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风高天黑的夜晚,那一夜的雨很大。负责看守姚叔爱的人急匆匆向苏任禀报,姚叔爱死了。死的悄无声息,死的窝窝囊囊。当初的美男子,馆陶公主的入幕之宾,死的时候屎尿横流,他住的那个小帐篷里人都进不去。姚叔爱死的时候是笑着的,不知道看见了什么,顺着姚叔爱的眼光看去,帐篷顶黑洞洞的什么也没有。
苏任觉得姚叔爱死的蹊跷,人的生命是世间最顽强的东西。既然姚叔爱被霍金一路折腾到这里,路上都没死,可到了这里当天晚上就死了,这就不得不让人怀疑了。银针探毒,甚至请来了匈奴人的兽医对姚叔爱做了解剖,也没有发现丝毫可疑的地方。但苏任心中就是觉得不对劲。
能埋在狼居胥山下,也算姚叔爱这辈子最大的荣耀。作为一名汉人,在匈奴的神山下有一席之地,这可不是人人都有的机会。以姚叔爱的身份算是沾了苏任的光,也是苏任对姚叔爱说的那些话的补偿。
从姚叔爱的话中苏任判断出了两个消息。第一,这场看上去的巧合实际上是有人特意安排的,目的就是让伊稚邪和单于之间出现间隙,从而在匈奴内部发起矛盾。这么做的目的苏任猜测,也有两种可能,首先可能是希望匈奴内斗,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整合。
匈奴人是以部落为小团体的联盟。一个部落强大起来,有足够的实力就可以统治草原,让所有的部落臣服在他的脚下。这在军臣单于的父亲老上单于时期体现的绝对完美,那时候匈奴最大的部落就是单于部落,常备兵员都有十万,还不包括战时动员令。但现在草原上有两个相对强大的部落,这就是最大的隐患,等到匈奴双方内斗的时候,汉人从背后下手那就不太妙了。
与其等到隐患越来越大,倒不如现在就将问题解决。先让伊稚邪和单于干一仗,不管谁赢谁输,草原上将会剩下一个强大部落,也就不会再出现内耗,可以一致对外,汉人也就不敢随便对匈奴用兵。
第二个判断是幕后的人是汉人。在匈奴的汉人不是很多,但也不是很少。以汉人的聪明,在匈奴混的好的不在少数。中行说这种阉人都能做匈奴人的军师,其他的汉人缺少的就是一个机会。如果在伊稚邪和单于的战斗中自己站队正确,将来不愁得不到伊稚邪的重用。籍少公就是其中之一。
当然苏任也不会幼稚的以为,只有这些明面上的汉人才是危险的汉人。躲在幕后的汉人也不少,至少杀姚叔爱的很有可能就是那些躲在暗处的汉人。他们看见姚叔爱被苏任抓住,以为姚叔爱会说出很多东西来,所以才迫不及待的将姚叔爱除掉,以免后患。
姚叔爱的葬礼很简单,两名护卫挖了一个浅坑,用芦席一卷放进坑里,盖上土就是一座坟茔。没有立墓碑,也没有纸钱甲马相伴,孤孤单单的躺在狼居胥山的向阳坡,享受自己的安宁。坑实在是太浅,从缝隙中都能看见下面的芦席,说不定到了晚上,从山上下来的野狼随便就会刨出尸体,祭了自己的五脏庙。
籍少公是唯一一位来祭奠姚叔爱的人,随便敬了杯酒,冲着土包鞠了个躬,对着苏任点点头便下了山。看着籍少公的背影,霍金道:“大哥,你说会不会是他?”
苏任摇摇头。
“为何?说起来籍少公也算是姚叔爱的朋友,竟然祭奠的如此草率,我看就是他杀的,所以才会急急忙忙走!”
苏任深吸一口气:“籍少公说白了就是个商人,还是那种没品的商人,谁对他有利他就会投靠谁,既然姚叔爱死了,也就失去了作用,之所以草草祭奠就是不愿惹火烧身,估计他也猜的出来,姚叔爱的死很蹊跷。”
“不是他是谁?”
“自然是挑起争端的人,这时候他一定躲在某个角落里看着事态的发展,只要没有按照他的计划来,后面还会有麻烦。”
“还敢来?若让我知道是谁,一戟剁了他的脑袋!”
接下来几天,倒也过的风平浪静,并没有出现苏任预言的那种接二连三的挑衅。伊稚邪和单于全都保持沉默,很快便没人再提起黄十三和人打斗的事情。反而这段时间,招呼黄十三去纵马的匈奴人越来越多,都是些年轻的匈奴人,他们看黄十三的眼神中带着崇敬。
表面上日子过的无聊,暗地里确是汹涌无比。就苏任已经和阿巽见过好几次,并责成阿巽一定要查出幕后之人的踪迹,最好能抓回来。
天终于放晴,大红的太阳晒的人闷热难当,特别是中午,在草地上坐一会就会汗流浃背。但又不能脱衣服,四周全是羊群马群,苍蝇、蚊子铺天盖地,只要谁敢把皮肤露在外面,用不了一刻钟就会奇痒难忍。苏任吃过一次亏,便再也不会将自己扒光乘凉。
从马邑来的粮队终于出现了,整个单于营地爆发出阵阵的欢呼。于单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代表右谷蠡王的大幕迎风飘扬。对于四轮马车,没有几个人见过,包括单于在内全都围着马车上看下看。宽大的车厢,只用四匹马就能拉动几千斤重的粮食,如此运力太过惊世骇俗。
那一夜,营地里一片火光。颓废的匈奴人似乎一下子活了过来。足足二十大车粮食,够十万灾民吃好几天。粮垛子垒的两人高,单于特意派了五百兵卒负责看守,谁若没有得到单于的命令靠近,先杀了再说。这些粮食万万不能出事,都是救命粮。
单于很高兴,喝的自然也就多。破天荒的夸奖了于单几句,搞的于单受宠若惊,趴在单于脚边使劲亲吻单于的鞋子。
苏任也被邀请参加此次篝火晚会,他可没有匈奴人这般兴奋,虽然得到了战马,却替匈奴养活了十万大军。将来在战场上他们很可能改变战局。
屯头王挤到苏任身旁,搂着苏任的肩膀:“听说这种马车是苏先生发明的?果然是神器,只给马车加了两个轮子,就能让运力翻五倍不止,都说苏先生是天下第一聪明人,本王觉得此言不虚!”
苏任笑了笑:“瞎琢磨而已,让大王见笑了!”
屯头王鄙视了苏任一眼:“最看不惯你们汉人如此,是你想出来的就是你的,不用如此谦虚,若苏先生愿意留在匈奴,本王可以向大王保举!”
“嗯?”
“哈哈哈……”屯头王笑了笑:“就算苏先生不愿意,你如此帮助单于的功劳谁也抹不去!我们匈奴人最讲恩情,苏先生能如此尽力,就算将来在战场上相遇,本王保证饶你一命!”
苏任连连拱手:“那就感谢大王了?”
单于喝高了,跟着一群男男女女围着火堆狂舞,就算是摔倒在地脸上也带着笑容。伸手将正和屯头王说话的苏任拉起来,高高的举起苏任的手臂:“尔等都看看,这就是我匈奴人的恩人,没有他本单于的十万百姓就可能被活活饿死,为了表彰苏先生的无私,本单于决定封苏任为我大匈奴的天王,因为苏先生是上天赐给我匈奴的礼物!”
“天王!天王……”
单于说的是匈奴话,众人呼喊的也是匈奴话。苏任莫名其妙的被众人注视,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单兴奋的跑过来,一把将苏任抱起来:“父汗封你为天王,说你是上天赐给我们匈奴的礼物!你现在就是天王了!”
“天王?”苏任有些懵,这匈奴人太实在了吧?一张嘴就是个天王,虽然不知道天王到底算个什么王,听上去却很顺耳,怎么说也是个王爵。相比自己的大汉出生入死,到头来只给了个关内侯,还没做几天就被撤了。难怪汉人会投降匈奴,人家的待遇好呀!
苏任被于单抗在肩膀上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周围全都是黑压压的人头。绕着火堆转了好几圈这才将苏任放下。不管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纷纷过来敬酒,一口一个天王叫着,不喝都不行。
伊稚邪也走了过来,端着酒杯在苏任面前晃了晃,狠狠的瞪了苏任一眼,一仰脖将酒喝干转身就走。
中行说比伊稚邪有品,他在匈奴混了这么多年还没混上个王,不管心里怎么想,脸上的表情很喜庆。不但敬了酒,还说了两句祝贺的话,这才佝偻这身子走了。
平白无故得了一个天王,注定会成为所有人的焦点。被人拉着跳呀唱呀喝呀,等苏任回去的时候全身都快散架了。若不是装醉估计回来就得等明天中午了。
往自己的床上一趴,衣服都没来得及脱,打了个酒嗝,接过蛮牛递过来的茶水一口气喝干:“人呢?还没来吗?”
赢广济笑呵呵的从角落走出来:“刚当了天王,这脾气怎么也跟着长了?以前对我可不是这样,记住了,本公子可不是你的手下。”
苏任缓了缓:“废话少说,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