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吴管事走出桃园时已是酉时过半,天上无风无月,走廊一侧的灯笼零星亮着,他沿着来时的路往外走,经过二门时,被门口一抹暗色身影吸引,吴管事的心突突跳了一下,停了下来,再对方望过来之前,又佯装镇定的上前,到了跟前,他拱手给佟妈妈见礼,脸上挂着适宜的诧异,“佟妈妈怎么来这边了?”
佟妈妈提着盏莲花灯,火快燃至尽头,光渐渐转弱,衬得她神色晦暗不明,“老夫人有事找大少爷,我跑跑腿,吴管事从桃园出来?六小姐是三爷的掌上明珠,你可得好好为六小姐办事才不辜负六小姐提携你们一家三口的心思。”
循循善诱的语气听得吴管事连连点头称是,顺其自然的表达自己对宁樱的忠心。
佟妈妈听得满意,继而岔开话,状似不经意的问起遇匪之事,吴管事心知和这事儿有关,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事无巨细的描绘了番当日的情景,佟妈妈听着和黄氏说的没什么出入,想来难民的说法该是真的了,她又多看了吴管事两眼,见他生得老实憨厚,身子瘦弱,不像说谎的,今日老夫人派人试探了吴娘子,吴娘子说得则含糊多了,估计是吓破了胆子记忆不好,如此一想,佟妈妈心里稍微松了口气,提着灯笼慢慢回了。
人走了,吴管事衣衫下紧握成拳的手才慢慢松开,一会儿的功夫,额头浸出了薄薄汗意,他知道,往后老夫人不会找他们一家的麻烦了,他们算是逃过一劫。
宁樱不知佟妈妈试探吴管事之事,翌日一早,她去梧桐院找黄氏说铺子的事情,远远的听到屋里传出秦氏的声音,声音慷慨激昂,听得宁樱皱起了眉头,拾上台阶,吴妈妈给她使眼色道,“二夫人来了一会儿,昨日去刘家,二夫人对刘家小姐满意得很,想把亲事定下,又怕二爷和老爷不同意,来找太太拿个主意。”
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黄氏哪管得着?秦氏找错了人。偏偏秦氏不自知,宁伯瑾出门时秦氏就来了,在屋里说了半个时辰的话来,她也不嫌口干舌燥,秦氏言语间全是刘家的艳羡,从刘府门口巍峨的狮子,到堆砌房屋的砖瓦,再到五彩石铺成的石子路,秦氏眼中,刘家和金碧辉煌的金銮殿差不多,里里外外透着阔绰。
吴妈妈不喜秦氏的贪慕虚荣,让宁樱别进屋,别被秦氏侮了耳朵。
宁樱好笑,依言在门口等了会儿,听秦氏的声音丝毫没有转低的趋势,她低头玩着手里的花儿,花儿过了一宿,花蕊颜色稍变,不如昨日的新鲜,可她喜欢得很,早上吃饭的时候都捏在手里。
又等了会儿,秦氏的声音依然有高无低,宁樱叹道,“罢了,二伯母和娘说话,我陪着不太好,我去看看彤妹妹,二伯母走了,吴妈妈让银桂月姨娘那唤我。”
吴妈妈慈祥一笑,看宁樱手里的花儿有些焉了,小声道,“待会让秋茹她们去多摘些回来,这花儿焉了。”
宁樱缩了缩手,握紧了花,好似吴妈妈会拿走似的,吴妈妈摇头,笑得愈发和善,“小姐喜欢,待会我让秋茹多摘些回来。”
宁樱答了声好,叫过金桂走了,三房姨娘多,都在西厢房挤着,因另开了门,宁樱便没有抄近路,沿着青石砖的地板悠闲散着步走,她找宁静彤是想提醒月姨娘一件事,竹姨娘被宁伯瑾禁闭看似一辈子掀不起风浪,实则不然,竹姨娘还有儿子,等宁成虎长大有了出息,竹姨娘又有翻身的余地,会有人的狗不叫,竹姨娘不会乖乖在屋里闭门思过,而会做出其他事情来,竹姨娘这人,别的本事没有,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可得心应手着呢。
宁静彤如花似玉,宁樱不忍她小小年纪,就被竹姨娘害得没了命,与宁伯瑾的长子一样的下场。
这是宁樱第一次来姨娘们的住处,上辈子她对宁伯瑾的一众妾室没什么印象,黄氏死后她要守孝更是没法大张旗鼓的出门,穿过拱门,院子里假山水榭,回廊长亭,如人间仙境似的,假山精致巧妙,高低起伏,如层层叠峦,清雅别致。
她算是明白为何要另开一扇门了,若被外边的客人知晓宁伯瑾后宅成这样子,醉生梦死,夜夜笙歌,宁伯瑾一辈子都别想往上升官了。
朝廷重清正廉明,有些事暗中没人发现就算了,搁到台面,影响声誉和官途,而宁府这处院子,明显会毁了宁伯瑾的前程。但不得不说,宁伯瑾是个会享受的人,踏进拱门便是错落有致的假山,往里是一片水榭,绕着假山弯弯曲曲深深浅浅,不大的院子,竟给人一种曲径通幽的意境来,她沿着回廊,刚走上亭子,只听里边传来少女尖锐的哭声,后边夹杂着一声怒骂,假山挡着,宁樱看不清发生了何事,回眸转向金桂,金桂会意,端着声儿沉稳道,“谁在那儿吵架?”
里边的骂声没了,伴着少女低低的呜咽声,很快,少女绕过假山壁走了出来,一身浅黄色长裙,衣衫凌乱,发髻松松垮垮随时要散开似的,白皙的有脸有一道细碎的口子,见是宁樱,忙上前给宁樱行礼。
“不用行礼了,说吧,发生了何事?”
宁伯瑾入礼部后,甚少有空闲来这边,即使来也多是去月姨娘院子,宁樱瞧着丫鬟面生,该是哪位姨娘身边的二等丫鬟。
“奴婢是谢姨娘身边的丫鬟,方才那位九小姐身边的秀清,谢姨娘这两日身子不舒服,奴婢去厨房端药,不小心将竹姨娘的药端走了......”思梦双手局促不安的交叠在胸前,低下头,身子瑟瑟发抖,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竹姨娘被三爷禁闭后,九小姐跟着受了训斥,去年六小姐回府,九小姐吃了几次亏,爱乱发脾气,下人们看竹姨娘生了七少爷,平日多巴结奉承不敢得罪九小姐,如今,那位却是变本加厉了,好些人见着她都要绕道走,怕不小心得罪了她。
思梦也尽量避开她们,谁知,厨房先熬竹姨娘的药,她以为是谢姨娘的,就端了出来。姨娘们用膳的碟碗器皿一模一样,受宠如月姨娘,用膳的碗筷和其他姨娘没有两样,她没听说竹姨娘身子不舒服,见着药熬好了便以为是谢姨娘的,殊不知......
宁静兰从小没栽过跟头,有竹姨娘为她出谋划策,又有长兄撑腰,在三房众多小姐中算是骄纵蛮横的,宁樱稍微一想就明白了,宁静兰心里窝着火,看丫鬟端了给竹姨娘熬的药认定所有的人都落井下石,不把竹姨娘当回事,才让丫鬟动手打人,宁樱心思一转,有了主意,轻笑着道,“前两日有婆子请示太太谢姨娘生病了,太太让张大夫过来为谢姨娘看病,这次开了药方,竹姨娘闭门不出,我倒是没听说她身子不舒服呢。”
姨娘们生病都要请示后,由太太拿主意请不请大夫,她陪着黄氏,前两日月姨娘来给黄氏请安时说起过有位姨娘生病的事儿,黄氏当即让吴妈妈请张大夫去看看,而竹姨娘生病,无人提起。
丫鬟先是不解,随后就反应过来,定是竹姨娘生病没有禀报太太,九小姐自作主张让厨房熬药,这般想着,她出了口大气,院子里没有其他姨娘生病,那碗药便是病中谢姨娘的,即使宁静兰要惩罚她,她也有话说,竹姨娘生病不请示太太,擅自入药可是于理不合,宁静兰应下这事儿就是给竹姨娘惹麻烦,想到这些,她胆子大了起来,屈膝给宁樱磕头,“多谢六小姐。”
不是宁樱提醒她,事情闹大,她和谢姨娘讨不着好处,尤其是她,还可能被打板子,九小姐得理不饶人,哪会让她好过?
此时可完全不同,事情闹开,要么是宁静兰无理取闹打她,要么是竹姨娘坏规矩,不管哪一样,她和谢姨娘都占着理。
宁樱瞧见假山的缝隙中有身影晃动,她略微挑了挑眉,伸手虚扶了下丫鬟,道,“你脸受伤了,待会我让翠翠给你拿瓶药膏来,脸上的伤,大意不得。”
丫鬟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去年进府伺候谢姨娘的,平日多是受人欺负的份儿,哪听到过有人关心她?看宁樱生得花容月貌,并无传言中不好相处,感动得红了眼角,吸了吸鼻子,泫然欲泣道,“谢谢六小姐。”
“傍晚,记得让谢姨娘得空了去梧桐院给太太请安。”她担心竹姨娘有后着,谢姨娘应付不来,这才提醒丫鬟。
宁伯瑾是惜花之人,处处留情,对每一位姨娘,他都是有感情的,只是,那份感情不足以支撑他整日对她们嘘寒问暖,且往往多是在失去的时候那种感情才会迸发出来,宁樱不记得谢姨娘的长相,以宁伯瑾的眼光来说,要么长得好看,要么气质好。
竹姨娘心眼多,生了病闷声不吭不符合她的性子,她忽然想起老夫人从祠堂搬出来的借口是祠堂阴暗潮湿,病情不见好,竹姨娘是想依葫芦画瓢,装生病博同情?
思梦点头应下,又给宁樱磕头,宁樱失笑,“起来吧,她虽说是一等丫鬟,你可是谢姨娘身边的丫鬟,辈分不同,事情闹大了,还有太太管着,若你逆来顺受,伤了脸蛋,往后一辈子都只有这样了。”
她抬脚往里走,穿过假山,问了月姨娘的住处,到了门外,看宁静彤坐在桌前,小脸皱成了一团,月姨娘不见人影,她掩嘴咳嗽了声,宁静彤抬起头来,见是她,面色一喜,“六姐姐,你怎么有空来了?”
说话间,踩脚下地,踢开手边的凳子跑向宁樱,宁樱眉眼一弯,心情愉悦,她担心宁静彤遭了算计,过来提醒两句,没想着遇到宁静兰身边的丫鬟打人,该是竹姨娘又有动作了,顺了顺宁静彤的双丫髻,笑逐颜开,“你不是让我过来看看你吗,今天有空就来了,月姨娘呢?”
“姨娘有事儿出去了,夫子也走了。”宁静彤拉着宁樱坐在桌前,将手里的书推过去,苦着脸道,“夫子说可以识字了,我怎么都记不住,姨娘也不认识,可怎么办。”
宁樱扫了眼,是简单的字,宁静彤五岁,启蒙的话有些早了,不过,宁伯瑾请夫子是为了宁静彤好,她劝道,“不会的话就问夫子,夫子不会和你生气的,你年纪小,慢慢来不着急。”
她打量了下屋子的布局,姨娘多,住在一块有些拥挤,宁静彤五岁不急着搬出去立院子,可宁静兰年纪不小了该搬出去单独住才是,总挤在这边,见的多是钻营算计,小小年纪心眼养歪了。
说了会儿话,月姨娘从外边回来,没注意到宁樱在,自顾抱怨道,“那个竹姨娘真是会来事的,闹着要见我,说什么时日无多了死不瞑目,结果骗我过去陪她说说话......”
她身侧的丫鬟反应快,拉了拉她衣袖,月姨娘不满的瞪她一眼,“还不准我说了?说什么当姨娘一辈子被压着,年轻时还能留住三爷的心,待年老色衰,美人迟暮后,三爷就不会我死活了,静彤啊,姨娘和你说......”月姨娘扭头朝宁静彤,这才看清宁樱也在,反应过来,脸颊立即堆满了笑,“六小姐怎么过来了?那可真是咱的福气,别瞧着这屋子小,里边的摆设都是三爷做主安置的......”
宁樱失笑,被月姨娘的话勾起了兴趣,问道,“竹姨娘不是被关禁闭了吗?她能和月姨娘说什么?”
听着这个,月姨娘脸上的笑立即烟消云散,拉开凳子在宁樱对面坐下,抱怨起来。
竹姨娘生了一双儿女,总认为自己高人一等,如今讨了宁伯瑾嫌弃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焉了,拉着月姨娘说子嗣的问题,月姨娘膝下有宁静彤,比起其他没有子嗣的姨娘她心满意足了,尤其宁静彤乖巧懂事,比什么都强。
“竹姨娘说我没有儿子,往后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又说她眼下出不去了,让我多多帮衬七少爷,往后七少爷大了会孝顺我的,还让我劝着三爷,别因着她做错了事儿怪到七少爷身上,又问太太肚子有没有动静,憋久了,话多得我都没插嘴的机会。”月姨娘是不想去见竹姨娘的,偏生竹姨娘身边的丫鬟说竹姨娘快死了,死前想见见自己,月姨娘想着人之将死,满足她的愿望,却不想竹姨娘精神头好得很,哪像是快死的人了?
“竹姨娘让我趁机怀个孩子,替三爷生个儿子才是正经,我心里不赞同。”月姨娘全部的心思都在宁伯瑾身上,她是姨娘不是正室夫人,子嗣的问题轮不到她操心,给宁静彤授课的夫子也说过了,姨娘是服侍人的,生了孩子就成,不用太过在意传宗接代,她想得明白,她伺候好宁伯瑾,往后老了有宁伯瑾陪着比什么都强,而且,生孩子身材会走样,宁伯瑾最喜欢她现在这模样,如果胖了怎么办?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听竹姨娘叽叽喳喳那么久,忍耐已是到了极限,打断竹姨娘就回来了。
宁樱前后联系竹姨娘和宁静兰的作为就猜出竹姨娘想做什么了,宁伯瑾心软,宁成虎在宁伯瑾跟前为竹姨娘求情的话,让竹姨娘解除禁闭不是不可能,至于和月姨娘说这番话,无非是挑拨月姨娘和黄氏的关系罢了,黄氏膝下没有儿子,若有姨娘怀孕难免忿忿不平,甚至暗中做些手脚,又或者月姨娘怀孕有了其他心思,首当其冲对付的也是黄氏。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竹姨娘现在都还在打这个算盘。
只是竹姨娘错了,黄氏不再是十年前的黄氏,哪会因着这点就和月姨娘争锋相对?至于月姨娘,除非有人在她耳朵边不停灌输正室夫人的好处,叫她心底对那个位子生出渴望来。
想到这,她目光阴沉的扫过月姨娘身后的丫鬟,丫鬟不解,以为自己做错的什么,双腿一软就要跪下求饶,转眼,宁樱便收回了目光,若月姨娘身边的丫鬟不安好心,竹姨娘哪有现在安宁的日子过?早就被宁伯瑾送到庄子上去了。
她没有继续追究这个话题,转而说起她来的目的,“月姨娘,我瞧着彤妹妹长得愈发好看了,大了肯定是美人,你可要多多照顾她些,竹姨娘不安好心,见你油盐不进,会把主意打到彤妹妹身上。”月姨娘的性子,你不把话揉碎的说给她听,她理解不透其中的意思,因而,她才明目张胆的提醒月姨娘。
月姨娘吓得花容失色,脸色惨白,妩媚的双眼快速的氤氲起水雾,大惊道,“她为何要这般做,静彤从来没有得罪过她。”一把搂着宁静彤,嘤嘤哭了起来,哭了会儿,又把宁静彤松开,吩咐外边的婆子进屋,咬牙切齿道,“我就知她不安好心,看我怎么收拾她。”
宁樱让她稍安勿躁,月姨娘哪儿听得进去,带着身边的婆子火急火燎的奔去了竹姨娘的住处,不一会儿,外边就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宁樱和宁静彤对视一眼,知晓坏了事儿,宁樱想起第一次看月姨娘时,她目中无人,谁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这会,该是她嚣张跋扈的时候了。
她牵着宁静彤循着声音找过去,屋里的人打作一团,一身半新不旧衣衫的竹姨娘被两个婆子桎梏在地上,旁边还有丫鬟帮忙,月姨娘站在边上,冷眼瞧着,水润潋滟的眸子里,尽是对竹姨娘的怨怼。
宁樱叹气,真不该说月姨娘是莽撞还是没脑子,摇摇头,宁伯瑾怜香惜玉,月姨娘先动手站不住理了,出声阻止道,“松开。”
她的声音宏亮,不怒自威,丫鬟婆子面面相觑,慢慢松开了手里的手,只月姨娘带来的婆子是个胆大的,知道宁樱帮着月姨娘,停下来的时候又掐了竹姨娘一把,疼得竹姨娘叫了起来。
宁樱皱眉,她这才松开。
竹姨娘身形瘦了些,脸上有些憔悴,这时候,闻声而来的宁静兰也到了,看竹姨娘被人打了,歇斯底里的朝宁樱吼叫起来,“你就是看不得我姨娘生了儿子对不对,太太生不出儿子,往后三房还得靠我哥哥,到时候看我怎么报复你,你等着.....”
竹姨娘这会儿脑子有点懵,她不知月姨娘发什么疯,带着人进屋不由分说的控制住她,然后拳脚相踢,容不得她反抗,身侧的丫鬟帮忙拉拽,也没成功,这会儿听着宁静兰的话,她如梦初醒,站起身,大步上前拉住宁静兰,声音有些尖锐,“六小姐别与九小姐一般见识......”
有的事情知道是回事,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宁樱和她娘一样是个容不得人的,老夫人和老爷都拿她没有法子,更何况是宁伯瑾了,而且,她出不去,如果黄氏借机对付宁成虎,她鞭长莫及,宁成虎是她唯一翻身的希望了,她当然要看好了。
“我与她计较什么,听说竹姨娘病了,我过来看看。”黄氏膝下没有儿子是真,可若不是竹姨娘当年做的事儿,宁伯瑾和黄氏哪至于有十年的误会,她的弟弟,估计都有宁静彤大了,想到这,她目光阴狠起来。
竹姨娘心惊,白着脸,再次为宁静兰解释道,“六小姐,九小姐口无遮拦,你别与她一般见识,太太和三爷感情好,有小少爷是早晚的事儿。”
她心里有些怵宁樱,大年三十宁静芳被人剪了头发叫她心有余悸,若宁樱报复到宁静兰身上怎么办?
想到这,她搂紧了宁静兰。
宁樱看出她对自己的忌惮,心底冷笑,道,“都是姐妹,我与她一般见识做什么,况且,她说的不算假话,我娘生不出儿子,往后三房的门户还要靠七少爷撑起来。”
竹姨娘心下大骇,“六小姐......”
“月姨娘,没事儿的话咱回了。”
月姨娘打了竹姨娘一顿犹不解气,宁樱和竹姨娘,她当然相信前者,竹姨娘今日的做法透着诡异,她想说不准竹姨娘在是想怎么对付宁静彤,她走上前,抬脚踢了竹姨娘一脚,咬牙切齿道,“你有本事冲着我来,我才不怕你呢,如果你对付九小姐,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大不了鱼死网破。”
话完,牵着宁静彤往外边走,竹姨娘面色一白,定定的望着宁樱,宁樱挑了挑眉,看竹姨娘这副神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果然存心要对付宁静彤,逼月姨娘和黄氏反目,被月姨娘拆穿,心虚了。
走出竹姨娘的房间,月姨娘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转过身,身子发软,“六小姐,九小姐叫你一声六姐姐,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宁樱哭笑不得,她若不是想起这茬,哪会走这一趟,望着院子里的水榭,想到宁静彤就是死在水里的,缓缓道,“你多守着彤妹妹,不让她单独外出就不会出事。”上辈子宁静彤如何死的她不记得了,只是月姨娘大受打击,神思恍惚,恨极了黄氏,最后闹得孤苦无依,想到那些,她多少有些不忍心。
月姨娘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又拉着宁静彤叮嘱了一遍,整个人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宁樱回到梧桐院的时候秦氏已经走了,桌上放着各式各样的帖子,该是秦氏送过来的,黄氏给宁樱挑,“你选选有什么感兴趣的宴会,娘陪你去瞧瞧。”
宁樱这会儿的心思都在铺子上,哪有空应付那些,摇摇头,言简意赅的把月姨娘和竹姨娘打架的事情说了,黄氏冷哼声,“她心气大着,你不用管,娘有法子。”
听到这话,宁樱就不再问了。
傍晚,让翠翠送瓶药膏给谢姨娘身边的丫鬟,待翠翠回来,如愿听到她想知道的话,宁伯瑾刚入二门就被宁静兰拉到竹姨娘屋里去了,两人抱着宁伯瑾痛哭流涕,从早上的药再到莫名其妙被月姨娘给打了,哭得声泪俱下好不委屈。
换做平日,宁伯瑾早就心软转身拿月姨娘问话了,这次却异常平静,听完竹姨娘和宁静兰的哭诉问了几句话才走了,态度极为冷淡。
“三爷之后去了谢姨娘屋子,心梦露出脸上的口子给三爷瞧,三爷立即就怒了,说是要将竹姨娘送到庄子上去,往后九小姐搬去外边自己住呢。”翠翠给心梦送药时,心梦将那边的事儿全和她说了,想着宁樱喜欢听,翠翠才和宁樱说。
宁樱眼里闪过诧异,竹姨娘和宁静兰倒打一耙的本事厉害,她以为宁伯瑾会被牵着鼻子走,没想他没有意气用事,不过她稍微一想就明白了,铁定是竹姨娘做的错事太多磨灭了宁伯瑾对她的情分。
谢姨娘没有子嗣,好端端的和竹姨娘闹什么,宁伯瑾先入为主的认为竹姨娘不饶人,待看见心梦那丫鬟脸上的伤,还有什么不懂的?
听说,当晚宁伯瑾歇在了谢姨娘屋里,气得竹姨娘和宁静兰咬碎了牙口,然而无济于事,宁伯瑾对竹姨娘貌似真的厌弃了,虽说那句送去庄子是吓竹姨娘的,不过宁静兰搬出去住自己住是真的,院子在宁静芸院子的旁边,名字别有深意,叫静思院,宁伯瑾提的字。
竹姨娘孤立无援,算是彻底被冷落了,难掀起风浪来。
就在宁静兰搬去静思院的当天,薛府派人送了好些补品来,说是六皇妃赠她的,宁国忠不敢怠慢,径直让人送来了桃园,宁樱记得谭慎衍提过这事儿,心有怀疑,因而带头的嬷嬷将一个小小的四方盒子递给她时,她没有拒绝,待人走了,挥退丫鬟,独自在屋里偷偷打开,是封信,信上的字迹奔放飘逸,内容甚是简单,宁樱觉得根本是浪费纸以及这么好看的盒子。
白色宣纸上,只写了剪短的三个字:我赠的。
谭慎衍是怕她吃水忘了挖井人?宁樱不敢叫信留着,取出火折子点燃烛台,想将纸烧了,然而火灰没法处理,思来想去,最后只得撕碎了和她写废的纸张揉成一团扔了。
又过了半月,吴管事将韶颜胡同那一片的铺子背后的东家打听得清清楚楚,让宁樱惊讶的是,那儿的铺子多是陪嫁,属于祖上基业的少,而且,那片铺子周围的确没有茶水铺子,关于这个,吴管事打听出其他事情来,“早两年周围是有茶水铺子的,不过闹出些事情就关门了,老奴仔细问过,听说是茶水铺子死了人,赔了银子不说还引来牢狱之灾,那件事情后,周围的茶水铺子都关门,再开张便做起了其他生意。”
茶水铺子中间的弯弯绕绕的确多,从茶叶和水都容易被人下毒,何况,那些多是陪嫁的嫁妆铺子,女子不予过多抛头露面,多是得过且过,然而,这么好的商机叫她白白浪费,她又舍不得,问道,“可打听清楚发生了什么?”
打听这些事儿花了不少时日,吴管事就是怕宁樱问他暗地的事儿他答不出来,故而全部查清出来了才来禀明宁樱,听到宁樱问,他就知道多费些时日是对的,“那间茶水铺子在咱铺子的斜对面,两层楼,是工部周大人妻子的铺子,死了人后,京兆尹派人封了铺子,查到问题出在茶叶身上,那一年流行昆州的毛峰,茶色清明透彻,味儿香而醇爽,京里的文人墨客,官家夫人小姐甚是推崇,死的是当时户部叶大人的次子,叶大人状告周大人蓄意谋杀,户部管着银两,不肯拨款给工部,叶大人认定周大人怀恨在心,后来事情提交到刑部和大理寺,原来是茶叶从昆州运到京城的途中受潮,又和客栈的老鼠药堆放一起,染了老鼠药的毒性,这才害死了人,为此,那一年私下贩卖毛峰茶的商人生意大跌,而那些夫人们为了防止再有这类事情发生,没有再开茶水铺,那片胡同,不说茶水铺,糕点铺子都很少。”
宁樱觉得这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没什么区别,这种事儿,对方真有心陷害你,哪怕你闭门不出,也能要了你的命,哪是你躲就躲得过去的?
如此一想,她决定开茶水铺,吴管事看她神色坚定,便知她心有谋划,又说起各铺子背后的势力来,虽说是嫁妆铺子,牵扯到生意就有其中的龃龉,宁樱听得仔细。
半晌,才将其中的关系捋清楚了,宁樱沉思会儿,道,“我心里明白了,过两日我再去看看。”
铺子开门做生意,里边得重新装饰一番,吴管事没有门路,装潢的事儿得问宁伯瑾要两个匠人,以及,银钱。
宁静兰搬到静思院后老实了许多,每日清晨去梧桐院给黄氏请安,晨昏定省,比谁都规矩,黄氏表现得不冷不热,话也不和她多说,竹姨娘打什么主意她十年前就明白,尊贵卑贱,竹姨娘的出身注定她不可能扶正,一辈子只能是一个姨娘,至于宁静兰,她没必要为难一个小姑娘,故而,黄氏和宁静兰还算相安无事。
倒是宁樱,听到宁静兰嘴里那番话后有了思量,黄氏不可能和宁伯瑾和离,夫妻之间的罅隙也算清楚了,情分没了,可以再培养,宁伯瑾算不上良人,可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黄氏该为自己打算才是,有个亲生儿子总比抱养过来的强,再者,膝下有儿子,待黄氏和宁伯瑾上了年纪才没有后顾之忧。
这般想着,她希望黄氏能给她生个弟弟。
她与黄氏说起此事,黄氏怔了许久,女儿都看得明白的事情她如何会看不透,不过,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她对宁伯瑾已没了当初望夫成龙的心境,且眼下的宁伯瑾也不需要了。
黄氏没有立即回答宁樱,生孩子的事儿,早先宁伯瑾也提起过,她不为了宁伯瑾也该为宁樱考虑,宁静芸处境不好,宁樱又是个目下无尘的,没有强大的母族,宁樱嫁了人如何是好?
沉默半晌,黄氏缓缓道,“娘想想,孩子不是想要就有的,还得靠缘分。”
见她眼神迷离,脸上露出迷茫以及痛苦之色,她忽然有些于心不忍了,黄氏眼里没有一丝对宁伯瑾的爱慕,和一个不喜欢的人生孩子,宁樱不清楚那种感觉,不过不亚于不能为喜欢的人生个孩子吧。
后者那种心情她经历过,痛彻心扉也不为过,“娘......”
“娘没事儿,你别担心。”孩子的事儿除了缘分还要时机,若怀胎十月生下来护不住他安危,何苦叫他来人世间受苦?
母女两说了会儿话,宁樱没再提孩子的事儿,黄氏见她眉梢萦绕着愁绪,知她还想着这事儿,主动道,“孩子的事情不着急,把你手里头的铺子安顿好了,娘要忙着和你说亲了,之后要准备你的嫁妆,这两年都没空,待你出嫁后再说吧。”
宁樱面色一红,“娘怎么说起这个了?其实,没有弟弟也无所谓,娘好好的就成,樱娘会孝顺您的。”
“傻丫头。”黄氏暗暗叹了口气,不由自主想起宁静芸来,宁静芸手里头银两多,田庄铺子的地契一并带走了,然而哪能和三媒六牌嫁进去的夫人比?世子夫人没有进门,程世子凡事都由着她,待正经的夫人进门,再受宠的姨娘不过是个奴婢,任由主母打杀,宁静芸从小锦衣玉食,知书达理,其中的道理不可能不懂,然而,仍旧毅然决然选择去那样的府邸。
宁樱看她精神恍惚,知道黄氏又想起宁静芸了,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哪是口头说句不认就不认的,清宁侯府的消息她打听不到,不知宁静芸过得怎么样了,想到谭慎衍消息灵通,她心思一动,可谭慎衍这些日子都没有来,她不知道怎么联系他,那种人,他不过来,你过去也无法。
太阳西沉,整个院子罩在一层红光中,吃过晚饭,宁樱说起铺子的事儿,宁伯瑾出手阔绰,给了她五百两让她没了再开口,买铺子她出了一千七百两,其中五百两是宁伯瑾过年给的,如今又给她五百两,对宁伯瑾来说没什么,她心里却小有震撼。
见她感动,宁伯瑾温和一笑,对这个女儿,他心里是亏欠的,若钱能让她开心,多给些又何妨,想着,手在怀里掏了两下。
宁樱以为他还要给自己银子,双眼亮了起来。
宁伯瑾被看得不好意思,他确实想,但是没有了,道,“明日爹再给你一张,铺子的事情我帮你打听打听,茶水铺子的话生意不好做,你心里得有准备。”
宁伯瑾不知铺子的位子,不过宁樱开心,卖什么由着她便是。
宁樱点头,她不是和钱过不去的主儿,何况,宁伯瑾手里的银子是从账房支取的,往后分家,那些都是大房的,拿大房的钱发家致富,她心里欢喜。
得了银子,宁樱心情大好,走路的步伐都轻快了许多,进屋时,看帘子晃动下,边上露出一束花来,她步伐微顿,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吩咐道,“我回屋休息会儿再洗漱,金桂忙你的事情去,待会我唤你。”
金桂转头看了看外边天色,满院红彤彤的,如天边起了火似的,洗漱睡觉有些早了,顿了顿,道,“是。”
宁樱是庄子,宁樱吩咐什么她照做就是了,施礼后慢慢退了出去,问宁樱关不关门,宁樱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绯红,心虚道,“不用了。”
再关门,就真的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她撩帘子的手有些颤抖,回眸瞅了眼,看门口没有丫鬟偷偷打探后才撩开帘子快速走了进去,放帘子的速度快得令人咋舌,见谭慎衍靠墙而立,目光狡黠的望着她,宁樱没个好气,上前夺过他手里的花儿,语气不甚好,“你这会儿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他夜里来过几次,不敢惊醒她,听到她咳嗽完了就走,只是她不知道罢了。
宁樱嗔他一眼,心里的气消了大半,拿过花凑到鼻尖闻了闻,香味淡,不用担心在屋里留下味道来,问谭慎衍道,“在哪儿摘的?”
“书阁外的院子里,多得很。”有些日子没见,但看她眉眼愈发精致了,谭慎衍欣慰,“送来的补品你可有好好吃?”那些多是他打仗抢回来的,又或者抄家得来的,外边千金难求。
宁樱轻轻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总叫她生出私会的感觉来,想起什么,拉着谭慎衍往西窗边走,扬手让他出去。
见着她的欣喜顿时没了,谭慎衍脸色一沉,身形岿然不动,眸色沉沉的打量着宁樱,但看她红着脸,眉眼娇羞,不像撵他走的样子,他顿时明白过来,眼里有笑漾开,道,“你想的周全。”
他站在窗外,若有人进屋他身子一闪就没了人,不怕被人发现,在屋里,有人进屋他速度再快都会闹出动静来。
落日的余晖在他身上镀了一层金,身长玉立,风姿俊朗,而她也站在这片余晖中,灿若星辰的抬眉望着他。
“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宁樱搅着手里的花儿,总觉得有些许不自在。
谭慎衍没做过这种事儿,若不是太想和她说说话,也不会穿着一身官服就来了,生平还没弯腰屈膝讨好过人,和她相处,却总舍不得硬气,软着声儿解释道,“今日刑部没什么事儿过来转转,听说你这些日子在忙韶颜胡同铺子的事儿?”
宁樱没有问他听谁说的,问了他也不会说实话,宁樱不瞒他,将自己的打算说了,谭慎衍在刑部,宁樱便问起茶水铺子死人的事情来,忌讳的人多,也不知生意好不好做。
“那片胡同卖茶水铺子是个商机,铺子里边装潢,桌椅板凳布置可安排好了?”谭慎衍声音轻,双手撑着窗台,前倾着身子,目光轻柔。
宁樱不敢和他对视,如实道,“父亲说会帮我打听打听......”
不待她说完就被谭慎衍打断,“礼部的事情多,转眼他就给忘了,明日我让福昌给你弄几个人,至于茶叶,你可想好了卖什么茶?”
他声音温润,不自主的叫人沉醉其间,宁樱便没有隐瞒,将自己的计划一五一十的和他说了,从装潢,茶水铺子的名字,以及茶叶的种类......
听到不妥的地方,他会补充两句,剪短的一两句,往往说到点子上。
天际的红色褪去,一轮残月升了上来,灰白的院子,慢慢陷入昏暗......
西窗下,压着声儿说话的男女停了下来,宁樱瞧着天色,适时止了话题,她与金桂说进屋看会儿书,不知竟然过了半个多时辰,站得久了,双腿有些麻。
谭慎衍会意,开口道,“我先走了,明日你去铺子,我带匠人过去瞧瞧。”
福昌找宁樱名不正言不顺,不如他亲自出马。
和宁樱相处的这些日子,他有些明白福昌为何要送本书给他了,讨女人欢心,其实多陪陪她就好,而上辈子,他连这个都没做到......
“不用,我自己能应付。”那是她自己的铺子,不想过多的人干预,便是黄氏,都没管那么多。
迄今为止,能和谭慎衍讨价还价人屈指可数,谭慎衍当没听到她的话似的,“明早我先去,不会叫人发现的。”
这会儿不出面,她铺子开张他也会去,总不能叫她被人欺负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