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成昭成亲,宾客满座,宁伯瑾被灌了不少酒,这会儿有些喝高了,脸色蔓延着不自然的驼红,眼神迷离,身子软弱无力的靠在床上。也就在醉酒的时候,他才有胆儿和黄氏说这些,清醒的时候是万万不敢提的,怕惹黄氏不快,夫妻两过日子,总得有人妥协,黄氏妥协过一次,不可能再退让了,他也没脸再让他退让。
十年前的事儿,是他怒火攻心,对不住她。
真的喝醉了,他眼中竟浮起刚和黄氏成亲时情形来,黄氏坐在绣架前,一针一线为他做衣衫,不时抬头瞅他是不是在看书,若是的话,她低头继续刺绣,若不是的话,便出声喊他两声,他不应,她立即放下绣绷子,横眉冷对,瞪着眼,冷厉的望着他。
如点漆的眸子,漾着不满,以及淡淡的失望。
那段日子难熬,如今回想起来,却是他最充实的时光了,心中有目标,不断为之努力奋斗,结果,中举后,心就空了,迷茫了......
吴妈妈听他说话舌头打结,后背膈在坚硬的床板上,于心不忍,黄氏回京后就一直和宁伯瑾分床睡,十年前那桩事宁伯瑾不对,可日子长着,人要往前看,黄氏膝下没有儿子,长此以往不是法子,她心里怨宁伯瑾当年不肯护着黄氏,让黄氏心灰意冷,又希望两人能重修于好,趁早生个儿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子是女子在夫家立足的根本,再无奈,世道如此,没法改。
想着,她走到床边,拿出个富贵红的缎面靠枕出来,扶着宁伯瑾坐起身,将靠枕塞至他身后,转而看向黄氏,小声劝道,“三爷醉了,太太别和他一般见识。”
黄氏疼爱宁静芸不假,却也是打心眼里看中苟志的,苟志为人老练沉稳,进退有度,比京中养尊处优的少爷还出色,宁静芸已不是完璧之身,黄氏认为宁静芸配不上苟志,心里不赞同,就是她,也是这般认为的。
宁伯瑾真的醉了,清雅的脸红润有光,好似抹了层胭脂,修长的睫毛下垂着,在红彤彤的脸投注下一圈暗影,俊美无双,黄氏有片刻的恍惚,日子好像回到两人刚成亲的时候,她性子刚硬强势,得理不饶人,几句重话说下来,宁伯瑾便没了话说,跟犯错的小孩子似的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耳朵求她原谅,她的气来得快去得快,见他这样哪还生得出气来?
吵吵闹闹,倒也算蜜里调油,只是,凡事皆盛极必衰,夫妻的感情也是如此,越往后,日子越平淡,争执越多,若不能有商有量,夫妻二人只会渐行渐远,她和宁伯瑾便是如此。
想到往日种种,黄氏软了神色,轻轻点了点头,低声吩咐吴妈妈出门打水。
吴妈妈见她神色怔忡,心下摇头叹气,快速退了出去。
这一晚,莲花色蚊帐内,夫妻二人同塌而眠。
吴妈妈和秋水守在外边,听屋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喘息声,声音忽而重忽而轻,伴着男子低低的呢喃,怒吼,二人面面相觑一眼,脸红了红,却又各自松了口气。
床头打架床尾和,黄氏和宁伯瑾总算走出这一步了。
半夜,屋里的动静渐渐消弭,传来黄氏叫备水的声音,吴妈喜不自胜,双手合十的求菩萨保佑赐黄氏个儿子,激动的眼眶都红了,秋水催促她两声她才回神,掖了掖眼角,递给秋水一个“你懂我”的眼神,弄得秋水哭笑不得。
宁成昭是宁府的长子,哪怕刘菲菲身份不显,这门亲事办得还算风光,起初秦氏一直不太乐意,但看刘菲菲的嫁妆丰厚,下抿的嘴角才有了笑,叫上身边的丫鬟小心翼翼盯着那些东西入库,眼神落在只听说过名字的绫罗绸缎上移不开眼,刘府大方,陪嫁一百二十台嫁妆,每一台都装得满满当当,没有故意充场面虚张声势的不值钱物件,秦氏笑得合不拢嘴,心里头总算舒畅了一大截。
没人会和钱过不去,她也不例外。
秦氏在库房守了一夜的事儿闹了笑话,天凉了,夜里湿气重,听说秦氏天色破晓时才从库房离开,不时捂着嘴咳嗽,像是感冒了,下人们窃窃私语,暗中议论纷纷,道秦氏是个见钱眼开的。
宁伯信喝多了,宁国忠不好意思插手管这种事,故而没人唤秦氏回屋,由着她在库房待了一宿,好在远房亲戚都走了,否则传到外边,秦氏少不得落下个惦记儿媳妇嫁妆的名声。
闻妈妈说起秦氏的做派,心里不赞同,刘府毕竟是商户人家,金银细软虽值钱,真正贵重的东西却不见得有多少,真正贵重值钱的物件,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好比悠玉阁的首饰,除了银子,还要身份。
故而,闻妈妈来看,刘菲菲的嫁妆值钱,却不到令人眼红的地步,毕竟,青岩侯府送来的彩礼,许多都是她闻所未闻的,物以稀为贵,刘菲菲的嫁妆哪比得上宁樱的?
不过,她在宁樱跟前没表现出来,秦氏是主子,她没有乱嚼舌根的习惯,今日是新媳认亲,闻妈妈替宁樱挑了身樱花粉的织锦衫,下系月白色樱花底纹马面裙,身段窈窕,美轮美奂,若是胸前再挺翘些就更锦上添花了。
闻妈妈服侍宁樱穿衣,问道,“小姐身子还疼不疼?”
这些日子,宁樱都有泡药浴的习惯,能缓解胸口的疼痛,这两日没听宁樱喊疼,闻妈妈想该是药浴起作用了。
宁樱在避暑山庄开始发育的,胸疼一直忍着,还是闻妈妈主动问起,她才说了,隔天,闻妈妈从库房挑了堆药材出来,让她泡药浴,的确有所缓解,闻言,宁樱轻轻摇了摇头,桃面粉腮,如仙子下凡,“不疼了,奶娘的药从哪儿来的?”
闻妈妈欢喜,笑道,“前两日老侯爷过来,侯府管家送了一车,老奴不懂,亏得太太提醒。”
老侯爷上门和宁伯瑾商议宁樱与谭慎衍的亲事,拉了一车绸缎补品,闻妈妈清点出来放库房的时候,黄氏提醒她那一箱药材的用处,饶是她一大把年纪仍然红了脸,宁樱来小日子时,六皇妃送了诸多补品,如今长胸侯府又送来药材,她总觉得其中隐隐有什么联系。
又觉得不太可能,谭侍郎没理由借六皇妃的名义送东西给宁樱才是,那会,两人还没说亲呢。
宁樱的眼角微不可察的上挑了挑,心虚道,“是吗?”
不知谭慎衍哪儿看出她不不舒服的,回京后,两人没有单独处过,她也没提,说了亲,两人见面就有些避讳了,而且这门亲事,京城上下议论纷纷,说她癞□□吃天鹅肉,大家都在寻她的错处,越是这样,她越发要小心翼翼。
她不在意,总要为那些在意的人。人活着,不是只图自己爽快,不顾周遭亲人的感受。
闻妈妈点了点头,看她抹不开脸便没继续这个话题。
早膳在荣溪园用,宁樱站在铜镜前整理好自己的妆容,去梧桐院给黄氏请安。
宁伯瑾在正屋的桌前坐着,脸色有些发白,宁樱上前施礼,宁伯瑾看她好几眼,好似没回过神来,宁樱觉得诧异,往屋里瞅了瞅,好奇道,“娘呢?”
黄氏没有人影,吴妈妈和秋水也不在,宁樱敛目想了想,猜测是不是宁伯瑾和黄氏闹了矛盾,但看宁伯瑾听了她的话后脸红了红,不像是得罪黄氏似的。
遐思间,帘子掀开,吴妈妈扶着黄氏走了出来,黄氏脸上涂抹了脂粉,妆容精致,乍眼看,叫人眼前一亮,宁樱笑盈盈上前,称赞道,“娘真好看。”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黄氏这么一打扮,人好看了许多,吴妈妈也笑,不过她笑的可不是这个,提醒宁樱道,“时辰不早了,也该去荣溪园了。”
宁伯瑾脊背挺得笔直,白皙的脸慢慢爬上一抹潮红,昨晚喝多了,做的事儿也迷迷糊糊,他以为黄氏会怪罪她,而且一直等着黄氏开口,但黄氏就跟没事人似的,弄得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关于嫡子的事儿,宁国忠催促他好几回了,让他和黄氏商量过继个孩子养在黄氏名下,宁国忠不敢开口何况是他,招惹了黄氏,日子不好过,他一直压在心里头,宁国忠问得及了他便含糊不清的应付两句。
昨晚,他稀里糊涂爬上了黄氏的床,心里忐忑不安。转头,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黄氏平坦的小腹上,暗暗祈求昨晚塞了孩子进去才是,否则等下次喝醉,估计只有宁成德的亲事了,然而,宁成德亲事八字还没一撇呢,得等到什么时候?
宁樱注意到宁伯瑾的反常,扶着黄氏另只手臂,上下打量一眼,担忧道,“娘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不怪她没有往那方面想,实在是,黄氏脸上的表情太过镇定,而宁伯瑾又一副忐忑紧张,哪像是夫妻恩爱过的模样?
黄氏眼里闪过一抹不自在,很快便遮掩了去,“昨天忙活一天有些累着了,没什么,走吧,瞧瞧你大嫂去。”
宁静芸还在落日院关着,宁成昭成亲都没将其放出来,说来也讽刺,上辈子,她为黄氏守孝,府里的喜事从不请她参与,宁成昭也不是今年成的亲,而是明年,那时候黄氏死了没多久,府里的人嫌她晦气,让她去祠堂,名义是祠堂安静,守孝更有诚心,她去祠堂住了三天,金桂从厨房端回来的膳食也不是喜宴,而是平常的饭菜,说是人多,顾忌不到她,让她忍着,她没有吭声,那时候心里是有过气的,但只能咬着唇忍下去。
她感受到的排挤这辈子换成了宁静芸,只是宁静芸幸运,早早的,黄氏就让人将喜宴送去了落日院,哪怕不能出来,心底起码是有人关心的。
黄氏转头,看宁樱眼底起了层水雾,眼角发红,“怎么了?”
宁樱摇头,“没,走吧,瞧瞧大嫂去。”有些事离得远了,忘得差不多了,然而忽然想起来,心里仍然会升起浓浓的伤感来。
“姐姐今日不去荣溪园认亲吗?”宁樱心里明白黄氏为宁静芸的事情发愁,其实,黄氏用不着担心,程云润废了,程老夫人难过之余认清了事实,宁静芸的事儿,料想他们是不敢提起了,为了一个废掉的孙子闹得两府对峙,其中利害,程老夫人不会不懂,况且,程云润太早懂事,亏空了身子,不会再孕育子嗣了,那个庶长子,成了程云润唯一的儿子,不知该说是作孽还是庆幸。
黄氏嗯了声,“她的事儿我自有打算,你和谭侍郎的亲事在后年,该着手绣自己的嫁衣了。”宁樱的刺绣是跟桂嬷嬷学的,也算拿得出手,不至于太丢人,黄氏是放心她绣嫁衣的。
“知道了。”
宁伯瑾缓缓站起身,跟在黄氏和宁樱身后,遇着宁静彤她们,三房五个庶女,宁静兰被遣送回府后宁国忠觉得丢人将宁静兰送去了庄子,一个庶女因着在避暑山庄行错了事儿被送去庄子,往后的名声算是毁了,顶多是到了成亲的年纪随便指门亲事嫁出去了事,府里连嫁妆都不会给,黄氏身为主母,明面上给两台也不妨,至于竹姨娘平日积攒的,都是给宁成虎的,哪会留给宁静兰。
宁静兰有今日也是自己作孽。
宁静兰被送走,三房的那几位安分了许多,在宁樱跟前不敢造次,低眉顺目的弯腰给宁伯瑾黄氏行礼,黄氏脸上神色淡淡的,“起来吧,正好一起去荣溪园,见见你们堂嫂。”
几人点头,宁静彤上前抓宁樱的衣衫,因着宁樱挽着黄氏,她只能落后一步。
一行人到荣溪园的时候,里边传来秦氏洪亮的嗓音,“哎哟,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菲菲那孩子我瞧着是个好的,还是大嫂看得明白,这找儿媳就跟找女婿似的,门当户对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两人情投意合,往后和和美美过日子。”
宁樱心下叹息,秦氏也知刘菲菲身份低,像大家不知她看上的是刘菲菲的嫁妆似的,欲盖弥彰说这番话,嫁女儿和娶儿媳的差别大着,柳氏嫁女儿的时候满心为女儿考虑,担心她在夫家受了委屈,挑了许久才挑中了苏家,宁静雅肚子争气,进门一举得男,在苏家站稳了脚跟,上辈子有宁府的帮衬,苏家在京城还算不错。
而秦氏娶媳妇,虽是老夫人背后作祟,但起初,秦氏对这门亲事别提多看好了,为了什么,明眼人都看得明白。
黄氏嘴角撇了撇,秦氏这番话的意思是苏家配不上宁府不成?柳氏肚量小,怕是会记恨上秦氏了,苏烨是柳氏千挑万选的女婿,哪会任由秦氏将其和商户侄女相比?
果不其然,下一句便听柳氏道,“苏家是百年世家,和咱也算门当户对,静雅公婆贤明宽厚,甚少过问她的事儿,晨昏定省也免了,二弟妹如今也是当婆婆的人了,多学学吧,菲菲那孩子进了门,你别吓着她了。”
最后一句,柳氏故意拖长了音,明显意有所指,讽刺秦氏惦记刘菲菲的嫁妆。
宁成昭成亲,出嫁的小姐都回来了,宁樱和黄氏进屋,里边已经坐了不少人,秦氏和宁伯信坐在宁国忠下首,往后那是柳氏与宁伯庸的位子,约莫是看在宁成昭成亲,秦氏和宁伯信是父母的份上,故意安排的。
“呀,小六来了,快来。”秦氏抬起头,看宁樱站在门口,眉色溢出了笑,不和柳氏计较,一个劲儿的称赞宁樱容貌昳丽跟画里出来的人似的,要想受人敬重,除了钱财便是权势,钱财如今她们二房有了,缺的便是权势了,而宁樱往后的夫家可是个厉害的,秦氏当然要巴结好了。
谄媚的嘴脸让柳氏嘴角轻微抽搐了下,不置一词。
宁樱嘴角噙着得体的笑,上前给众人见礼,宁国忠和老夫人还没露面,想来是端着架子,倒不是宁国忠和老夫人看不起刘府,京城许多人家娶媳妇都是这么做的。
秦氏上前一步扶起宁樱,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昨晚就该带你们认亲的,二伯母忙给忘记了,小六别担心,待会让你大嫂给你份厚重的见面礼。”话落,捂着嘴咳嗽两声,在开口,嗓音都哑了。
刘菲菲送她的礼果真厚重,一套足金的头饰,金光闪闪,抱着盒子,宁樱都能感觉其分量,不自主的抽了抽嘴角,屋里只有她是未出阁嫡女,然而毕竟是三房的,和二房隔了层,刘菲菲这样子做,不怕得罪其他人?
看宁静雅面色波澜不惊,轻微抽搐的嘴角泄露了她不屑的情绪,宁樱就知刘菲菲得罪人了,刘菲菲恍然若觉,补充道,“这套头饰是我爹花了大价钱准备的,六妹妹收着吧。”
宁樱脸上的笑有些僵了,刘菲菲的话摆明了其中还有层意思,与其说刘菲菲看重她,不如看重她身后的青岩侯府,这么重的礼,她抱着有些手软,道谢道,“谢过大嫂了。”
没有分家,她唤一声大嫂是对的。
刘菲菲顿时眉开眼笑,嘴角的梨涡荡漾开,给平淡的脸添了份靓丽,和蔼可亲,叫人讨厌不起来。
她的礼最重,剩下的倒是没多大区别了,不得不说,刘府确实有钱,给众人的见面礼只怕都花了不少银子,秦氏心痛,看刘菲菲笑得爽朗,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都是一家人,菲菲那般见外做什么?”
秦氏的话一出,柳氏的脸顿时有些不好看了,刘菲菲先赠礼给宁樱就算了,那时秦氏不开口,刚轮到宁静雅秦氏就说这番话,好似宁静雅缺钱似的,抿了抿唇,有心剜秦氏两句,又碍于人多,隐忍着没发作。
刘菲菲倒也爽快,回眸朝秦氏解释道,“不碍事的,箱子里多的是,我爹说府里兄弟姐妹多,备了足足两箱呢......”
好吧,上首的宁国忠和老夫人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刘府,真的是财大气粗。
但,也没其他的了。
刘菲菲没什么心眼,新妇不能坐要伺候婆婆用膳,秦氏满心都在刘菲菲的嫁妆上,也没为难她。
宁樱嫁出去的姑母也回来了,老夫人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宁樱没和这个姑母接触过,不知她的品行,只是,想着是老夫人肚子里出来的,下意识的不喜欢宁娥,因而,当老夫人让她过去陪宁娥说话,她心里反感,宁娥夫家姓卓,在北镇抚司任文职,朝廷重文轻武,文人多看不起武人,可武人又何曾看得起文人?北镇抚司下设四城巡防营,里边都是些武将的官职,而卓高德在北镇巡抚任文职,地位可想而知。
宁樱不是有意打听卓家的事儿,金桂消息灵通,不止卓家,苏家的事儿也打听到了些,可苏家的事儿她上辈子就听到些风声,没有什么兴趣,卓家对她来说是陌生的,因而多问了两句。
宁娥生得珠圆玉润,保养得好,因着圆润的脸颊仍有些显老了,眉梢处萦绕着淡淡的凌厉,那种凌厉,宁樱常在宁国忠脸上见到,是长辈对晚辈的不喜。
她这个姑母,也不喜欢她呢。
“姑母。”宁樱矮了矮身子,站在宁娥跟前。
宁娥的目光带着挑剔,鼻子里轻哼声算作招呼,抬手,从手中滑落出一个玉镯,声音带着矜傲,“听说你和谭侍郎定亲了,往后做事别太过莽撞,多读女尊女戒,在外丢了脸,连累的是整个宁家人。”
宁樱心里不痛快,宁娥的话说的有技巧,连累整个宁家人,包括嫁出去的她吗?望着宁娥手里的镯子,她记得不错的话,宁娥也送过玉镯给宁静芸,她不由得多想,逢年过节宁娥没回来过,宁娥送宁静芸的镯子说不准是在宁静芸和程云润定亲后,宁娥图什么就能猜到了,宁静芸和苟志定亲宁娥也没出面,说起来,不过是个攀龙附凤的,凭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宁樱心里鄙夷,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没伸手,笑着解释道,“姑母的心意樱娘心领了,您一番教诲比什么都强,一看玉镯就知姑母戴了许多年了,樱娘哪好意思夺人所爱。”
“往回你和你娘在庄子上,姑母没什么好送的,这玉镯还是姑母成亲时你祖母送的,你收着吧,我瞧着你是有福气的,女人啊,长得好看不顶用,成了亲,还要靠娘家人撑着。”宁娥这番话有些露骨了,摆明说宁樱徒有外表不孝顺。
老夫人在边上看着也不吭声,像没听出来似的,眼神盯着别处。
“姑母说的是,樱娘都记着呢,不管姑母在卓家出了什么事儿,祖母祖父都不会坐视不理的,我父亲和娘也不会不理我。”宁樱站起身,宁娥这类人她见多了,有事相求还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上辈子,那些求她帮忙骂她不贤良淑德的人不就是宁娥这模样?
见她自己站起来,宁娥面上闪过不悦,但看屋里的人都望了过来,她不好意思指责宁樱,宁樱说得对,她自己有爹娘,她当姑母的过问什么?抽回手,握着镯子的手紧了紧,宁伯瑾在一边插话道,“樱娘,既是你姑母送的,你收了吧。”在避暑山庄时,听黄氏喊樱娘喊得顺口,他也跟着喊了。
宁樱站着没动,解释道,“姑母说镯子是祖母送的,这等贵重的东西该留给表妹才是,赠给女儿有些暴殄天物了。”
她的话倒也在理,宁伯瑾没有再说。
“罢了,你自己收着吧,小六缺什么,有你三弟和三弟妹在呢。”宁国忠一锤定音,缓解了屋里的尴尬。
秦氏急忙上前拉着宁樱,护犊子似的道,“父亲说得对,小六缺什么有她大嫂呢,没瞧见她大嫂方才给的礼多足,你的东西收着给阿娇吧。”
宁娥蹙了蹙眉,嘴里的轻哼声大了,碍于身份,没给秦氏难堪,可下拉的嘴角明显透着轻视和看不起。
秦氏却是没在意那么多,别人怎么看她管不着,谭侍郎可是个实打实的护短的,若是知晓宁娥欺负宁樱,有宁娥好果子吃,宁娥不感激她就算了,还端着身份,给谁看呢?
宁娥看不起她,她还看不起宁娥呢。
用过早膳,老夫人再次点了宁樱的名,让她留下来,说是宁娥和宁静雅难得回来,陪她们说说话,增加情分,迟钝如宁伯瑾也从中看出丝不同寻常来,宁国忠领着苏烨和卓高德他们去了书房,宁伯庸和宁伯信也跟着去了,宁伯瑾留在屋里,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儒雅,提醒老夫人道,“今天是成昭媳妇进门的第二天,樱娘是府里的小姐,让她陪着成昭媳妇转转才是。”
老夫人倪他一眼,不高兴道,“不是还有你二嫂吗?你大姐难得回来,小六往年又不在京城,等嫁了人,关系更是生疏了,这会儿多说说话有什么不好?”
宁伯瑾一脸悻悻,脸上仍然带着笑,厚脸皮道,“成,我也留下,好些日子没见过大姐了,和大姐叙叙旧,静雅,你在苏家还好吧?”宁静雅是侄女,宁伯瑾起初不能体会柳氏斟酌纠结的原因,待他自己嫁女儿了才知其中的不容易,好在宁静雅从小就乖巧懂事,言行举止大方得体,不像宁静芸,看似端庄稳重,执拗起来叫人头疼。
“相公待我好,公婆也体谅,知道昭弟弟成亲,让我回来多住几日。”宁静雅笑容恬淡,脸上的表情收放自如,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柳氏走到门口了,想到什么又转身走了回来,朝老夫人道,“大姐难得回来,就不让静雅打扰您了,我和静雅说说话。”
她知道老夫人和宁娥留下宁樱所谓何事,宁娥小女儿阿娇今年十五岁了,宁娥忙着给她说亲,想借着青岩侯府的关系攀上高枝,柳氏不想宁娥参与其中,宁樱的能耐她见识过的,老夫人和宁娥打的主意一定会落空,宁樱,可不是任人宰割的软柿子,宁娥碰壁,少不得会把找人出气,宁静雅留下讨不着好处。
自己的女儿自己疼。
老夫人摆了摆手,宁静雅起身,又给老夫人和宁娥行礼,随后才慢慢和柳氏一道走了,望着宁静雅的背影,宁娥耐人寻味道,“这才是当家主母才有的样子。”
屋里人就这么多,话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宁伯瑾面上有些挂不住,为宁樱说话道,“静雅知书达理,打小就是叫人省心的,可各人有各人的缘分,萝卜酸菜各有所爱嘛。”
这算是宁伯瑾说得比较粗鄙的话来,他本想说梅兰竹菊各有所爱,又担心宁娥打趣他卖弄肚子里的墨水,这个大姐,自小到大就是个高傲的,看不起人,宁伯瑾没少受她嘲笑,话出口时,急忙改了说法。
但他自认为没有说假话,宁樱比不过宁静雅,但比宁静芸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在避暑山庄,多少人想给宁樱难堪都被宁樱避开了。
宁娥没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听说在避暑山庄的时候,你受皇上称赞了?”对这个弟弟,宁娥打心眼里瞧不上,整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肚子里有几滴墨水便到处装文人学士,卖弄字画。
不成想,他能入礼部,成了三个弟弟中官职最高的,而且超过了宁国忠。
比较卓高德,她心里不平衡,颇有种怀才不遇,时运不济,命运不公的感觉。
“今年避暑山庄乐子多,多亏尚书大人的关系,皇上称赞的是尚书大人。”宁伯瑾在礼部,年年避暑山庄都唱歌跳舞,再好看的歌舞,没有新意皇上也腻了,宁伯瑾出点子改了其中一个环节,没想到引得皇上和太后欢喜,得知是他想的法子,皇上顺口称赞了两句,但宁伯瑾不是傻子,为官最怕张扬,他直言是礼部尚书的功劳,不敢居功,又点了另一侍郎的名混过去。
能得皇恩眷顾是荣幸,可太过了,恐怕引人嫉妒,这些是宁国忠教他的,宁伯瑾时刻谨记,生怕不小心掉了脑袋,他刚去礼部任职就梦见自己被砍头,吓得他夜里睡不着,傍晚从衙门回来先睡一觉,天黑了找宁国忠请教,外人只当他是在刑部累着了,却不知,其中也是被那个梦吓到的缘故,如此,宁国忠教他的东西倒是让他记住不少。
换做往年,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了。
宁娥轻蹙了下峨眉,不喜道,“什么时候,你也拿外边的客套话应付我了?你争气,我当姐姐的面上有光,能害你不成?”
宁伯瑾摸了摸鼻尖,斜眼看宁樱还在,觉得有些丢脸,急忙放下手,努力让自己脸上的表情自然些,岔开话道,“大姐留樱娘下来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宁娥高昂着头颅,精致妆容的脸漾着不屑的笑,宁伯瑾不自主的垂下了头,只听宁娥道,“听娘说,你的官职是谭侍郎为你谋划得来的?”
宁伯瑾不知宁娥怎么忽然问起这个,毫不迟疑的点了点头,若不是有人从后提携他,他一辈子都不敢想会有现在的造化。
宁娥嗤鼻的哼了声,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往后有他这个女婿,你倒是能平步青云了,可惜爹辞官了,否则也能沾光,谭侍郎为人如何?”
宁伯瑾没有多想,一五一十道,“外人多说他是个油盐不进,沾了他就没好事的主儿,我观察来看,是个稳重的,只是,心思有些深。”宁伯瑾也看不清谭慎衍在想什么,好比他想法子改了歌舞,尚书大人当场拍手叫好,谭慎衍却闷声不吭,他以为谭慎衍不赞同,转过身,尚书大人又按他的意思吩咐下去了,他和谭慎衍打交道,看得出尚书大人对谭慎衍忌惮颇深,没有谭慎衍的认可,尚书大人不敢贸然行事,在避暑山庄,什么都听谭慎衍的。
对谭慎衍,宁伯瑾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宁娥漫不经心转着手里的镯子,嘲讽宁伯瑾道,“没点心思哪能坐上那个位子,你当谁都是你呢,靠着沾未来女婿的光谋个好的官职。”
宁樱在旁边,但看宁娥一边流露出不屑一边又忍不住问宁伯瑾打听谭慎衍的事儿,心里升起鄙夷来,对这个姑母,反感至极。
“你大姐夫在北镇巡抚多年,受上司器重,约莫下次就要升官了,可我想着,小六既是和谭侍郎定亲,自该帮衬自家人,我和你大姐夫说了,让他去京郊大营,你抽空和谭侍郎说声。”宁娥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完,端起旁边的茶杯抿了口,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宁樱再也忍不住,冷笑出声,看宁娥皱着眉头,她歉意的笑了笑,“姑母别介意,我憋不住笑,外人听着,还以为父亲是大将军了,一句话就能把姑父弄去京郊大营,可也没听说哪个大将军有这么大的本事,姑母听说过吗。”
军营不比朝堂,没有本事,哪怕你是皇上封的将军也没人认账,青岩侯府管着京郊大营不是从天而降的职位,军营从落到老侯爷手里,训练得下边的人服服帖帖,谭富堂继承后,也是拿真本事出来说话,那种靠关系进军营的,宁樱头回听说。
京城世家子弟,没人想去军营,那个地方,不□□份地位,只看手底下的功夫,职位也是能者居之,谭慎衍能快速控制京郊大营,和他从小的磨练,上阵杀敌有关,饶是如此,谭慎衍接手京郊大营后也除了几个人以儆效尤,宁樱知晓那是谭富堂留在军营的心腹,但也是踩着人的鲜血控制下来的局面。
宁伯瑾反应过来,宁樱说的话在理,他说道,“大姐夫在北镇抚司要升官了还去军营折腾什么?那儿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听说生火做饭的拿着铲子都能上阵杀敌,大姐夫怕承受不住。”
卓高德领的是文职,北镇抚司规矩没有军营严苛,接受文官,军营可是不接受文官的,卓高德去了也没用。
宁娥脸上极为不耐,质问宁伯瑾道,“你将你姐夫跟军营生火做饭的厨子相提并论?”
“我不是那个意思,军营没有文职,姐夫去了也没用,何况,姐夫在北镇抚司不是要升官了吗?去军营折腾做什么?”算起来,卓高德在北镇抚司有些年了,宁樱铺子开张,他还想去北镇抚司打声招呼多多关照下,那时候他想的便是走卓高德的路子,但看谭慎衍安排得妥当,他才歇下了心思,北镇抚司里管着京城治安,宁伯瑾看来,卓高德在北镇抚司多年,慢慢往上升官职也不低了。
不怪他不关心人,早些年他自己都浑浑噩噩的,哪会在意身旁的人,能知道宁伯庸和宁伯信的官职也是老夫人常常念叨的关系,就事论事,他觉得卓高德去军营可惜了。
宁娥脸色一凛,脸上维持的嘲讽,不耐,换做一丝厌恶,反诘道,“我是为了小六着想,你膝下没有嫡子,小六出嫁后在夫家受了委屈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她姑父去了京郊大营能劝着谭侍郎些,男人嘛,吵了架不去军营去哪儿。”
宁樱算是开了眼界,明明上门求人,还一副施恩的姿态,宁娥果真是老夫人的亲女儿,她听不下去了,站起身朝外边走,宁娥扬起手,训斥道,“长辈说话你就是这么目中无人的?出了门,不是丢宁府的脸是什么?你娘宠溺你,你父亲忙于政务,没人管你了是不是?”
宁樱头也不回出了门,和宁娥多待一刻,她都想动手打人。
金桂看宁樱脸色不好看,不敢多问,扶着她朝外边走,还没出院子,便被一圆脸婆子拦下,宁娥站在门口,怒火烧心道,“谁给你的胆子忤逆长辈?”
宁伯瑾眼瞅着不好,宁樱脾气随了黄氏,闹起来,就该出丑了,拉了拉宁娥衣角,息事宁人道,“樱娘年纪小,大姐和她计较做什么,姐夫的事儿我帮忙问问,不知姐姐想为姐夫谋个什么职位?”
宁娥颇有不依不挠的架势,听了这话,脸上的表情并未见得有多好看,老夫人也想有人治治宁樱,却也知眼下不是时候,真让宁樱闹起来,宁国忠不见得会帮宁娥。
“罢了,你三弟开了口,你就与他说说吧,小六想出门转转,由着她去就是了。”老夫人站在宁伯瑾身后,劝道。
宁娥自是要给老夫人面子的,点了点头,满脸不悦,不情不愿的转头和宁伯瑾说起话来,语气不满至极,宁伯瑾低着头,头也不敢抬,一个劲的点头。
军营不是没有文职,只是不接纳科考之人,宁娥和卓高德商量过,司库的官职就不错,管着粮草分发,做账册,不用日晒雨淋训练,乐得轻松自在,主要是,油水多。
当着宁伯瑾的面,她当然不会提油水的事,语气不甚好道,“你既然答应了,我就与你说说,你姐夫身板弱,让他去军营做账吧。”
宁伯瑾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为难,他看得出来,谭慎衍对他没有多少敬重,谭慎衍心底敬重的人是黄氏,生养宁樱的人,不是他,这点宁伯瑾还是拎得清的。
宁樱走出院子,气得浑身发抖,心里头压抑得厉害,她厌烦大户人家便有这个原因,占着一个长字,便摆着姿态,高高在上,你还不能骂不能打,心里只能憋着,受了气也只有忍,否则就是不敬重长辈,目无尊长。
金桂也听过宁娥的事儿,在一侧宽慰宁樱道,“小姐别生气,姑奶奶素来严肃,对其他人也如此。”她不知屋里发生了何事,但看宁娥和宁樱脸色都不太好,约莫是宁娥发作宁樱了。
宁樱走得快,飞舞的裙摆如蝴蝶展翅,翩翩飞舞,若宁樱脸上的表情不是动怒的话。
“怎么了?”不远处亭子里,谭慎衍一袭墨紫镶金团纹长袍,峨冠博带,长身玉立,拧眉望着回廊上气得不轻的宁樱。
宁樱诧异的抬起头,被宁娥气得脸色发青,即使对着谭慎衍,也没收敛脸上的怒气,不待她往前,谭慎衍已阔步走了过来,唇角含笑,“我就知今日会发生些事儿,一大早就来了,谁给你气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