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慎衍的手在桌下,轻轻摩挲着宁樱的骨头,动作微微一滞,敛着眼睑,几不可察的皱了皱眉,看向略有疑惑的宁樱,“你可要回宁府瞧瞧?”
宁樱怔愣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老夫人被下毒,背后估计还有其他事,想到余家被牵扯进韩家的事情中,宁樱心里不踏实,老夫人死有余辜,她担心的是黄氏,老夫人遭人下毒,宁府上下最先怀疑的便是黄氏,除了黄氏,谁还和她有仇?
念及此,宁樱有些坐不住了,问闻妈妈,“奶娘,我娘还好吧?”
宁樱有些日子没见着黄氏了,放心不下,老夫人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不知会闹多少事情来呢,“父亲呢?”
宁伯瑾稳重斯文,对老夫人不如之前有耐心了,实则,入了礼部,宁伯瑾明辨是非了许多,遇着事情有自己的主见,心软但不会一昧的纵着谁,宁娥和卓高德和离,被宁国忠送回了卓府,宁娥拜托宁伯瑾为卓威走动,被宁伯瑾拒绝了,“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姐还是好生教导几个儿子儿媳吧。”
没了宁伯瑾,宁娥连最后的希望都没了,在卓府倒也还算安分守己,不得娘家支持帮衬,卓高德估计等着宁娥和离呢,宁娥美人迟暮,人老珠黄,和离后谁还愿意娶她?卓高德不同,卓高德是男子,和离后,还有大把的年轻姑娘等着,对方家世不高,但卓高德年纪不小了,再娶亲估计也不在意对方门第,年轻貌美就行。
世道对女子苛刻,宁娥不服也没法子。
闻妈妈站在门口,视线落在谭慎衍握着宁樱的手上,心里为宁樱高兴,抿唇道,“三爷出使北塞了,今早才走的。”对朝堂的事儿,闻妈妈知道的不多,但宁伯瑾能去北塞是需要真本事的,宁府上下都欢喜着呢,只是听说宁伯瑾走的时候心里不太乐意,说赶不回来过年了,叮嘱了黄氏好一通。
宁樱滞了会儿,宁伯瑾今早离开京城了?她一点风声都没有收到,侧目打量谭慎衍,后者朝闻妈妈摆手,柔声解释道,“北塞和我朝毗邻而居上千年,近百年对朝廷俯首称臣,前些日北塞首领去世,新首领继位,为了免除北边起战事,皇上让大臣出使北塞,巩固双方多年的友谊罢了。”
新旧首领交替,最是容易生事,名义上是祝贺新首领继位,实则打探北塞的情形,若北塞生出异心,朝廷能早日做出应对之策,先发制人能减少伤亡,不只是北塞,南边高丽也是如此。
至于皇上点宁伯瑾的名,估计是宁伯瑾入礼部后,几桩差事办得不差,这才入了皇上的眼吧。
宁樱垂眸沉吟,察觉自己手被他握着,脸色微红,慢慢抽回手,感慨道,“父亲较之前改了许多,但维护两国和平,父亲怕应付不来,不小心说话得罪人,更会坏了事儿,而且父亲的性子......”
“岳父大人的确不够圆滑世故,但遇事明哲保身,温和中立,皇上挑中他,自有皇上的打算,你别担心,就我所知,北塞不会出事的。”老侯爷年轻时派兵攻打北塞,直打入北塞皇宫城墙外,但老侯爷及时收兵了,不然的话,现在的北塞已是皇上的领地了,北塞有现在,多亏当初老侯爷放他们一马,北塞新首领性子随和懦弱,生不起祸端,宁伯瑾能平安回来。
宁樱相信谭慎衍的话,还纳闷一件事,“父亲离京这么大的事儿没有派人知会我,是不是中间还有什么事儿?”宁伯瑾念家,黄氏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让宁伯瑾离开京城,他怕又哭得涕泗横流。
谭慎衍手空空的,不适应的摩挲了下,“你放心不下,我陪你回宁府看看。”
阖府上下都为老侯爷守孝,却也不是不能出门,老夫人还不到死的时候,老夫人死了,下毒杀害黄氏和宁樱的凶手就真的逍遥法外了,想到因为牵扯进韩家之事而入狱的余家人,宁伯瑾和他说的时候他心里还疑惑,余家和韩家没什么关系,韩愈做事,挑同盟也会在三品及其以上官员里挑,余家怎么可能入得了韩愈的眼,但余家的人私底下和韩府管家往来,韩家出事后,余家人去了韩家好几回。
他下令把余家几位老爷抓了起来,细查才知,背后有人偷偷做了手脚,黄氏做的滴水不漏却也不是没有把柄留下,他查到黄氏,便悄悄把多出来的尾巴抹去了,顺着黄氏的意思抓了余家的人,没料到,黄氏会对老夫人动手,还是明目张胆的下毒。
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不成?
冷风簌簌,吹得人皮肤刺痛,宁樱披了件月白色的袄子,和谭慎衍出了门。
初雪后,枝头零零星星堆积着雪,雪不多不少,好似挂在枝头的花儿,白皙晶莹,穿过枯藤缠绕的拱形石门,前边亭子传来女子的骂声,宁樱往前走了两步,看清凉亭里坐着的人时,步伐微顿。
谭媛媛不过十二三岁年纪,浓妆艳抹,眉眼戾气重重,歪在凉亭的长凳上,尖声碎骂着面前的丫鬟,宁樱瞥了眼谭慎衍,她们出门,需得绕过凉亭,免不了要和谭媛媛打交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樱不乐意和秦媛媛对上。
谁知,长凳上的谭媛媛注意到有人,抬起头来,看是宁樱,眉梢漾起了笑,亭亭玉立的少女,笑容明丽,宁樱反而不好冷脸相对了,回以一个笑,却看谭媛媛提着裙摆款款而来,举手投足从容得体,到了宁樱跟前,中规中矩施礼,“大哥大嫂出门呢。”
宁樱不知作何反应,谭媛媛是胡氏疼了两天两夜生下来的,此后伤了身子,大夫说不会有孩子了,早些年胡氏气谭媛媛害得她不会有孩子了,几年后又掏心掏肺的对谭媛媛好,可能想清楚谭媛媛是她最后一个孩子,胡氏对谭媛媛甚是宠爱,骄纵,久而久之,谭媛媛的性子有些跋扈嚣张,谁都不放在眼里,奇怪的见着她,谭媛媛总是绕道,故而,和这个小姑子,宁樱没怎么打过交道。
怔忡间,听谭慎衍道,“小小年纪,浓妆艳抹做什么?好好的人平白无故老了十岁,为祖父守孝,你这样子传出去像什么话?”谭慎衍垂着眉,面露肃色,谭媛媛不高兴的撇嘴,抬手往自己火红的唇上擦了擦,耷拉着耳道,“今日闲来无事,涂抹着玩的,大哥和大嫂去哪儿?”
宁樱眼神微诧,侧着身,看谭慎衍面色不愉,但丝毫没有对着胡氏时的嫌恶,她不由得重新端详起谭媛媛来。
认亲当天,谭媛媛和谭慎平都没出现,谭慎平唯唯诺诺担不起事,又认识段瑞那样子的纨绔,性子是养歪了,至于谭媛媛,宁樱以为谭媛媛心底瞧不起她,不出现是故意给她脸色看,她没往心里去。
谭媛媛迟早要嫁人的,又不是谭慎衍一母同胞的妹妹,明面上过得去就行了。
谭慎衍敷衍的解释道,“回你大嫂娘家,没事儿就回屋练字去。”
谭媛媛面色一苦,实在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谭慎衍,还被他看到自己浓妆艳抹的样子,讪讪的转过头,恶狠狠瞪了眼边上的丫鬟,后者缩了缩脖子,一脸悻悻。
谭媛媛想起什么,转头望着宁樱,解释道,“大嫂,你和大哥成亲,认亲那日我没出来是我不对,你别放在心上。”
宁樱笑笑,“算不得什么大事。”
谭媛媛好似松了口气,朝身后招手,精神萎靡的回去了,宁樱觉得,谭媛媛和胡氏不太一样,胡氏当日把府里的账册交出来就后悔了,老侯爷病逝,所有的事情都她在打理,有些事情做惯了,胡氏想看她何时出丑,一点机会都没找到,倒是胡氏,私底下有人说胡氏为人不够大度,公公过世,不帮着料理庶务,全交给她了。
她以为,谭媛媛见着她,多少会横眉冷对,她不可能和谭媛媛当面争吵,少不得要想其他法子应付,却不想,谭媛媛向她道歉。
“你还是不是和她说了什么?”思来想去,宁樱觉得是谭慎衍做了什么,胡氏的女儿,怎么可能对她好言相向。
谭慎衍沉默不言,牵起她的手,替她掸了掸树梢飘下落在她肩头的雪花,“她性子毛毛躁躁,心眼不坏。”
胡氏只怕都没想到,谭媛媛对他这个大哥的依赖多过对她当娘的。
宁樱不予置评,什么性子,相处后才知道,如实道,“往后再看吧。”
谭慎衍不逼她承认谭媛媛的性子,他看着谭媛媛长大,好几回差点掐死谭媛媛,后又忍住了,小时候的情义弥足珍贵,谭媛媛依赖他是从小产生的,胡氏替代不了。
宁府的冬天比往年稍冷,下人少了的缘故,庭院深深,更显寂寥,黄氏坐在绣架前缝制小孩子的衣衫,听下人通禀说六小姐与姑爷回来了,黄氏大喜过望,亲自去二门迎宁樱,母女两见面,倒没哭哭啼啼,宁樱不是爱哭的人,黄氏也不是,两人说说笑笑往里边,谭慎衍走在身后,眼里满是笑语嫣然的宁樱,神情缓和,嘴角噙着浅浅笑。
“父亲离京怎么不和我说声,我出城送他,您肚子一天天大了,小心些才是。”黄氏年纪大了,生孩子更凶险,她问过薛墨,黄氏身子硬朗但得多加留意着,到了七八个月,黄氏身子会有番变化,孩子能不能平安生下来,多看那两个月。
黄氏轻拍着宁樱手臂,笑道,“娘心生有数,老国公死了,你和慎衍忙,你父亲出门办差,又不是不回来了,便没和你说,你怎么想着回来了?”
回廊一侧的腊梅开了,枝丫伸至走廊,黄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含着纯白的雪,增添了一隅亮色,叫人眼前一亮,“这儿何时栽种腊梅了?”
黄氏好笑,“你大嫂娘家让人送过来的,腊梅香气扑鼻,你大嫂怀着身孕,不喜欢闻这味儿就叫人弄到这边来了,雪下的土还是新的呢。”刘菲菲怀孕,刘老爷喜不自胜,隔三差五的往宁府送东西,金银细软,绫罗绸缎,应有尽有,扬言是给以后的外孙的,秦氏双眼瞪直了,来者不拒,二房如今手头阔绰,秦氏笑得合不拢嘴。
想到刘老爷的做派,黄氏脸上笑意更甚,“你大嫂平日出手阔绰,她爹更是个中佼佼者,你大哥出门应酬,身上的钱袋子不小心掉了,让小厮回府取,但离得远,来回耽搁时间,路过刘府的铺子,你大哥想从铺子支点银子,写了借据给掌柜,遇着你大嫂爹巡逻铺子,不由分说掏了五千两给你大哥,随后,但凡你大哥出去应酬,就有刘府小厮打听你大哥的去处,生怕你大哥没钱好及时给你大哥银子,你大哥近日都不爱出门了。”
宁成昭性子稳重,刘足金给宁成昭银子本是好意,但宁成昭抹不开面子,觉得拿刘家的银钱不好意思,劝刘足金好几回了,刘足金嘴巴上应得好好的,转头该怎么做还怎么做。
宁樱大致能想到刘足金挥金如土的情形,她和谭慎衍成亲,刘家送了十台嫁妆,实打实的金饰,金光闪闪,价值不菲,她也没寻着机会戴。
“心宽体胖,刘叔不是个斤斤计较的。”商人重利,刘足金想巴结宁府不假,但若不是刘菲菲的缘故,刘足金不可能对宁成昭和宁府如此上心,有自己的打算其中也夹杂了真心,刘足金为人爽快,直来直去,这点倒是难得的。
黄氏点了点头,穿过弄堂,进了梧桐院的大门,宁樱才小声问起老夫人中毒之事,十之*是黄氏做的,早先吴妈妈就暗示过她,宁樱明白,黄氏隐忍不发是怕拖累她的名声,她嫁了人,黄氏心里没了顾忌,该和老夫人清算的账一笔不会落下。
黄氏叹气,“娘就猜到你知道这事儿会回来。”话完,转身看了眼身后的谭慎衍,谭慎衍会意,拱手道,“娘和樱娘回屋说会儿话,我去书房坐会儿。”
“成昭在,我让丫鬟过去请他了,你们一起有话说,”男女有别,宁伯瑾又不在,黄氏又有话和宁樱说,谭慎衍在不太方便,宁成昭过来招待谭慎衍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见谭慎衍转身走了,黄氏才收回了视线,谭慎衍待宁樱好,闻妈妈都和她说了,女儿女婿感情和睦,黄氏没什么好担心的,荣溪园那位不过咎由自取,思忖半晌,黄氏把回京途中她们中毒的事情说了,老夫人药石罔顾,活不了多久了,她即使和老夫人关系不好,如今怀着身孕,谁会怀疑到她头上?声
老夫人可能有所察,但谁会信她的话?黄氏不怕老夫人说出来。
宁樱一脸错愕,少许,脸上恢复的平静,早先吴妈妈和她说过些事儿,她没往深处想,以为黄氏最恨的是老夫人把宁静芸养歪了,没料到这事儿才是源头,回京后她发现黄氏对荣溪园的态度太温顺了,一改上辈子的态度,吴妈妈告诉她黄氏是不想牵连其他人,宁樱就猜到宁府会出事,只是,没想到,黄氏会直接对老夫人下毒,传出去,可是砍头的大罪。
“你别害怕,即使被抓住了,娘不怕,当年她连同竹姨娘陷害我,我苦于找不到证据,不得不离开,本以为如她的意她也该气消了,她竟然暗地下毒毒害我们。”黄氏当时万念俱灰,她不怕死,可是想起老夫人连宁樱都不放过,这口气,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她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大女儿被她养歪了,小女儿差点死了。
女为母则强,她若睁只眼闭只眼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以后,谁都敢欺负她,欺负宁樱。
这点,是她当娘的最不能忍受的,没有人,能眼睁睁看着女儿从鬼门关走了圈无动于衷。
宁樱觉得哪儿不对劲,问道,“回京途中?可是娘咳嗽的那几日?”黄氏咳嗽得厉害,她以为黄氏得了风寒,久久不愈,是中毒了吗?
黄氏没发现宁樱神色有异,兀自道,“可不就是?你照顾我,身子不太好,跟着咳嗽了几日,原以为你被我过了病气才咳嗽的,我没往中毒的方向想,不只是我们,秋水和吴妈妈也中毒了,但她们轮流服侍,毒素不深,熊伯上了年纪,中毒的反应明显,回府后我手里头事情多,想起问熊伯的病情时,小太医已经暗中给熊伯服了解药,我没有多想,若不是我问小太医,小太医只怕不会说实话。”
黄氏能体谅薛墨的难处,说出来是宁府的丑闻,薛墨不想牵扯进来也是情有可原。
宁樱皱眉,“不对。”
如果她和黄氏咳嗽是中毒的反应,那上辈子呢?上辈子,她和黄氏咳血,掉发,瘦骨嶙峋,岂不是并非忧虑过重的关系?
黄氏见她有点不能接受,眼底冷意更甚,不是薛墨,她自己都不相信老夫人会给她下毒,薛墨说她和宁樱体内的毒素积压多年,早就中毒了,只是不显,回京途中,不知是何原因加重了病情,不及时诊治,再过不久,她和宁樱都会没命。
“你别想多了,娘与你说不是让你担心,有的事儿,你心里有个底就好,当不知情,你缠着吴妈妈打听,娘都知道。”若是可以,她宁肯宁樱不知情,无忧无虑的活着,她是个恶毒的人,没有为宁樱做好榜样,贤妻良母,她一眼都没办到。
“娘。”宁樱紧紧蹙着眉头,她不敢想象,她和黄氏上辈子的死是老夫人一手促成的,她总以为,黄氏是劳累过度,思虑过重,操心的事情太多了,才会掉头发,她想起翠翠最后来看她时,说的那句她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她心里是认可那个说法的,否则,为何她和黄氏的死状一模一样,但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是中毒的关系。
薛墨为她诊脉,并没提及中毒二字。
她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能一声一声喊着娘。
“娘在呢,你别担心,她奈何不了我,你嫁了人,操持老国公的丧事,大家都称赞你秀外慧中,进退有度,你和慎衍好好过日子,府里的事儿有娘呢。”黄氏的手落在宁樱鬓角,想到她差点没了这个女儿,心里就一阵后怕。
好在,一切都好起来了。
宁樱魂不守舍的坐在南边架子床上,抱着秋水递过来的手炉,眼神一动不动,良久才抬头,定定的望着绣架前的黄氏,“娘,小太医可说了是什么毒?”
老夫人毒害她们,有眼下算咎由自取,她忽然想起,在路上时,她嚷着要和佟妈妈换马车,佟妈妈不答应,见着那辆马车跟见着鬼似的,讳莫如深,想来,马车有问题,佟妈妈一定知道什么。
听宁樱问起这个,黄氏摇头,继续缝制手里的袄子,轻声道,“小太医没见过那种毒,娘没追着问,事情都过去了,她不敢再下毒害人,你好好过你的日子,别想多了。”
宁樱怎么可能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上辈子很多事情都记不得了,但她和黄氏怎么死的她还历历在目,如今夜里仍然会咳嗽,没想到,是老夫人下的毒手。老夫人真担得起心如蛇蝎四个字了,黄氏和宁伯瑾年轻时感情好,夫妻两有矛盾在所难免,而且,黄氏督促宁伯瑾考取功名是为了宁伯瑾好,可能黄氏的法子不当,宁伯瑾都没说什么,老夫人就赶着在一侧煽风点火,挑拨离间,如此婆婆,全京城上下估计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当爹娘的,在孩子成亲还过问孩子房里的事儿本就不妥,婆婆给儿媳妇下毒,说出去,不只是老夫人名声尽毁,宁伯庸他们也别想为官了,有这样的娘,宁伯庸他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老夫人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难道没有想过东窗事发,几个儿子如何在京城立足?
想来也是,连长孙亲事都能算计的人,心里除了自己怎么可能有别人,老夫人有今日,怪不得别人。
“娘,你如今怀着身孕,好好养胎,剩下的事情别管了。”依着黄氏的性子,估计她和谭慎衍的亲事定下黄氏就在算计这件事情了,宁樱忽然想起黄氏对宁伯瑾的态度,是不是知道宁伯瑾会憎恨她,所以黄氏对宁伯瑾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感情二字最是伤人,不能和离,不得不凑一起过日子,不交付真心,最好。
黄氏没有抬头,手里的动作不停,声音带着轻快之意,“事情结束了,你别插手。”
黄氏最不忍的是连累两个女儿,她最初的打算是毒害老夫人后,自己去家庙守着秘密过一辈子,可能宁樱让她再生个孩子的心思动摇了她,她改了主意,望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这个孩子,再晚些,估计就不能要了。
把事情说开,宁樱心头不显轻松,反而沉重不少,若有机会,她真想质问老夫人为何要对她和黄氏下如此狠毒的手,但她清楚,她没有机会了,老夫人昏迷了,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宁樱和谭慎衍去荣溪园探望老夫人,只有宁国忠在。
宁国忠老了许多,接二连三的打击,再笔直的脊梁也弯了下来,柳氏和秦氏在屋里侍疾,说了老夫人的病症,大夫来看过了,也就这几日的事情,柳氏秦氏面上悲戚,眼底却没有半点忧伤,秦氏没忘记宁成昭被算计之事,对老夫人存着膈应,而柳氏则是担心老夫人死后影响宁静芳的亲事,男子年纪大些说亲没什么,宁静芳等不得。
知道老夫人做的事儿,宁樱面上没有一丝动容,和宁国忠说了会话,叮嘱宁国忠保重身子就和谭慎衍回了,走到门口,身后的秦氏追上来,“小六,二伯母送送你们。”
走出荣溪园的门,秦氏打开话匣子道,“你祖父不让你进屋是对的,你祖母瘦得厉害,往日多精明厉害的一个人,如今奄奄一息,可怜得很,但二伯母想到你祖母做的事儿,实在可怜不起她来,你大嫂是个好的,但想到她和你大哥被你祖母陷害,我心里不是滋味,你祖母还妄图把矛盾引到你大伯母身上,亏得我聪明了一回,不然铁定是要和你大伯母拼个死活的,你说说,你祖母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宁樱挑眉,觉得秦氏话里有话,眼瞅着过了宁香园,前边的岔口就该和秦氏分开了,故而开门见山的问秦氏,“二伯母可是有话说?大哥在昆州帮了我许多,二伯母遇到麻烦,我不会推辞的。”
秦氏爱贪小便宜,为人贪婪,但刘菲菲进门后,处处捧着她,孝敬的金银珠宝多,秦氏收敛了许多,人都有缺点,秦氏的这点缺点不足以她算计害人,宁伯瑾不在府里,黄氏有个事情,她希望秦氏能帮衬一把,如果秦氏说的事情合情合理,她愿意帮她,毕竟,宁成昭在昆州的确帮了她许多,不是假话。
“你祖母眼瞅着是不行了,你二伯守孝三年,你大哥也要回来守孝,朝堂风云变幻,往后什么情形谁说得准?二伯母是担心你二伯的官职......”秦氏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宁伯庸也愁眉不展呢,秦氏让宁伯信找宁伯庸商量,宁伯信不肯,宁伯庸去了户部,常常早出晚归,和他们生分了许多,秦氏想来想去,还是宁樱靠谱。
宁樱明白秦氏的意思了,瞅了眼边上的谭慎衍,秦氏说的事情是无可避免的,三年后,宁伯信起复,想要官复原职,什么情形谁都说不准。
秦氏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旁边的谭慎衍,脸上的笑谄媚了几分,老国公死了,为谭家带来了公爵,世袭罔替,无上的荣誉,谭慎衍可是皇上钦点的刑部尚书,有他在皇上跟前美言几句,二房也算有出路了。
晴朗的天,忽又飘起了雪花,风吹来,宁樱哆嗦了下,张嘴刚欲说点什么,被谭慎衍抢了先,“二伯母,二伯的事情不着急,朝廷有制度,二伯任职不会有偏差的。”
得了这句话,秦氏眉开眼笑,她就知道,谭慎衍是个厉害的,激动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下雪了,你们快些回吧,我得去看看菲菲,天冷,屋里的炭火不能少了,小六,你父亲出了远门,你娘有我呢,别担心啊。”
宁樱一噎,敛了敛神,礼貌的道谢,秦氏步伐轻快,到了岔开,热情的朝她们挥手,宁樱外边穿了件袄子,但雪花落入脖颈,冷得她直哆嗦,说话声音微微颤抖着,“二伯的事情你说了不算,你自己都在守孝,应承二伯母做什么?”
往后遇着点事儿,秦氏就会找上门,谭慎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而且,谭慎衍自己都在守孝,自己的官职一年后什么情形都不好说呢。
沉寂一年再起复,没有人提携,官职没有空缺,就被遗忘了,许多大户人家就是这样渐渐没落的。
“娘一个人在府里,有人看着是好事,二伯的官职不高,我能帮上忙的,二伯某些方面值得人敬重。”谭慎衍见她冷,捧着她的手,放在掌心搓了搓,走得快了。
宁伯信为人固执死板,认死理不懂变通,年年吏部考核成绩不错,在朝为官,上位者要的是各方势力互相制衡,宁伯信的性子,更适合去御史台,铁面无私,目下无尘,眼里揉不得沙子,弹劾官员肯定准,当然不可避免会得罪很多人,有利有弊。
至于宁伯庸,老奸巨猾,处处算计,稍有不慎,恐会落得不好的下场,将来如何,得看宁伯庸自己。
上了马车,谭慎衍拿着钳子,挑了挑炭炉子里的火,伸手将宁樱圈在自己怀里,脱下身上的大氅裹着她,将宁樱裹得严严实实,宁樱哭笑不得,“马车暖和,我不冷了,你松开我。”
“抱会儿,你不冷我冷。”谭慎衍的手落在宁樱腰间,下巴贴着宁樱右肩,两人成亲没多久,正该蜜里调油,如漆似胶的时候,眼下却只能过清心寡欲的日子,想着,手开始不规矩起来,“老夫人中毒之事,娘和你说了什么?”
宁樱任由他抱着,沉思道,“娘说祖母得罪了人,约莫是余家或者卓家的人做的,余家落难,上门求祖母救他们,但是被祖父拒绝了,卓家那点事,你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
“是吗?”谭慎衍目光一暗,心里来气,张嘴在她肩头咬了一口,“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老实交代。”老夫人昏迷不醒,明妃中毒之事就断了,不是谭慎衍要的结果。
宁樱一歪,挣脱他的手坐在旁边软垫上,“你自己知道还问我做什么,我娘没做错什么。”
谭慎衍一怔,明白宁樱的话里的意思,她是担心自己嫌弃她才不肯说实话的?想到这,他神色稍霁,往宁樱身边靠了靠,“老夫人有这样子的下场乃她咎由自取,我能嫌弃你不成?”
被他戳中心事,宁樱红了脸,谭慎衍拉过她,狠狠在她唇上啄了两口,都成亲了,她还担心这担心那的,畏手畏脚,真的想多了。
“祖母心狠手辣,我和我娘差点就死了,我娘做什么我都支持她,我不是怕你嫌弃我,毕竟不是光鲜事,有什么好说的?”黄氏做的事儿乃大逆不道,少个人知道对黄氏更好。
谭慎衍也不拆穿她,“娘可说她去哪儿买的毒?”
黄氏是个烈性子,他担心黄氏露出马脚,被人发现就糟了。
宁樱摇头,黄氏不肯多说,具体的细节她也不知,她想起了另一件事,老夫人和黄氏因为宁伯瑾闹不和从而下毒害她和黄氏,那她和胡氏更是水火不容,胡氏暗中使绊子却没用不入流的法子谋害她的命,委实有些怪异。
“想什么呢?”谭慎衍盯着她头上的木簪,若有所思道。
宁樱不假思索道,“我祖母对我和我娘下得了狠手,你说青竹院那位会不会想方设法加害我们?”
老夫人和黄氏可是亲婆子,她和胡氏还隔着层呢。
谭慎衍眸子闪过狠厉,瞬间掩饰了去,“你管家,府里都是你的人,谁给你气受,你还回去就是了,出了事儿不是有我吗?”
宁樱想想也是,这辈子有老侯爷的关系,胡氏在后宅真没掀起风浪。
马车到了正门,福昌在大门口守着,见车帘被掀开,他急忙撑着伞拾下台阶,为谭慎衍撑着伞,金桂她们在后边一辆马车,下了马车,见谭慎衍搀扶着宁樱,没有上前搭手,倒是身侧的翠翠身子动了动,慢慢走向宁樱,抬手扶着宁樱。
谭慎衍接过福昌手里的伞,一只手牵起宁樱,但看翠翠扶着宁樱手臂,眯了眯眼,眼神一冷。
宁樱看福昌一天比一天黑,心里纳闷,没留意翠翠扶着她,“福昌,你有时间了,多照照镜子吧。”仪表堂堂的小厮,如今黑成了炭火,天擦黑那会,瞧着怪瘆人的,院子里的丫鬟被福昌吓了好几回了。
女人需保养,男人也是,福昌跟着谭慎衍,总要成亲的,这副样子,谁瞧得上他?
福昌脸色一红,不过他人黑,倒也看不出来,躬身道,“奴才知道了。”他是有苦难言,早知今日,当初拼着命也要追上宁樱出城的马车把信件送到她手里,而非听罗平的话,装病,他刚从晋州金矿回来,半夜了,走廊烛影半墙,影影绰绰,府里的小姑娘见了他直呼有鬼,害得他差点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黑得他自己都不敢认,谭慎衍却说,黑了办事方便,夜里出门,不怕被人发现......
走了几步,宁樱才惊觉身侧的翠翠,蹙了蹙眉,叮嘱道,“不用扶着,你和金桂把马车里的礼拾掇出来,给青竹院送去些。”
黄氏和秦氏送了些布匹和燕窝,比不上国公府库房的珍贵,却也是一番心意,既然是心意,怎么能少了青竹院的份儿?
翠翠松开手,抬着眉,眼神扫了眼另一侧的谭慎衍,羞涩的点了点头,慢慢退下,宁樱眉头皱得更紧了,翠翠看谭慎衍的眼神,她再清楚不过,她没想到,许多事情都不同了,但翠翠,仍然喜欢谭慎衍。
福昌有事禀告谭慎衍,依着谭慎衍的性子,定是要送宁樱回青湖院才听他回禀事情的,此时宁樱在门口不走了,他抿了抿唇,抬眉,眼神询问的望着谭慎衍,提醒道,“薛世子送了信来,奴才搁书房了。”
翠翠像是听到什么,又不像,转过身,眼神往谭慎衍身上瞄,双目含春,情意满满,回过神,才惊觉宁樱目光如炬的盯着自己,不由得面色转白,急忙敛了心思,小步的走向金桂。
宁樱想,翠翠这样,怕是不能留在身边了。
“你有事的话就忙去吧,我自己回去就好。”宁樱转过身,继续朝里边走,想着翠翠的事儿,心里不太痛快。
上辈子,翠翠对她有救命之恩,她抬了翠翠为姨娘,这辈子,互不相欠,翠翠真给她添堵,她是容不得她的。
谭慎衍见她眉目划过坚韧之色,心里高兴,宁樱喜欢该是把他放心上了才舍不得推给别人,想到在剑庸关宁樱打翻醋坛子的模样,不自主的笑了起来,“没什么大事儿,薛太医估计想起墨之的亲事了,墨之找我拿主意呢。”
胡言乱语,福昌脑子里蹦出这个词,薛家被赐了爵位,私底下,薛墨和谭慎衍甚少往来了,薛怡是六皇妃,两家来往过密,对六皇子不好,有什么话都是他在中间传递的,薛墨不喜欢废话,谭慎衍是知道的。
果然,谭慎衍娶了媳妇,什么都绕着媳妇转了。
重色轻友,薛世子没说错。
福昌想到什么,眼神亮起了光,主子听宁樱的话,是不是,他求宁樱让主子饶过自己,主子也会答应?
天冷了,想到福荣几个在屋里呼呼大睡,他还要东奔西跑卖命,心里怎一个苦字了得?
抱着这个心态,他也不催促谭慎衍了,巴不得两人感情好,这样子的话他才走得通宁樱的路子。
谭慎衍送宁樱回青湖院,然后才和福昌去了书房,推开书房的门,脸上的神色立即变了,阴着脸道,“是不是宫里出事了?”
为免信件落入旁人手中,他和薛墨不以信件往来,福昌口中的信自然是不存在的。
福昌低下头,一五一十道,“宁三夫人给宁老夫人下的毒是薛世子给的,但毒性不重,寻常大夫诊治不出来,当日为宁老夫人诊脉的大夫有问题。”
去年宁樱从昆州回来,薛墨得了谭慎衍的叮嘱每个月去宁府为宁樱把脉,黄氏就是那时候问薛墨要的□□,薛墨生平最恨那种为老不尊心狠手辣的长辈,黄氏开口他就给了,没料到会被人发现。
“大夫呢?”
“死了。”福昌低下头,收到薛墨的消息他就带人找大夫去了,谁知去晚了一步。
谭慎衍回眸,目光意味不明的盯着福昌,福昌冷汗淋漓,以为自己办事不利又要遭殃了,正准备求饶,但听谭慎衍道,“怎么这么黑了,天黑了别去青湖院,吓着夫人怎么办?”
福昌欲哭无泪,他黑了好几个月了,他家主子竟然现在才发现,这种时候难道不是让他好好养着,白回来再说吗?
他家主子,心里真的只有他家世子夫人了……
谭慎衍坐在檀木书桌前,老侯爷死后,该毁的信件全毁了,谭慎衍翻开桌上黄色封皮的信纸,忽然问道,“六皇妃在宫里可好?”
福昌敛目,正色道,“明妃娘娘身子不好,六皇妃寸步不离,没什么事儿,倒是六皇子,前两日被御史台弹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