梆梆梆!
一阵梆子声传来,就好像一个信号,这些人从地上爬了起来,其中一人三步并作两步抢到巷口,看了看四周,回到人丛中,压低声音道:“黄虎哥,街上没人,咱们动手吧!”
被称为“黄虎哥”的是个身材削瘦的汉子,脸色蜡黄,晗下留着长须,用一根布条扎好了。他并没有立即做出回答,而是走到巷口看了看外间的动静,低声道:“不急,先等等看!”
“曹帅和闯王先前可是约定今晚四更就到的!”方才那汉子倒是急了,他压低声音道:“要是耽搁了可是要军法从事的!”
“球!”黄虎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还军法从事,咱们就好像一个槽里的叫驴,都是一般齐的,凭啥他们两个就发号施令?原来洪狗官把咱们赶到大山里,大伙没法子才联营,眼下已经破了鲁阳关,已经是海阔天空,还用得着遵啥狗屁军令?”他不屑的又咒骂了几句,手下人不敢搭腔,过了一会儿方才低声道:“那,那虎哥您为啥要抢着做这内应?”
“哼!”黄虎冷笑了一声:“那个李自成仗着侄儿使计破了鲁阳关,那鼻孔都要仰到天上去了,要不是曹操兵多,他只怕就乘着这个机会把咱们这三十六家都吞下肚,都成他一家的了!俺张献忠偏生不尿他这壶,他不是让侄儿拿下鲁阳关吗?老子就把这南阳城给大伙拿下来,把唐王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看看谁更厉害!”
众人听了头领的这番话,纷纷应和。原来这黄脸汉子便是明末著名的农民军头领张献忠,由于脸色蜡黄,又骁勇善战,因此得了一个黄虎的外号。由于刘成的出现,农民军在陕西、山西两省的规模要比历史上要小得多,张献忠虽然也成为了一方魁首,但实力相距曹操与李自成要小得多,但他并不甘为人下,由于曹操个性随和,善于调和与各部之间的关系,又比较讲江湖道义,在群贼中有长者的声誉。素有大志,在群贼中独树一帜的李自成在张献忠眼里便尤为不顺眼。
“虎哥,咱们在这里等下去也不是个事呀!”方才那汉子苦笑道:“现在是夜里,等天亮了曹帅他们要是到了,官府肯定会严格清查,咱们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逃难的百姓,就算为了咱们自己也得赶快动手!”
“你小子脑子倒是灵光!”张献忠笑了笑:“不过你想到了,老子会想不到?这南阳可是大城,有内外两道城门,中间还有瓮城,哪个门都有上百士卒守城,就凭你们这十几号人就算人家干看着,你们也打不开。”
“那应当如何是好?”
“自然是得动脑子啦!”张献忠笑了笑:“你们几个跟俺老张混前都是干啥的?”
“俺是当边兵的!”
“俺也是!”
“俺是当驿卒的,被朝廷裁了,没饭吃才造反的!”
这十余个汉子一一低声答道,除了两人外其余要么是边军、要么是驿卒,几乎都是前明军。张献忠咧嘴一笑:“看看,和老子一样都是丘八命,天生都是握刀把子,不是握锄头把子的。咱们为啥造反?还不是朝廷欠饷咱们活不下去才造反的?可我们欠饷,这南阳城里的守兵难道不欠饷?”
“不错!”
“正是!”
张献忠这番话就好像火星落在油锅里,立即点燃了众人的希望。相比起大明的总督、总兵、巡抚、藩王,他们更了解明军中士兵与将官的关系:士兵们对于凶残腐朽的上司即仇恨又害怕,将领们平日里盘剥压榨士兵,战时只能用残酷的刑罚和杀掠来驱使他们。这种关系就好像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要一颗火星落下就会引起巨大的爆炸。
“虎哥,还是您有法子,您说句话,咱们立刻就照着做!”方才那汉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张献忠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笑道:“急啥,还轮不到你出场,俺已经打听过了,这队兵是河南新安人,何七,这可是你的乡亲呀!”
“好说,这件事情便落在俺身上了!”何七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虎哥,您说该怎么做俺就怎么做!”
“莫急,莫急,大家且先坐下来,稍待便是!”张献忠做了个让众人坐下的手势,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将自己的计策叙说了一遍。
南阳知府府邸。
“王将军!”李仙凤略微提高了一点嗓门,早已忐忑不安的王绍禹赶忙站起身来,躬身答道:“知府大人请吩咐!”
“王将军!”李仙凤右手下压,示意王绍禹坐下,低声道:“今天的事情你也都看见了,因为流贼的事情,唐王无心在宫中纳福,俗话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唐王受封于南阳,你我乃是南阳文武官吏,这都是你我的责任呀!”
王绍禹不知道李仙凤到底要说什么,只得连声称是,所幸李仙凤也没有让他多等,低咳了一声便低声道:“这守城之事,第一要紧的便是饷粮充足,王爷已经出了五千两银子,本官也从私囊中出两千两,你也出两千两,快些发一两个月的饷下去,让将士们安安心。明后天我向城中士绅们再要些来,务必要将这南阳守住!”
王绍禹听了李仙凤这番话,脸色大变,他万万没想到李仙凤不但要让自己把刚刚到手的五千两都掏出来,还要从自己腰包里再拿两千两出来,至于他的那两千两从哪里来的自然是不问可知。他正想着如何开口推辞,却听到李仙凤道:“王将军,连唐王殿下都出了钱,南阳的文武官员以你我为首,若是不出就说不过去了,须得以大事为重呀!”
王绍禹被李仙凤这顶“以大事为重“的帽子扣了下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方才低声道:“既然知府大人这么说,那末将也只有从命了!”说话间他两腮的肌肉微微抽搐,实在是肉痛的很。
李仙凤见王绍禹点了头,也松了口气,从到嘴的银子里吐出两千两来,他心里也不舒服的很,但从方才的情形看这位唐王殿下可不是一个善茬,若是自己不出钱,只怕他将来会说些什么。反正既然自己与王绍禹出了钱,南阳士绅少说也得出点血,等过了这一关,自己应该也能从其他方面找补回来。他正想着如何安慰王绍禹几句,突然外间传来一声惊呼:“着火了!”
“什么?”李仙凤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喝道:“哪里着火了!”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幕僚冲了进来,连声道:“城东、城西、城南都着火了,怕不有七八处!”
李仙凤冷哼了一声,一把推开幕僚快步向后院跑去,在那里有一座土丘,上面有一座两层的小楼,地势颇高可以俯瞰南阳城里的大部分地方。王绍禹赶忙跟了上去,两人飞快的登上小楼,一把推开窗户。李仙凤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城内星星点点都是火,粗粗一算至少有十余处!
“定然是流贼的内应!”王绍禹气急败坏的骂道。李仙凤没有说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是低估了流贼的力量,一下子有这么多火点,显然是预先准备好的提前放的火,显然流贼现在已经在城外了,就等着里应外合了。
“王将军,你手上有多少亲兵?“李仙凤问道,他心里清楚在这个时候能顶的上的也只有王绍禹的亲兵了。
“有两百多人吧!”
“好!”李仙凤当机立断:”马上带着亲兵去巡视城门!城内救火的事情由本官带着衙役来管!”
“是!”王绍禹应了一声,他也知道眼下已经是危急关头,方才的那点不快立刻就丢到脑后,他快步向外跑去。
北门。
城楼上的士兵们紧张的向外望着,黑暗中他们能够看见城关外的官道上星星点点的都是火把,显然那些都是流贼的前锋。有经验的老兵还能从火把的密度判断应该是骑兵,这几年来闯贼和曹操所部的彪悍善战早已流传甚广,这些官军们也有所耳闻,他们将自己的身体隐藏在女墙后面,透过射孔观察着外面的火光,心中满是忐忑不安。
“着火了,城内着火了!”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士兵们慌乱的转过身来,只见在城内升起一团团火光,这让他们越发惊恐,难道流贼已经攻进城了?
这是城内有人向城头上喊道:“老乡,夜里守城辛苦啦!”
熟悉的家乡口音让士兵们回过头来,他们依稀看到城内的房脊上升起两个黑影,一个老兵应道:“老乡,三更半夜的,你们也辛苦呀,出来干啥子呀?”
“呵呵!”房脊上那人笑了两声:“城外的兄弟想进城,咱哥俩正想着怎么才能把门打开,让他们进来。老乡,劳劳驾,把门打开吧!”
城头上乱了一阵,一个声音喊道:“你们是贼,那些火是你们放的,我们是官军,怎么给你们开门!”
房脊上那人笑道:“你说你们是官兵,可朝廷多久没给你们发饷吗?没发饷还是屁的官军?给田主家割一天麦子田主还要给几块白面馍馍吃呢!”
这个回答让城头上沉默了一会,房脊上那人笑道:“不说这些了,俺是新安仓头的,老乡你是哪儿的?”
“哎呦,俺是石井的,还就隔着一道山脊!”说到这里,城头上的声音变得越发快活起来:“果然是同乡!乡亲乡亲,一离家乡更觉亲。大哥,你贵姓?”
“贱姓何,你呢?”
“贱姓罗!”
“哎呦,那您和我们曹帅是本家呀!”
“不敢高攀,不过一个罗字掰不开,五百年前是一家!”
“老乡,你在外吃粮当兵,日月混得还好吧?”
“卵!当兵的,去年一年没关饷,将主爷也不敢管,不打仗的时候,也不下操,游游逛逛,自由自在,没人敢管,可不是赛如神仙?平时自己找点外饷,倒也是个穷快活!”
“俺听说唐王府的钱多得没法数,粮食堆到囤尖。你们怎么不向他要呀?嫌肉太肥么?怕鱼刺扎手么?”
“嗨,老乡,我们要,他能给么?王爷的银钱虽然堆积如山,可是他还嫌向小百姓搜刮的不够哩!王府是狗*衙门,只进不出。我们如今还穿着国家号衣,怎么办呢?等着瞧吧。”
这番话引起了城上城下的一片哄笑声,这是城下传来一阵马蹄声,有人低声警告道:“王将军来了,都别说话!”城头上那个新安人却满不在乎的答道::“管******,老子现在才不怕哩!他不发老子饷,老子骂几句,看他能够把老子的……咬了!有本事他自己守城去!”他的话刚落音,旁边有人显然为表示支持他,故意大声说:
“如今流贼围城,他们做大官儿的身家难保,也应该识点时务,杀杀威风,别******把咱们小兵们得罪苦了。阎王无情,休怪小鬼无义!”
此时王绍禹已经来到城下,他听得清楚城上士兵的最后两句话,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派了几个亲兵去拿房脊上的敌人,自己带着一队亲兵往城头上行去,他部下一个千总厉声喝道:“方才是谁与贼人说话,再敢多嘴者,先打一百军棍,然后插箭游营!”却不想守兵早已怨气积累到了极点,方才那个老兵迎了上来,禁止向王绍禹问道:“将主爷,您来的正好,我们的欠饷什么时候发?”
王绍禹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厉声答道:“目前流贼围城,大家只能齐心守御,岂是鼓噪索饷时候?贼退之后,还怕不照发欠饷,另外按功升赏么?”
那老兵高声嚷叫说:“从来朝廷和官府的话都算放屁,我们当兵的根本不信。你现在就发饷,不发饷我们就一哄而散,休想我们守城!弟兄们,今夜非要王道台发饷不可,休怕做大官儿的在咱们当兵的面前耍威风,以势压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