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呸!你们这是在做梦!”刘宗敏吐了口唾沫:“我送你们一句话,开弓没有回头箭,都给我老老实实在这儿学手艺,在这朝邑安家立户,落地生根,你们都回不去了!”
众人一听就慌神了,那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大声问道:“您这是啥话?我们咋回不去了?不是进厂的时候都讲的清清楚楚,咱们就是卖力气干活,一不卖身,二不当朝廷的匠户,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瞧你们这群满脑袋高粱花子的!”刘宗敏脸上露出鄙夷不屑的神色:“谁说要你们卖身,逼你们当朝廷的匠户呢?你们要走都可以走,可到头来你们没处去,最后还是得乖乖的回来!”
那中年汉子听出刘宗敏话里有话,赶忙赔笑道:“刘头儿,俺们见识少,要不您给我们提点提点!”
刘宗敏笑了笑:“你少来这些虚的,我不稀罕!这么说吧,你们觉得我老刘手上的活计如何?”
“刘头您手上的活计自然是一等一的!俺走南闯北也有些年头了,没见过一个铁匠有您这手艺的!”那中年汉子翘起来大拇指,他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
“那你说要是我在这朝邑开家铁匠铺子,能有饭吃吗?”
“这个——”那中年汉子顿时哑然,刘宗敏的言下之意已经很明白了,以他的手艺在朝邑开铁匠铺子尚且没有饭吃,何况你们?你们手艺再好,能盖得过去我刘宗敏?
“那我们就不在朝邑开,最多离得远些就是了,惹不起还躲不起了!”一个年轻人答道。
“好,就算你们都回家去,这柄刀铁料也就三分银子,工费一分银子,其他杂七杂八的加起来也就五分银子,拿出去卖赚个对半也就是一钱银子,运费再加一倍,也就两钱银子。你们谁开铁匠铺能把一把佩刀的成本做到两钱银子以下,我老刘就跟他姓!”
“那,那我就不打铁了,回去种田就是了,这总不要紧了吧!”那年轻人赌气道。
“种田?”刘宗敏冷笑了一声:“也罢,你老子我今天就再让你们开开眼,等到看完了以后看看你们还要回去种田不?”说罢,他转身向外走去,那些学徒相互看了看,跟了上去。
一行人出了厂房,穿过两重院落,来到一个小别院里,刘宗敏从腰间取出钥匙,开了锁推门进了院子,走到一个棚子旁,揭开上面的茅席,指着下面的对象冷笑道:“来,都过来看看!”
众人围拢了上来,只见那茅席下面的是一个奇怪的铁架子,铁架子的一端有两个平行的轮子,另一端的底部则是四片平行的铁片,在轮子的上方有像是用于牲畜牵引用的铁栓,铁架上旁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铁件,应该是这装置的配件。众人看了半响,还是如坠五里雾中一般,不明所以。最后那个三十多的汉子犹疑的问道:“刘头儿,这莫不是一辆大车?”
“呵呵!”刘宗敏笑了起来:“罢了,也差的不多了,告诉你们,这是一个犁!”
“犁?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犁呀!”
“你自然是没见过,因为这是我刘宗敏刚刚造出来的!”刘宗敏得意的笑道:“你莫要瞧不起,这一个抵得上你们几十个,上百个!”他见众人的脸上露出不信的样子,便大声解释起来,原来刘宗敏上次和托马斯试着制造三磅炮的炮架之后,大受启发。他听说刘成击败林丹汗后,已经控制了河套地区大片的肥沃土地,却因为缺乏人力开垦而被迫荒芜着,便想造出一种节约人力,可以迅速开垦大片土地的耕具来。他本来就很熟悉农事,自己又善于锻造和机械,工厂里又有充足的设备和材料,加之上次得到刘成的赏赐后在工厂里的地位大大提高,实际上已经是机械厂的总工程师了,有充足的闲暇时间。一来二去竟然真的让他做成了。相比起当时普遍使用的木架包铁犁,刘宗敏制造的这种铧式犁不但效率更高,而且翻土更深,还有了原始版的覆茬器,这样在土垡被犁体耕起前,先将靠未耕地一侧上层部分的土壤耕起并翻入犁沟内,随后由犁体耕翻的土垡将其覆盖,从而可使表层杂草大部分埋在下面,不但可以减少杂草,而且还能在其腐败后可以成为肥料,让土壤变得更加肥沃。
听完了刘宗敏的讲解,众人不由得啧啧称奇,他们都是干过农活的,自然知道这可以大大的省力,纷纷称赞刘宗敏的一双巧手。唯有那中年汉子却是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突然向刘宗敏问道:“刘头儿,您这犁价钱不便宜吧?”
“我只是干活的,具体会卖多少钱我也不知道!”刘宗敏笑道,他就好像一个炫耀心爱玩具的孩童:“不过你不觉得这犁很好用吗?你看,这里还可以调节犁刀的深度,这样土层薄的田地也能用了!”
那中年汉子却没有被刘宗敏的炫耀所吸引,继续追问下去:“那要拉动这么大的家伙,恐怕两头牛不够吧?”
“牛?牛太慢了,我打算用马来牵引这个的,大概四匹马就够了,这样一天下来就能够犁六十到歧十亩地。一家就算有两三百亩地,花个三四天也就犁完了,不会误了农时!”
“四匹马?两三百亩地?”众人被刘宗敏的话给惊呆了,明末北方的普通小农,通常家中也就有个二三十亩地,一两头大牲畜而已,而刘宗敏光着一个犁就要配四匹马,且不论这两三百亩地,光是这四匹马就能把在场的所有人给压下去了。
“呵呵!”那中年汉子突然冷笑了起来:“看来刘头儿打出来的不是犁,是犁祖宗、犁神仙。俺家三代人全把自个儿卖了,也没法侍候的起这宝贝!”
“你是叫拔都吧?”刘宗敏的注意力被那中年汉子吸引了过去:“你说的没错,这犁本就不是给一般小农准备的,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们,就算是种地,你们也种不过别人的,有了这犁,最多三年时间,河套就会变成塞上江南,从河上顺流而下的不再只是毛皮、羊毛、铁料和煤炭,还有谷子、棉花,还有麦子,大家都会有饭吃,有衣穿的!”
拔都问道:“河套那儿这么好,为何不把那儿的地分给大家,让我们自耕自食呢,朝廷也能收些粮赋养军呀?”
“分给你们?”刘宗敏奇怪的看了看对方:“就算把地分给你们,你们又哪来的种子、耕牛、农具呢?还不是要官府出钱接济?就算你们开垦了地,一家一户能耕种的也就五十亩而已,种出来的粮食多半还是吃到自己肚子里了,又有多少余粮缴纳?这等小户一家一家收起来耗费太多。而用得起这犁具的一家一户就能开垦三四百亩,若是多几个雇工还能开垦的更多,剩下来的粮食可就多了。你是不知道,这朝邑每年要多花多少钱买粮食养活你们,如果河套那边起来了,有多余的粮食运下来,朝邑这边可以省下多少银子呀!”
“这个——!”拔都被刘宗敏这一番话弄得有点糊涂了,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刘头儿,我咋觉得您说的有点不对呢?即便按你说的,那些大户人家每家每户开垦的地多,打的粮食多,可他的粮食是他的,又不是官府的,难道官府还能把他打下来的粮食都收了去?如何能省朝邑这里的银子?”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刘宗敏笑道:“同样是种田,那等大户人家种田和你们种田可不一样了,为啥大户人家能一个人顶你们十个人用?还不是有好的工具,牲口多?这些可都是要银子买的?他们哪里来的银子,还不是得用粮食换?我们朝邑的作坊用这些工具和他们换粮食,他们有了好的工具,可以种更多的田地,我们也能换到更便宜的粮食,这样岂不是两边都得了益处?”
“可是人家工具和牲口花的银钱总有还完的一天,完了以后就不用出卖粮食换银钱了呀?”
“这个——“刘宗敏被拔都给问住了,他摸了摸脑袋,苦笑道:”这俺就不清楚了,反正上头总有他的法子,能够让有越来越多的粮食从河上运下来!”
“刘师傅,刘师傅,您咋跑这儿来了!”正当刘宗敏与那伙学徒说的起劲的时候,一个短衣褐衫的汉子飞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您不记得下午总兵大人要来,各场坊的头目都要在总号那儿集合吗?”
“哎呦!我咋把这事给忘了!”刘宗敏猛拍了一下脑门:“大人还没到吧?”
“我来的时候已经听说大人已经出门了,大伙儿都在总号门外迎接,就缺您了,索总办和汤老爷让我来找您呢!”
“好,好!”刘宗敏正准备抬步,可一看身上的打扮,扭头便往回走,那汉子赶忙一把扯住,急道:“都这节骨眼上了,您还去哪儿呀?”
“我这不是回去换身衣服吗!”刘宗敏抖了抖满是污迹的前襟,苦笑道:“你看我这一身打扮,见大人不合适吧?”
正当此时,总号方向传来一阵鼓乐声,那短衫汉子一把扯了刘宗敏便跑,一边跑还一边喊道:“来不及啦,刘师傅,您就快跟我来吧,啥打扮也总比人没到好吧?”
刘宗敏听到鼓乐声,知道是刘成已经到了,也顾不得身上衣着不合礼数了,带着有旧伤的腿脚,一瘸一拐的往总号那边跑去,速度倒也不慢。等他到了的时候,刘成已经到了,正被索罗孟和汤慕尧带着十几个当地的大商人士绅围在当中,已经混到造船厂厂长的刘祖德穿着一身长衫,一副浑身不自在的样子,站在一边,也不敢挤进去凑热闹。他正好看到侄儿这身打扮跑过来,赶忙抢上前去一把扯住刘宗敏低声骂道:“宗敏,你怎么这身打扮?”
“禀告叔父,这不是来不及换衣服了吗?我刚刚在厂里教一群学徒手艺,忘了镇台大人来的时间了!”
“这你也能忘?哪天不能教学徒手艺,非要这个节骨眼上?宗敏呀宗敏,你忘了自己现在是啥身份了吗?以为还是过去那个小铁匠吗?一点尊卑礼数都不讲!哎,我要给你活活气死了!”刘祖德气不打一处来,他看了看左右没人注意这边,将身上的长衫脱了下来,塞到刘宗敏手上:“穿上,动作快点,别让旁人看见!”
刘宗敏一愣,问道:“那叔父您啦?”
“我里面这身好歹不像你这幅破衣烂衫的样子!”刘祖德冷哼了一声:“再说这长衫穿在身上,浑身都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搁,还不如给你穿上!”
听了刘祖德这番话,刘宗敏不由得忍俊不禁,赶忙偏过头去,免得让叔父看见。他三下两下将长衫披上,将里面脏兮兮的短衫遮住,才松了口气。正好看见刘成走出人群,向围着自己的商人士绅们拱手做了个团揖,高声道:“列位的盛情本镇台领了,刘某今日还有公事在身,过两日会在本官宅邸举办一次堂会,还请诸位赏脸前来!”
众人赶忙纷纷躬身还礼,表示镇台大人的面子我们一定要给,两天后一定会到。刘成点了点头,对索罗孟道:“索总办,你便替我送一下诸位老爷吧!”
“是,镇台大人!”索罗孟躬身领命,然后笑容可掬的引领着众人离开。看着这些人离去的背影,刘成这才松了口气:“这般场面上的客套当真是累死人!”
凭借自己超凡手艺和管理才能,刘宗敏已经成为锻造厂第二号人物,而名义上第一号人物汤慕尧还有冶炼厂的一大摊子事情要管,实际上锻造厂已经是刘宗敏说了算了。凭借这一职位,他能够在长桌的末端有了一个位置,正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