝龙之力,牵制荷兰人!”
赵有财被林河水话语中巨大的信息量给冲昏头了,他将信将疑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用来对付荷兰人,不是用来谋反的?“
“老爷,您那次在船上也看到了,那巨炮何等沉重,若非是装在船上,便只能安置在城头守城之用。那郑芝龙若是要谋反。肯定是要攻城略地,要这等巨炮又有何用?再说那郑芝龙也不像是个有这等野心的人,他招安后便在故乡安海镇耗费巨资修建宅邸。穷奢极欲,一副富家翁的样子,自古以来岂有意图谋反之人把心思花在这些事情上?”
听到这里,赵有财已经被林河水说服了:“林先生所言甚是,若是这般说,这郑芝龙果真是没有反意。”
林河水见已经把要说的话说完了,便起身告辞道:“老爷,我是背着都司大人来的,现在要回去了!”
“好。好!”赵有财起身将林河水送出门外,低声道:“林先生。此番事了后尽快来我这里,也好朝夕请教!”
“不敢!”林河水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去。他的身影刚刚消失在夜色中,赵有财就高声喊道:“来人,快把王千总请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
“王千总晚饭前就出去了,还没回来?”一个军士答道。
“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先生有什么事情吗?千总是给柯都司请去府上吃酒去了,不知道几时能回来!”
“什么?又去吃酒了?”赵有财顿时着了恼:“这是这个月第几次去柯都司那儿了?”
“第四次!”
“第四次,这个月好像才过了七天吧,他为啥不干脆住在都司大人府上算了!”赵有财恼火的顿了顿足,那军士见状不由得掩口偷笑。赵有财见了更怒,喝道:“笑什么笑!都司大人也真是的,宴请个一次两次也就罢了,何必天天请他,回来肯定是喝得烂醉,事到临头,却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那军士见赵有财这样,稍一犹豫,低声道:“赵先生,小人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赵有财没好气的答道:“讲吧,院子里就你我两人,还有啥当讲不当讲的!”
“赵先生,我觉得那个柯都司像是要拉拢咱们千总一样!”
“笑话!”赵有财冷笑道:“都司大人乃是朝廷二品大员,要拉拢他一个区区千总干嘛?看家护院?”说到这里,他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道电光,平日里柯从文这些天来的只言片语、微妙表情都浮现在脑海里,那军士方才说出的那个猜测就好像一根红线,将这些串联起来。赵有财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笑容,他走到那个军士身旁,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笑道:“说得好,说得好!若非你说出来,我又如何猜得到!”说到这里,赵有财一边大笑,一边走进屋内。只留下那军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由得自言自语道:“真是奇了怪了,自从打赢了这股红毛海贼,这两个人一个整天喝酒,一个神经兮兮的,莫不是中了那伙夷狄的妖法?“想到这里,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决定明天一大早就找个附近的寺庙道观。求个护身的玩意,免得也中了那些妖夷的法术,害了自家性命。
这军士正打着算盘。只听得砰的一响,他抬头一看。只见赵有财兴冲冲的推门出来,手里拿着一封书信。
“你明天早上出发,前往京师,将这封书信交给总兵大人!”
“总兵大人?他不是在宁夏吗?”那士兵目瞪口呆的看着赵有财,暗想这妖法果然厉害,赵先生这么精明的人竟然落的这个下场,好生可怜!
“总兵大人要前往京师办差,算来现在应该已经到了京师了。你前往驿馆和兵部找找,应该找得到,明早我替你向都司大人要一份文牒,一路上换马不换人,一定要尽快赶到京师!“
“是,赵先生!”那军士看赵有财不像是神经失常的样子,只得躬身领命,他正准备转身离去,却被赵有财叫住了。
“待会你去账房那儿领五十两银子,路上花用!”
“多谢大人!”那军士闻言大喜。赶忙向赵有财磕了个头,起身倒退了几步方才转身离去,心中暗想:“这些红毛贼的妖法果然厉害。要是能学了来就不愁没银子花了!”
自从信使离去后,赵有财便整日里扳着指头数他回程的日期,对于柯从文的旁敲侧击,他只是装糊涂,而在这伙红毛夷海贼的事情上,他也使尽浑身解术让事情拖延下去,幸好要让柯从文雷厉风行千难万难,若想让其拖延时日不过是顺水推舟。二十几天过去了,那伙红毛夷还依旧被关在监狱里。而赵有财则从林河水那儿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情报,眼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这天赵有财吃了早饭,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再让柯从文再拖延几日。却听到外间有人通报:“先生,京师有急使到!”
“哦,快,快传!”赵有财赶忙催促道,他快步走出门外,只见门下站着三个身着曳撒(明代一种射箭时穿的便装)的汉子,为首一人不是别人,却是杜固。他赶忙躬身行礼道:“杜大人,您怎么来了!”
“赵先生!”杜固撩起外衣的下摆,便向赵有财跪下行礼,这倒把赵有财吓了一大跳,他可是知道这杜固乃是刘成身边最为亲信的,上次与插汗的大战中虽然受到小挫,但吕伯奇与刘成的联名奏功保举名单里却排在第三个,就算是杜如虎、杜国英这等重将也不敢以下属对待,自己又如何敢受他的跪拜大礼。他赶忙跳到一旁,连连摆手道:“杜大人,您这是干嘛,折煞赵某了!“
“赵先生!“杜固却不起身:”军主爷临别前叮嘱过了,杭州的事情全由您做主,我来这里便是听您吩咐的!“说到这里,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又解下腰间佩刀双手呈上:”这乃是军主爷的佩刀,大人已经叮嘱过了,谁敢不尊先生号令的,一律军法从事!“
赵有财有些惊讶的接过杜固献上的书信与佩刀,他的指尖接触到佩刀的黄铜吞口,一股寒意立刻直冲心口,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赵有财将佩刀夹在腋下,又拆开书信,只见上面只有八个大字:“东南之事,先生任之!”一股热浪直冲心头,他的眼睛顿时模糊起来。
“赵先生,军主爷看了您的信后,就从卫队里抽了一半人,让我带来了,此外还有一万两银子,都交给先生!”说到这里,杜固起身走到赵有财身旁,低声附耳道:“军主爷说了,只要能把船和人弄到手,能代替郑芝龙与红毛夷建立联盟,什么都好说,便是捅了天大的漏子,也有他替您担着!“
“嗯!”赵有财听到这里,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中对于刘成也生出了夹杂着敬佩与感激的复杂情绪。东汉初年,马援曾经对汉光武帝说过这样一句话:“当今之世,非但君择臣,臣亦择君。“其中君选择臣的标准是能力与品格,而臣选择君的便是器量与才具,像刘成这般对于部下遇事放权又有担当的人主可谓是世上少有,自己若非遇到他,恐怕这一辈子也就是个在鄜州横行乡里、倚红偎翠的寻常缙绅罢了。
“杜大人!”赵有财将佩刀还给杜固,笑道:“我不识兵事,总兵大人的佩刀还是交由您掌管吧!”
杜固见赵有财如此谦逊,脸上立刻露出喜色来,他连忙接过佩刀,笑道:“也好,反正我在这里也是听先生的号令行事吗,这刀在我这里和先生这里也没有什么区别!“
“那边劳烦杜大人了!”说到这里,赵有财向杜固躬身行礼。
“不敢!”杜固也还了一礼,两人对视含笑,心意已在不言之中。
得了刘成的授权,又多了杜固和那新来的一百五十精兵,赵有财已经心中有了底,他立即便带着杜固,一同前往柯从文府上拜会。他在柯府已经是熟客了,门房看到是主人家里的熟客,赶忙先派人两人他去花厅用茶,一边派人去通传。赵有财刚刚喝了两口茶,便听到外间传来柯从文的声音。
“赵先生,您今日怎么来了,平日里请都请不来,当真是稀客!”
说话间,柯从文已经上得堂来,只见他头戴一顶皂纱转角簇花巾;身穿一领紫绣团胸绣花袍;腰系一条玲珑嵌宝玉环绦,足穿一双金线抹绿皂朝靴,鬓上插着一支花,不像是一位武官,倒像一位即将出游的风流人物。他看到赵有财身旁的杜固,不由得一愣,旋即笑道:“请恕在下眼拙,这位倒是未曾见过!”
杜固起身向柯从文跪下磕了个头:“末将宁夏中卫守备杜固,参见都司大人!”
“宁夏中卫守备?”柯从文听了一愣,旋即便回过神来,笑道:“原来也是吕大人麾下的虎狼之士,怪不得如此雄壮!“他伸出手上将杜固搀扶起来:“杜守备不必多礼,王千总也在我府中后院,来,来,一同去饮几杯!”
“那在下便逾越了!”杜固恭声答道。
“哈哈哈!”柯从文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笑道:“又不是在公家堂上,放轻松些,放轻松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