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可鉴点了点头,笑吟吟的拿起茶杯,赵文德赶忙起身告辞。胡可鉴笑道:“赵先生,若是其他人咱家肯定留他多住几日。不过我知道你是我那刘贤弟的股肱,一日也离不得的,便不多留你了!”
赵文德出了胡府,一股清冽的冷风当面吹来,他精神顿时一震。几名在外等候的护卫应了上来,为首的恭声道:“赵先生,现在去哪儿?”
“去哪儿?”赵文德看了看四周寥落的街道、远处巍峨的宫城,虽然相比起京师,无论是朝邑、大同还是归化城都要狭小的多,但在那层粗陋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股粗犷的活力,跳跃着、奔涌着。而这幽燕雄城,大明三百年之神京虽然表面上还依然雄伟威严,但内瓤里却早已腐朽溃烂了。这时赵文德不由得想起自己闲暇时听到一个俄罗斯神甫讲道中的一句话:“虽弱小的,必壮大;强大的,也必衰亡!”赵文德在心中低声重复了几遍,沉声道:“走,我们马上出城,回大同去!”
归化城。
朔风如刀,视大地为砧板,宰割众生;万里飞雪,将苍穹如烘炉,锻万物为银。
十二月的草原,天上地下已经是一片白色,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人烟。漠南各部要么前往长城下、草泽、山谷处避寒过冬,要么就迁往归化城下,传说那儿正在大兴土木,刚刚征服左翼各部的济农大人要大起浮屠,为不久前赢得的胜利向菩萨献礼!无论是漠南、漠北甚至漠西的各部贵酋都不远千里,派人前来献礼,以表达对济农大人、大汗以及菩萨的尊敬!
由于济农大人正在“南都“——很多蒙古人用这个来称呼大同,好与归化城加以区别,在城中代行权力的是他的妻子——准格尔汗巴图尔台吉的爱女敏敏别吉。许多蒙古人都将她与诃额仑(成吉思汗之母)、满都海(哲别汗之妻)相提并论,这两位女子都智勇双全,为成吉思汗与达延汗这两位草原豪杰建立大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说书人与喇嘛们都说,长生天已经厌倦了蒙古人的自相残杀,便让大黑天神转世,将蒙古人重新统一在成吉思汗的苏鲁锭大纛之下,抗拒悖逆之人必被毁灭,服从柔顺之人必享福祉。
刘成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归化城,即现代的呼和浩特背靠大青山,西倚黄河,面临肥沃的土默特平原,从地缘政治上来看是漠南天然的军政中心,如果说在东征之前,刘成还不敢在归化城大兴土木,只将其作为一座保护黄河以西地区的要塞的话,在解决了左翼与后金对土默特平原的威胁之后,刘成已经可以放心大胆的将大量资源投入到归化城,将其变成漠南的经济、政治、军事、宗教中心。而第一步就是实现对切桑极其背后的格鲁派的诺言,扩建银佛寺,使其成为漠南最大的寺庙,并任命他本人为该寺的主持。刘成这么做除了回报一直以来切桑本人和格鲁派对自己的支持,更重要的是对于当时的蒙古人来说,寺院不但是宗教中心,还是文化中心,商业中心与财富中心。喇嘛们是僧侣、还是老师、医生、艺术家、诗人、秘书等等。从某种意义上讲,喇嘛们就是蒙古人的士人,刘成如果想要将这些桀骜不驯的草原娇子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就离不开喇嘛们的合作。更不要说每当佛教节日,蒙古人便不分贵贱,前来寺庙朝拜布施,无论是开办市场还是从中抽税,都可以获得巨大的利益。刘成的计划虽然还只有一个雏形,但已经博得了格鲁派僧人的全力支持,流传于牧民们耳边的各种传说便是一个例子。
正当敏敏在归化城大兴土木的时候,一队商旅从漠北出发,沿着昔日汉军北征的足迹,越过瀚海。这些人就在苍凉荒芜的沙漠上行走,沿途看不到一点人烟,他们煮雪解渴,依靠干粮和骆驼奶为食,甚至射杀野狐和旱獭,当他们越过瀚海时,已经损失了三分之一的马匹。当他们穿过瀚海之后,改折向西,沿着大青山山脉而行,当他们看到天地间出现一条白色的大路时,不由得发出了一阵欢呼声——那便是封冻的黄河,这说明距离归化城已经不远了。
“艾合买提先生,我听说那银佛寺中的塑像和壁画巧夺天工,可是真的?”巴布是个笑着对一旁的艾合买提说,作为车臣汗硕垒的长子,他继承了父亲魁梧的身材和黑红色的脸庞,只是面部轮廓更深一些,他的生母是个阿苏特美女。
“台吉,这个我可不敢妄言!”艾合买提笑道,相比起几个月前出发的时候他消瘦了不少,双下巴早就没有了,就连颧骨都凸了出来。他捋了一下胡须:“不过我听说济农大人已经用重金在中原聘请画师工匠前来兴建佛堂和大殿,愿意来的,大人便支付十倍的工钱。”
“哦,这么说来中原画师和匠人的手艺十分了得了?”巴布饶有兴致的问道。
“台吉,我少年时前往波斯经商,听说过一句谚语‘若要探访智慧,便要前往希腊;可若论技艺,无人可及唐人’,上次我送给您父汗的那一套器皿佛像便是中原工匠制造的,您说他们的手艺如何呢?”
“那自然是好的!”巴布回想起当初看到那些精致器皿和佛像时的惊讶,双眼不由得露出热切的光来:“我还听说那位敏敏别吉是举世无双的美人,若是能见识一下她的风采,便不枉此行了!”
艾合买提闻言一愣,暗想这硕垒汗如此精明,怎么生了个这样个口无遮拦的草包儿子?自己花了好大一番力气才促成了这次来访,该不会弄巧成拙,反倒惹出祸事来吧?他心里想着心事,嘴上却应道:“敏敏别吉的风采自然醉人,不过这归化城中可以看的新鲜玩意可就多了,台吉千万莫要错过了!”
巴布到底还年轻,注意力一下子便被艾合买提转移了过去,问道:“有什么新鲜玩意,你先说给我听听!”
艾合买提正准备开口,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片惊呼声,两人的目光顿时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远处的黄河冰面上出现了几片帆影,正朝这边滑来,远远望去便好像是白云一般。不少人还以为是菩萨显灵,纷纷跳下马来向其跪拜祈祷。
“这,这是什么?”巴布惊叫道:“这季节不是已经封冻了吗,怎么还会有帆船?”
艾合买提也已经看得目瞪口呆,他虽然经商遍历各国,像这等奇景还是第一次看到,口中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我倒要看个清楚!”巴布猛抽了一下坐骑,向河岸冲去,艾合买提阻拦不及,只得打马跟了上去,只是巴布马快哪里赶得上。巴布追了好一会儿,到了一个河湾,才看清原来那白色的帆影乃是几个大冰橇,上面树了风帆,以风力驱动,后面还拖曳了几只冰橇,上面堆满了各种货物。此时已经放下帆,停了下来,围成一圈,倒像船只在停泊。
“冰上行舟,真不知道是什么人想出来的妙招,俺还是第一次见到!”巴布看得目瞪口呆,他跳下马来,走到河岸边,对冰橇上的人高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用的这是什么玩意,是谁想出这办法的?”
冰橇上的人遇到巴布这个不速之客,十分警惕,纷纷站起身来拿起武器来,为首的一人冷冷的道:“你又是什么人?先报上名字再说?”
巴布生于贵酋之家,何尝受过这等冷言冷语,不由得一愣随即笑道:“怎么?仗着人多想欺负人吗?”
那为首汉子冷笑道:“这漠南之地看到这冰舟还有认不出的?分明是装傻!肯定是马贼!来人,给我把这厮拿下!”他振臂一挥,身后十几条汉子便围了上来,巴布气极反笑,拔刀上马喝道:“好,我今日便做一天马贼,让你们看看我巴布台吉的厉害!”
眼看两边剑拔弩张,就要厮杀起来。河岸上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却是艾合买提和巴布的随从护卫追上来了。那为首的汉子见巴布来了援兵,做了个手势,众人退到那冰橇后,拿起弓箭火器准备厮杀。巴布冷笑了一声,正准备下令让部下给这伙人一点颜色看看,却听到冰橇上有人喊道:“来者可是艾合买提老爹?”
艾合买提闻言一愣,问道:“不错,正是我,你是何人?”
“果然是您老!”确认了艾合买提的身份,冰橇上那汉子的语气就亲热了许多,只见那为首汉子一边示意部下放下武器,一边向艾合买提行礼:“我是仆固成呀,是仆固合艾头人的人,当初您在归化城的时候,就是我给您牵马的,您忘了吗?”
经过对方的提醒,艾合买提想起了那个平日里总是笑嘻嘻的瘦长汉子,笑道:“原来是你呀,想不到竟然在这里遇到你,你现在在干什么?”
仆固成笑道:“托菩萨的福,我这次也在西征大军中,做仆固少爷的从骑,也杀了两个左翼的狗贼!大人便升我做了十夫长,押送大青山那边运货回归化城的货物!”
“哦?那可要恭喜了!”艾合买提笑道,他瞟了一眼旁边的巴布,笑道:“这位是漠北车臣汗硕垒的长子巴布台吉,是受济农大人所邀而来的!”
仆固成听到“济农大人“四字,脸色大变,赶忙招呼了部下向巴布跪下行礼:“我等不知是济农大人的贵客,方才冒犯之处,还请贵人见谅!”
巴布出身贵胄,知道仆固氏虽然不是孛儿只斤氏这等贵姓,但在察哈尔部之中也是名门,仆固合艾更是深得刘成、敏敏信重依赖的长者。眼前这汉子能够做仆固家少爷的从骑,还在不久前的东征前杀敌立功,定然是仆固家十分看重的。虽然方才对自己无力,可现在既然他已经跪下道歉,自己要是继续纠缠下去也就没意思了。想到这里,他摆了摆手,示意对方起身:“起来吧,不过方才我问你的来历,你却说我是马贼?”
仆固成站起身来,小心答道:“台吉有所不知,这冰舟在草原上只有归化城一家有,无论是谁看到这白帆便知道是哪家的。您方才问我,我还以为是装作不知,想要麻痹我等乘机下手抢劫!”
“原来如此,这倒不能怪你!”巴布笑道:“不过这冰舟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带我过去看看!”
“台吉请随我来!”仆固成有心要讨好巴布,赶忙领着他走到舟旁,巴布低头细看,原来那冰舟并不是直接挨着冰面,而是悬空的,紧贴着冰面的是数条硬木制成的导轨。而冰舟上的风帆也不是用布或者皮革制成,而是用数十块小木板拼接而成,只不过刷成了白色,远远看上去便是一块白帆。巴布看了一会儿,对那仆固成问道:“我看这玩意也没什么稀奇的,莫不是施了法术,能够在冰上行驶?”
“哪里有什么法术!”仆固成笑道:“台吉,你用力推推!”
“推推?”巴布看了看那冰舟,上面堆满了各色货物,怕不有几千斤重,他虽然自负臂力过人,但也不认为自己能推得动这么重的东西。仆固成见巴布犹豫,便走到那冰舟旁,用力推了一把,只见那冰舟便缓慢的移动起来。巴布见状大吃了一惊,难道眼前这汉子是个力举千斤的大力士?他走到那冰舟旁,用尽全身力气猛推了一把,发现这冰舟虽然沉重,但推起来却比自己想象的要省力的多了,而且只要开始动了,后面就越发省力,难怪方才那仆固成能推动着冰舟。
“这冰舟少说也有数千斤重,为何推起来却这么省力?”巴布兴奋的向仆固成问道。
“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仆固成笑道:“不过我听那汉人工匠说,秘密就在那舟底的冰刀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