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喜叹了口气,“你可是说流沙河的那条金矿?”
早在两个月前他就得到消息,河西人在流沙河发现了金砂,并驻军开采,为此拓跋喜也派人在附近的河流里探寻,却一无所获,后来他和党项贵族们多次商量如何夺取流沙河,但又担心和唐军开战而迟迟下不了决心。
现在儿子虽然没有明说,但拓跋喜却一下子又想到了流沙河的金矿。
不料拓跋千里却摇了摇头,“父亲,我说的并不是金砂,我说的是武威郡,那里牧草丰茂,水源充足,若我们夺下武威郡,那党项人就有了立足之根,趁吐蕃被回纥人牵制在安西,我们再取河湟,吸引银川郡的党项人来投,有了如此广袤的土地,那我们党项人便可建立自己的国度,何必看唐人眼色生存。
“不可,万万不可!”拓跋喜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儿子厉声道:“你这样子会毁了大家,现在的大唐已非安史之乱时那般羸弱,在党项人十年前全盛之时尚敌不过陇右一家之军,现在我们兵甲不全、战马稀少,又如何能与唐军对阵,你收一收野心吧!”
“全盛之时?”拓跋千里也猛地站了起来,他走到帐门口凝望着河西的天空,带着一丝不屑的口气道:“十几年前那就叫全盛之时?不过几万人马,象流寇一般地打家劫舍,我眼中的全盛是带甲数十万,有自己的朝廷,有宰相、有六部,和中原王朝的皇帝一样统治千万人口,将万里河山揽入怀中。”
拓跋喜见儿子狂妄自大,他连连摇头,“你还是想一想怎么养活这几万人吧!流沙河的金矿倒可以考虑,什么朝廷、什么皇帝,真是痴人说梦。”
说罢,他一转身便离开了大帐,察看从西域运来的物品去了,拓跋千里望着父亲的背影,只觉痛心无比,难怪自己的父亲敌不过野利平,被赶过黄河,他眼光狭隘,又胆小如鼠,难道他不知道唐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吗?此时不趁张焕势弱取河西,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心中虽然愤愤不平,但党项贵族只认他父亲,而不认自己,这可怎么办呢?
就在这时,一个相貌妖治的年轻女人从帐篷后面慢慢出现,她原是党项王拓跋林的小妾,被封为如意夫人,拓跋林死后,她自然被新王拓跋喜继承。
但这个女人也是一个野心勃勃之人,拓跋喜身子羸弱她不喜,拓跋喜目光短浅、胸无大志她更不喜,按照党项人的传统,若拓跋喜死后她同样要被他的儿子继承,所以如意夫人便一直在他的三个儿子中观察,长子拓跋万里徒有其名,和他父亲一样地贪图享乐、胸无大志,而三子拓跋百里只是一介莽夫,打架可以,但头脑却很简单。
如意夫人的目光便投到了次子拓跋千里的身上,他和大哥一样也有王位继承权,但他却是个实干之人,在西党项最危急的时刻,亲自率人赴西域经商,辗转数月而归,直到刚才偷听到拓跋千里那一席话,她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千里,你等一下。”如意夫人叫住了拓跋千里。
拓跋千里忙上前行一礼,“夫人叫我何事?”
“来!到我帐篷里来,我有话对你说。”如意夫人把他拉进了自己的帐篷,如果按汉人的辈分,如意夫人应该是拓跋千里的祖母,但实际上她只年长拓跋千里两岁。
汉人纲常伦理的演化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在西汉初年,惠帝娶了自己的外甥女为后,在后来的史书中这就成了吕后狠毒无耻的标志,事实上这其实只是一种母系氏族观念的残余,在人丁稀薄的原始社会,女人最重要的职责是生育,而绝非是守节。
在古代的其他民族中更是如此,象王昭君、象金城公主都是嫁子嫁孙,人口稀少的党项人也是这样,拓跋千里也仅仅把如意夫人看作是一个女人而已。
“你刚才和父亲的对话我都听到了,我支持你。”如意夫人平静地说道。
拓跋千里笑了笑,她支持又有什么用,她手上无兵无卒,拿什么支持自己,如意夫人明白他的笑意,便媚然一笑道:“我有把握去劝说拓跋悦支持你,他手下有三千精壮士兵,可以成为你的后盾。”
拓跋悦是拓跋喜的亲弟,也是好勇斗狠之辈,他手中有一万党项人奴隶,是继拓跋喜之后最大的一股势力,如意夫人的话让拓跋千里忽然心动了,叔父的两个儿子都死在野利平的手中,他现在后继无人,如果能把他的人口夺过来,那自己岂不是有了话语权?
想到这,拓跋千里瞥了一眼如意夫人高耸的胸脯,压低声音道:“我不要他的支持,我要他的人,如果你能帮我办成此事,我将来立你为后。”
如意夫人脸色变了几变,她明白拓跋千里的意思,低头沉思了片刻,她毅然道:“那你要先做他的儿子才行。”
“只要能拿到那一万人,我就是做他的孙子又何妨?”拓跋千里背着手冷冷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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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已经有一点夏天的味道,河西走廊的初夏悄然来临,蓝湛湛的天空下不再安静,春季的**已经恋恋不舍地让给了比较炎热的气候,热气在熟禾上面跳着舞,麦田的四面八方都洋溢着一种丰收的喜悦。
武威郡的衙门几天前便停止了公务,所有的官员都下田去帮助麦收去了,武威城里显得空空荡荡,大街上路人稀少,皆面带喜色,在都督府门前,几名风尘仆仆的斥候骑兵得知都督已到城外去了,便调转马头向城外飞驰而去,他们带来了西域的最新情报。
张焕正带着一群年轻的官员们在麦田里收割忙碌,这段时间他的心情很是不错,老天眷顾,使连年受灾的河西终于迎来了四年以来的第一次大丰收,令武威郡上下一片欢腾,但让张焕更欣喜若狂的是裴莹前几日身体不适,诊断结果竟是有了身孕,他要做父亲了。
此刻,心情愉快的张焕头带一顶斗笠,身上穿着粗布短襟,脚登麻鞋,和一般农夫的打扮并没有什么区别,而他身后的十几名年轻官员也是一样打扮。
这些年轻人都是来自大唐各地,这几个月,陆陆续续有数百名士子来带河西,他们都抱着为国收复失地的理想而来,他们的到来为人才稀缺的河西注入了朝气蓬勃的活力,他们大多数都加入了军队,但也有一些补充为地方官吏,今天跟张焕一起收麦的十几人就是刺史府下的六曹副手。
“都督,好像有人来找!”一名官员看见麦田旁的官道上驰来几匹快马,便提醒张焕道。
张焕打手帘向远方官道望去,看了一会儿,他便将镰刀放下,拍了拍身上的麦芒笑道:“你们继续,我去去就来。”
张焕走到休息的地方,坐上一块大石,他接过亲兵端来的水,痛快地一饮而尽,这时,两名斥候被带了上来,为首一人上前行一军礼道:“都督,我们去了龟兹,发现回纥与吐蕃确实在安西开仗,规模也有几万人,不过已经快到尾声。”
张焕沉吟一下又问道:“战事起因是什么?胜负又如何?”
“回禀都督,起因是吐蕃去年趁回纥镇压留夏斯人造反之际,出兵北庭,但被回纥击败,回纥随后大举反攻安西,焉耆和龟兹都一度被回纥人占领,但回纥人却在胜利在望之际突然溃败,安西再度落到吐蕃人手中。”
“这是什么缘故?”张焕感到十分疑惑不解。
“属下刚开始也很困惑,后来我们又去北庭,从一个回纥商人那里探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回纥内部发生政变,登利可汗和他的几个儿子被宰相顿莫贺达干所杀,同时被杀的还有粟特人和摩尼教士共三千余人,属下还听说新可汗叫做毗伽可汗”
张焕慢慢点了点头,笑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每人赏五百贯,去吧!”
“谢都督!”两名斥候又行一礼,慢慢下去了。
张焕则陷入沉思之中,他得武威已经大半年,无论在长安还是在河陇,他都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吐蕃人不可能不知道,尤其他又打出收复河西的旗号,也就表明他将与吐蕃为敌,可吐蕃人却沉默至今,没有一点动作,这是不合常理的。
就其原因,只可能是因为吐蕃的战略重心在西域,暂时无法东顾的缘故,但现在西域的战事渐渐平息,那吐蕃也相应会腾出精力对付自己,自己得早做打算,未雨绸缪啊!
这个问题他已经多次考虑,最好的策略便是联合回纥共同对付吐蕃,利用回纥人把吐蕃牵制在安西,甚至自己可以趁虚取河湟,可是他与登利可汗仇深似海,此策难度太大。
而现在回纥内部发生了巨变,登利死了,也就意味着自己联合回纥的思路将成为可能。
张焕闭上眼睛,轻轻地揉搓着太阳穴,此策得同时走两步棋,一是要派人前往长安告诉裴俊这个消息,让大唐与回纥和解;二则是再派人出使回纥商议联合对付吐蕃一事。
去长安可以让杜梅走一趟,但出使回纥的人选张焕却一时想不到适合之人,这个人既要有一定的身份,也要有很强的能力,同时他又必须精通西域的情况。
这时,麦田那边传来问话声,“你们都督到哪里去了?”
“我们都督在那里。”
张焕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官员指着自己这边,而在他旁边站着一人,正笑着向自己挥手,却是河西屯田使裴明远。
张焕忽然笑了,他不就是出使回纥最好的人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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