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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樱神色微敛,侧过身,不着痕迹观察着众人反应,冷笑不止,有好处时人人想沾光,落了空,人人看不起,外人口中的大户人家,不过尔尔。她嘴角扯出嘲讽的弧度,微微一笑道,“多谢二伯母了,天儿早着,我与彤妹妹随意逛逛,不麻烦堂哥了,毕竟,还有五姐姐,七妹妹作陪呢。”

宁静芸面露失落,闻言,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没有否认,身形略微僵硬的愣在原地,深想觉得自己举措不妥,沉吟半晌,低眉附和道,“小太医有公务在身也好,娘与我和六妹妹一块吧。”

起初,黄氏不肯一起是怕扫了她们的兴致,外人不在,黄氏不用顾忌谁,说完这句,宁静芸好似为自己折身回来找着了借口,行至黄氏桌边,伸手扶黄氏起身。

宁静芸反应得快,没丢脸,宁静芳则不同,她低声下气本就是为了讨好小太医,一雪前耻,小太医不去,她立即变了脸色,浓妆艳抹的嘴角轻轻颤动,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六姐姐,方才是不是以为我上赶着巴结讨好你,心里窃喜着?”宁静芳回想宁樱看她的眼神,兴味的眼神里明显带着嘲笑,心念一转,她学着宁樱,微挑着眉道,“怎么办,小太医好像不去了,六姐姐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宁樱莞尔,脸上笑靥如花,面似晚霞,“我心里不难受,只是,有的人心里怕是不好受吧,好好的,希望落空,还得一整天与不喜欢的人凑一堆,看人脸色,想到这个,我心里高兴着呢。”

宁静芳顿时脸色铁青,“你说谁不好受?”

宁樱笑得更甚,“谁应我说谁。”

“宁小六,你别欺人太甚。”宁静芳被宁樱当众拆穿心思,面色绯红,但看宁樱眼里满是促狭,愈发觉得她在嘲笑自己癞□□想吃天鹅肉,配不上小太医,气血上涌,她提着裙摆,怒气冲冲奔向宁樱,声音嘶哑,“宁小六,你欺人太甚。”

宁静芳自幼被柳氏捧手心里宠着,宁樱回来前,她都是宁府最受宠的七小姐,宁樱回来后,她诸事不顺,心里压着火没出撒呢,昨日在薛府丢了脸,她恨不得死了才好,偏偏面上不得不忍着,就因为宁樱和小太医关系好,宁府上上下下都得退让,从小到大,她何时在人前谄媚过?宁樱看她的笑话不说,如今又讽刺挖苦她。

怒火中烧,宁静芳狠狠朝宁樱扑去,浓妆艳抹的面容露出狰狞之色。

宁樱牵着宁静彤,眼疾脚快躲开了宁静芳的身子,却被她伸手抱个满怀,身子直直摔在地上,宁静芳就跟疯了似的扯着她头发,用力乱抓一通。

要知道,宁樱最在意的便是她一头浓黑的秀发,头皮发疼,疼得她眼里漾起了泪花,“宁静芳,大过年的,你发什么疯?”

“我打你,叫你欺负我。”宁静芳魔怔似的,手拽着宁樱一撮发髻不肯松,鬓角的花钿掉落在地,碎裂开来,宁樱侧脸着地,被花钿刺了下,脸上一阵刺痛,她咬咬牙,回头,手抱着宁樱身子,脚往上一抬搭在宁静芳身上,身子往上一踢骑在宁静芳身上,两耳光扇了下去。

速度发生得快,亭子里的人皆没回过神。

宁樱身侧的金桂先回神,弯下腰,拉过宁静芳的手,大力的将宁樱发髻解救出来,她手里使了蛮劲疼得宁静芳大叫声,拳打脚踢,一时之间,三人滚做一团。

柳氏也反应过来,惊呼道,“来人,快将六小姐七小姐拉开。”

宁国忠竖眉,一手重重的拍向楠木嵌螺钿云腿细牙桌,声音如轰雷贯耳,肃穆威严,“好,真是好,姐妹互不相让,你死我活,害怕宁府的脸没丢完是不是?”

桌上茶杯晃动,啪的声掉落在地,摔成碎片,亭子里,顿时寂静无声,丫鬟婆子们个个噤若寒蝉,宁静芳身子一缩,害怕起来,宁国忠不苟言笑,甚少过问后宅之事,发起火,阖府上下没有不怕的,她此时才清楚自己犯了怎样的错,停止动作,惊慌不已要推开宁樱要爬起来。

宁樱哪肯?对宁国忠的话充耳不闻,手滑至宁静芳头顶,狠狠拽了一把宁静芳的头发,她发髻松垮,衣衫不整的坐在宁静芳身上,下手狠毒,疼得宁静芳啊啊叫出了声。

宁国忠面色一沉,抓起桌上的盘子扔了出去,“还要动手是不是?”

宁樱不解气,又扇了宁静芳一耳光才停下,身子一转,伸出手要金桂扶她起来,金桂手里握着她被宁静芳拽落的一撮头发,宁樱拿在手里,目光淬毒的瞪了宁静芳一眼,又伸腿踢了宁静芳一脚才看向亭子,望着自己少了的一撮头发,眼眶发热,极力忍着不掉泪,还得装作云淡风轻的模样,不慌不忙边整理自己衣衫边道,“祖父说得对,像七妹妹这种品行,是该好好教养了,规矩差丢人现眼是小事,可要像今日打我这样打了外边的贵人,那可是要对簿公堂的。”

柳氏气得嘴都歪了,“小六惯会倒打一耙,真当我们是眼瞎的不?静芳没怎样你呢,倒是你,毫不犹豫扇了三个耳光,孔融四岁知道让梨,你不谦让姐妹就算了,竟朝比自己小的妹妹动手......”柳氏擦了擦眼角,快速上前扶着还处在震惊中的宁静芳起身,见她面颊通红,渐渐有肿的趋势,沉稳如她也变了脸色,质问黄氏道,“三弟妹瞧瞧静芳的脸,之后如何出门见人?”

知晓有人撑腰,宁静芳哇的声大哭出来,像受了天大委屈似的,泪如泉涌,哭声震天,宁国忠拧眉,庄严的面上滑过不耐。

金桂替宁樱整理妆容,撩开宁樱鬓角的头发,才见着,宁樱脸上划伤了道口子,血顺着伤口流下,在白皙的脸颊上格外显眼,“小姐,您脸受伤了。”

说着,拉过宁樱,让柳氏自己瞧,柳氏撇嘴,不出声了。女为悦己者容,如果宁樱毁了容,往后的亲事就难了,也算为宁静芳报了仇,担心宁静芳脸受了伤,拉着她细细检查起来,偏袒之意甚重。

黄氏沉默不言,垂目,缓缓走了过去,宁樱这会儿也觉得伤口有些疼了,手碰了碰,疼得她皱起了眉头,嘴上故作轻松的安慰黄氏道,“娘,我没事。”

黄氏见她眼里含着泪花,极力忍着不落泪,鼻尖都红了,扭头反驳柳氏道,“事情如何起的,大嫂也见着了,静芳六岁启蒙,有夫子教她琴棋书画,礼义廉耻,《女戒》《孝经》倒背如流,结果长幼不分动手打人,完了将事情推到姐姐头上,大嫂你出身书香世家,你与我说说,静芳做得对还是不对。”

“一府姐妹就该互相帮衬,三弟妹也瞧见小六目中无人的样子了,真当有薛府做靠山,在府里耀武扬威刁蛮任性,静芳年纪小,被小六冷嘲热讽难免沉不住气,她做姐姐的本该胸襟宽广多包容,静芳做错了,禀明母亲与我,我自会训斥静芳。”

“大伯母。”宁樱低低喊了声,声音低若蚊吟道,“你的意思是七妹妹要打我,我就该任由她打,完事了再禀明您,请您为我主持公道?”

柳氏眉头紧皱,心虚的点了点头,正欲继续为宁静芳说两句话,但看宁樱一脚踢了过来,正中宁静芳屁股,力道大,她抱着宁静芳,差点跟着宁静芳摔了一跤,抬眸,怒气冲冲瞪着宁樱,语声冰冷,“你做什么?”

“我先打她一顿,再让我娘训斥我两句好了,大伯母话里不就是这个意思吗?”宁樱头皮还疼着,一早的好心情全没了,想着自己没了的头发,气得红了眼,挣开金桂,意欲再补两脚,否则,难解她心头之恨。

“小六,你做什么,真以为拿你没法子是不是?”宁国忠积威甚重,这会儿已到盛怒的边缘,“金顺,将两人带去祠堂,请家法,小小年纪不学好,倒是学会窝里横了,对自家姐妹拳脚相加,这种不仁不义不孝的子孙要来何用?”

一时之间,院里鸦雀无声,宁静芳吓得止住了哭声,在柳氏怀里瑟瑟发抖,从来听说府里的少爷挨家法的,小姐还是头回,传出去,她真的没脸见人了。

宁樱顺了顺发,捡起地上碎裂的花钿交给金桂,旁若无人道,“收着,问问哪儿可以修复。”她声音不高不低,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换做平日,宁国忠皱眉的话,大家大气都不敢出,实在没看出来,这六小姐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这会儿了还在意弄碎的花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不知为何,秦氏笑出了声,看宁伯信倪她一眼,不赞同她这会儿出声,大房与三房的事儿,他们插手不合适,说不准还会左右不讨好,何苦呢。

秦氏不觉得害怕,反而胆子大了起来,“父亲,您别气,大年三十,让小六小七闹闹也好,喜庆,而且,小孩子打架本就是这样,像成昭成德兄弟,亲兄弟小时候那会也没少闹过,何况是小六小七,两人年岁相同,做事冲动了些在所难免,只是,小六是什么性子府里的人都清楚,小七平日斯斯文文的,没想着下手这般重,您瞧瞧,小六白皙的脸蛋伤了一道口子呢......”

听着前边,都以为秦氏劝宁国忠别生气,话到后边渐渐变了味儿,秦氏语气明显偏向宁樱,柳氏敛目,眼里闪过幽光,没吭声。

“站着还不动,我说的话是不是不听了?”

金顺不敢,招手叫来几个婆子,上前欲拖两人,这时候,走廊外传来一道林籁泉韵的男声,“宁府真是热闹,难怪在门口等许久不见有人出来,竟是都来这凑热闹了。”

宁国忠眉梢不耐,凌厉的看向来人,只见谭慎衍一身绛紫色祥云暗纹金丝直缀,奢华贵气,俊颜冷峻,清冷的眼眸如出鞘的利箭般锋利,偏偏,此刻敛了内里煞气,似笑非笑的站在走廊上,脸上露出促狭。

宁国忠一震,谭慎衍的身份他当然不陌生,平定边关军工显赫,任刑部侍郎刑部更是如虎添翼,已有超越大理寺的趋向,大理寺少卿看重谭慎衍一身正气,提过两次要提携谭慎衍的事儿,皆被皇上找借口回绝了,黄氏的意思,怕是想让谭慎衍任刑部尚书,管理刑部事宜,毕竟,那样的话,刑部上下算是彻底落在谭慎衍手里了。

心思转念间,宁国忠收了脸上的怒气,“谭侍郎怎么来了?”谭慎衍不爱与朝廷官员打交道,除非,刑部办事的时候,念及此,宁国忠心口一颤,在朝为官,私底下多少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儿,如果谭慎衍是冲着那些见不得台面的事儿而来,宁府可就完了......

“墨之有事入宫,唯恐六小姐记恨,叫我为他走一趟,说在酒楼定了雅间,我们先去,看这样子,贵府有事?”问完这句,谭慎衍才不动声色将目光转至宁樱身上,见她发髻松松垮垮掉着,衣衫皱巴巴的,略施粉黛的脸颊漾着胜利的笑,心底好笑,她该是这样子的,再狼狈,也不会在人前服输,哪怕眼里氤氲着水雾,泫然欲泣,也永远昂着头颅,趾高气扬,勾了勾唇,笑意未显,然而待看清她侧脸上的伤口,他在刑部任职,对伤格外敏锐,眸色一沉,脸冷了下来。

宁国忠听说过谭慎衍许多事儿,他性子难捉摸,见他笑里带着阴沉的气息,不由得心思一凛,细细想了想眼前的局势,昨日,宁静芳便是在谭慎衍跟前丢了脸,心思被他戳穿,训斥得体无完肤,宁国忠不由得想到谭慎衍和薛墨的关系,两人亲如兄弟,薛墨中意宁樱,谭慎衍护短,宁静芳没个规矩惹恼宁樱,薛墨不好出面,谭慎衍替薛墨出头。

这般想,昨日的事儿就说得过去了,他心里有了打算,笑道,“姐妹两闹着玩,不是什么大事儿,没想到劳烦谭侍郎亲自走一趟。”宁国忠扯了扯嘴角,努力扬起一抹笑来,“小六回屋收拾收拾,谭侍郎亲自来了,你便与他一道吧,傍晚,我让你大哥去接你。”

谭慎衍往前走了两步,语带嘲讽,“闹着玩能伤了脸,宁府的小姐们真是贪玩,女为悦己者容,往后小心着。”

宁国忠讪讪,论起来,他一大把年纪,官职不如谭慎衍有实权,刑部尚书年事已高,刑部诸多事都交给谭慎衍把关,刑部尚书如同虚设,做主的都是谭慎衍。

他虽任光禄寺卿,可下边的人阳奉阴违,凡事不敢太过,怕得罪贵人,哪像谭慎衍,皇亲贵族平头百姓一视同仁,偏偏,御史台没人敢说什么。

“谭侍郎说的是,往后会让她们注意的。”宁国忠抄着手,微微动了动,宁伯庸会意,上前与谭慎衍寒暄,不等他开口,谭慎衍转身就走,“我在外面等着,六小姐别着急,时辰早着,记得让丫鬟瞧瞧身上可还有什么地方伤着了,身子最要紧。”

宁伯庸尴尬的笑了笑,回头望着宁国忠,见他若有所思,他心情复杂的看向宁樱,不知她走了哪门子好运,入了小太医的眼,如今又有谭慎衍出面为她说话,宁伯庸对这个侄女没什么印象,偶尔从柳氏嘴里听到宁樱的名字,多是说她顽劣,蛮横骄纵,宁伯庸看来,女子贤德淑良最重要,故而心底看不起宁樱,曾与宁伯瑾说过,叫她好生教导宁樱,以免往后惹出什么麻烦。

结果,这样子无贤无德的人入了薛小太医的眼,且有谭侍郎出面为她说话。来日,她若嫁入薛府,就是六皇妃娘家的弟妹,时常能进宫,来往的人多是皇亲贵族达官贵人,身份地位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想到这些,宁伯庸这才细细打量起宁樱脸,清丽的脸蛋已有美人之姿,眉如新月,唇红齿白,杏眼微漾,似是天生丽质,容貌一等一的好,难怪,被薛小太医看重了。

再看自己女儿,宁伯庸叹气,训斥道,“你回屋好生歇着,之后去祠堂闭门思过一个月,抄写《女戒》,每天三个时辰,我会让管家守着,哪天时辰不够,抄写够了再出来。”

宁静芳抬起头,脸颊肿得老高,嘴角似是有血丝,可见,宁樱下手多狠。

宁静芳目光怨毒的瞪着宁静芳,“那她呢?”

宁伯庸皱眉,“什么她?你六姐姐还有其他事,给我去祠堂,金顺,将人带下去。”谭慎衍亲自出面,宁伯庸哪敢拘着宁樱,惹得谭慎衍不快,改日宁府一些腌臜事少不得会被刑部翻出来,他在朝为官多年也不敢得罪这个玉面罗刹,宁静芳多大点?

刑部作风乃六部之首,即使是考核官员的吏部都不敢给刑部使绊子,谭慎衍为人,可想而知。

“凭什么......”宁静芳不服气,明明宁樱打了她,为何到头来受罚的只有她一个人,话未说完便被柳氏堵了嘴,柳氏心里回过神来,清楚宁静芳要是再闹下去,讨不了好,替她应下道,“她知道错了,这便去祠堂,大爷今日可要出门?”

谭慎衍在,宁伯庸自然是要出去的,明年科考,官员调职变动大,刑部还有番大动静,宁国忠想入内阁,他也想走动关系,往上升一升。

柳氏想想就明白了,每年科考,刑部吏部的事情多着,有的官员身居要职,刑部压着等机会,科考便是他们的机会,要知道处置一个官员容易,之后再要找官员填补空缺难,科考结束,朝廷会提拔一大批进士入翰林,往年在翰林院当值的进士们补上朝廷官职的空缺,因而明年,是朝廷职位变动大的一年。

“你先去,妾身先带静芳下去收拾,将她送去祠堂......”

“收拾什么?收拾一新又好与人打架是不是?”宁国忠拉着脸,扬手吩咐婆子将宁静芳带下去,“七小姐不懂事,罚半年月例,她身边的丫鬟婆子不及时劝阻,一并罚半年月例,往后若要再犯,送去家庙。”

各府都有自己的家庙,宁府的家庙离得远,如果宁静芳真被送去那种地方,一辈子都回不来了,那可是比蜀州还苦寒的地儿,宁静芳没有听说过,柳氏是知晓的,她身子一怔,差点落下泪来。

婆子不客气的左右拉着宁静芳走了,柳氏手空荡荡的,她管家十余年,小心翼翼,不敢行错一步,结果,连自己女儿都护不住,抬眸,妆容精致的脸上有些许狼狈,“小六,你七妹妹不是故意的,你帮她......”

“你说什么?”宁伯庸眉头一皱,甩了甩袖,今日的事儿乃宁静芳挑起的,有此下场皆是她咎由自取,慈母败儿,宁静芳就是这样子被柳氏宠坏的,宁伯庸一脸歉意的看向宁樱,“你大伯母的话别听,今日的事儿是你七妹妹的不对,你脸上的伤口如何了,用不用请大夫瞧瞧?”

过年忌讳多,请大夫就是其中一项,但是宁伯庸没有头昏,脸蛋不比其他地方,若留下伤痕,说出去不太好听是回事,影响亲事是一定的。

“不用了,我先回去了,谭侍郎还等着。”宁樱的态度冷淡,宁伯庸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点了点头,让宁伯瑾跟着宁樱回去。

这时候,被婆子拖着走了几步的宁静芳放声大哭,嘴里破口大骂,用词粗鄙,柳氏脸色微变,正欲上前劝两句,只听宁国忠道,“后天送去庄子养养,再不行直接送往家庙。”

送去家庙的多是犯了见不得人的事儿的小姐,又或者被夫家休回家的,宁静芳年纪轻轻,被送去家庙,不说外界如何揣测,对宁府的名声也不好,宁国忠不会不清楚利弊,他第二次说起,想来是真的气着了。

宁静芳也听着了,顿时止住了哭声,婆子们不敢懈怠,快速拉着她朝祠堂走。

秦氏手里的瓜子剥完了,站起身,拍拍手,朝一侧的成昭道,“前些日子你外祖父不是送了你一瓶药膏吗,你七妹妹受了伤,快拿出来给她涂抹,小可怜的,别留下什么疤才好,否则,如花似玉的姑娘......”像是说到动情处,她掖了掖自己眼角,眼里水花闪闪,“小六啊,二伯母瞧瞧,你七妹妹可真是狠心,都是亲姐妹,她怎么就下得去手。”

成昭不是傻子,自然明白秦氏的心思,是想借机拉拢宁樱,若有谭侍郎在皇上跟前美言两句,即使入了翰林,往后出来也能大有作为。

黄氏扶着宁樱回府,宁静芸目光闪了闪,跟着去了桃园,她以为薛墨不会来了,正后悔自己不该表现得太过,谁知,峰回路转,走了小太医,来了谭侍郎,两者都是身份尊贵之人,宁静芸不是好高骛远之人,比起谭慎衍,她更看好薛墨,倒不是谭慎衍家世不够,比起薛墨,谭慎衍更有前途,但不知为何,宁静芸总觉得谭慎衍看宁府众人的目光不善,可能是她多心了,不管如何,能见着薛墨就成。

金桂替她清洗伤口时,闻妈妈站在一边,嘴里不住的骂七小姐歹毒,两边的伤口浅,中间的深,天冷,血凝固了,黄氏陪在一侧,问宁樱疼不疼。

“哪能不疼啊,不过看她栽了这么大的跟头,我只暂时忍着了,待她出来再好好算账。”她脸颊疼,最疼的还是头皮,手摸向被宁静芳拽落头发的地儿,让黄氏看,“娘看看是不是秃了?会不会很丑?”

黄氏瞅了眼,头皮有些红,目光又沉了两分,笑着宽慰宁樱道,“没多大的事儿,过几天就好了,你受了伤,不如在家歇着,我让人和谭侍郎说声。”

“不用,大年三十,我可不想在屋里待着,娘让我去好了。”她不想再和谭慎衍有交集,但是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有谭慎衍出现,宁国忠不会饶了她,她心里不怕,大不了鱼死网破,宁静芳敢动她的头,她不会善罢甘休。

黄氏揉了揉她的脑袋,“成,让秋水也跟着你去,多带两个丫鬟。”

宁樱点头,想起宁伯瑾答应她的事情来,“父亲呢?”

黄氏看向屋外,“你大伯和他有话说,待会,他们也是要出门的,让你姐姐陪着你,我就不去了。”黄氏脸上并未表现出愤慨,只是担心宁樱脸上的伤口往后留疤,外边,宁成昭将手里的瓷瓶递给宁伯瑾,恭顺道,“三叔快给六妹妹送过去吧,这药膏是我外祖父问太医院要的,治疗伤口效果好。”

宁伯瑾感激,看向宁伯庸,心里有两分忌惮,“大哥别说了,我清楚你的难处,小孩子打架,静芳也收到惩罚了,就算了吧。”宁伯瑾只是纳闷,为何黄氏没有动静,他记得清楚,谁要是动了宁静芸和宁樱,黄氏闹得比谁都厉害,大有要玉石俱焚架势,这次却安静的很。

宁伯瑾进屋,面色悻悻的看着宁樱,“你大哥送来的药,试试吧。”

闻妈妈看不上,二房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谁知药膏有没有毒,别本不会留疤的用了反而留了疤,金桂重新替宁樱盘发,腾不出手来,吴妈妈和秋水想法与闻妈妈相同,站着也不动,因而,一时之间,没人搭理宁伯瑾,宁伯瑾尴尬的笑了笑,兀自道,“是你大哥的心意......”

这时候,门口传来老管家的声音,“禀三爷,谭侍郎送了药膏来,说是送给六小姐的。”

宁伯瑾抽回手,快速的折身出去,试图打破屋里的沉默,朗声道,“谭侍郎既然送了药膏,就用谭侍郎送来的吧,他与小太医走得近,药膏该是小太医送她的。”他本是想说药膏药效好,进屋的秦氏却听出了另一番意味,认为宁伯瑾不信任成昭送来的药,只信小太医,心下不喜,斜眼扫了眼老管家,斟酌一番,脸上又笑开了花,“三弟说得对,小太医妙手回春,小六的脸不会留疤的。”

约莫半个时辰才收拾好,黄氏不欲出门,秦氏拉着她,死活要她出门转,黄氏拗不过,加之,秦氏一直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聚蚊成雷,她心下烦躁,最后,随秦氏一道出了门,秦氏心思活络,挽着黄氏,打听在庄子上的事情来,言语间流露出关切之情,黄氏脸上神色淡淡的。

谭慎衍骑马,身后跟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看上去极为朴实,湖绿色的车帘掀起才知里边门道,内里宽敞,青绿古铜鼎紫檀木香案上摆着一瓷瓶,瓷瓶里插满了腊梅,香味清幽,不自主的叫人心情愉悦。

宁樱牵着宁静彤坐一块,宁静芸和宁静兰坐在旁边,宁静兰脸皮厚,巴着宁静芸,撵都撵不走,宁樱和宁静芳打了一架,没心思管她,任由她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身下的垫子柔软,约莫是夜里没睡好又或是和宁静芳打架耗了些体力,宁樱靠着车壁,缓缓闭上了眼,倒是宁静彤,卷着帘子,四处张望,她是庶女,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算下来,竟都是和宁樱一起的,探出半边身子,新奇的望着外边的街道,街道张灯结彩,挂满了灯笼,伸出来的布条招牌焕然一新,迎风飘扬,煞是好看,留意到谭慎衍的目光,宁静彤友善的笑了笑,她坐的马车是此人的,她知道。

谭慎衍看宁樱试着了,头沿着车壁缓缓向下滑,恨不能伸手接着她,揽她入怀,然而,这辈子,两人身份悬殊,她心里什么想法他大致清楚,约莫是不想和他有纠葛了,不止脸上,眼神也看得出来,对着他时,她拘谨了很多,不如在薛墨跟前自在。

“暗格里有靠枕,拿出来给你六姐姐护着,别落枕了。”谭慎衍的话轻柔,如山间清泉,激得人身子一软,光是听着声儿,就生出种冲动来,宁静兰挪了挪身子,刚坐在,宁樱身子一歪,倒在了她身上,宁静兰面露嫌弃,不过转瞬即逝,再抬头,脸上挂着得体的笑,“谭侍郎不碍事的,六姐姐这般睡我腿上就好了。”

“硬邦邦的,比得过靠枕?”谭慎衍沉了沉眼,语气陡然转凉,宁静芸依着谭慎衍的话打开暗格,拿出里边的樱花色靠枕,小声道,“九妹妹,彤妹妹坐过来,让六妹妹在车上睡一会,九妹妹你动作轻些,别刮着六妹妹伤口了。”

宁静兰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冷了两分,她嘴角一僵,轻轻扶着宁樱头,接过宁静芸手里的靠枕枕着她身子,不往将她的脚抬到软垫上,做完这一切再看车帘外,不见绛紫色的身影,她低下头,搅弄着手里的帕子。

出城的人多,官兵不盘查,且今晚没有宵禁,她们的马车经过时,外边传来士兵的问候声,宁静彤不知晓谭慎衍身份,小声向宁静芸打听,宁静芸将花瓶的花抽抽剪剪,变换着花样,缓缓道,“他是小太医的朋友,刑部侍郎,彤妹妹听过吗?”

宁静彤摇头,不过她歪着头,思索着道,“他铁定也是个好人,薛哥哥是个好人呢。”宁静彤心里藏不住事儿,将腊梅园的事儿说了,薛墨体贴,宁静彤没有哥哥,三房的哥哥不是她的,对她不好,因而,她对薛墨格外有印象。

倒是宁静芸,多出了心思,想起便是在腊梅园,程云润冒犯了月姨娘宁伯瑾才铁了心思退亲的,她向宁静彤打听道,“那日还发生了何事,六妹妹和小太医可有说起其他?”她更想直接问宁樱和薛墨有没有谈到清宁侯府,起初,她怀疑是黄氏从中作祟,可黄氏再有通天的本领不可能算计到清宁侯府去,宁伯瑾说了,那日去腊梅园是临时起意,早上才说的,黄氏就是不想她好过也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程云润叫去腊梅园。

如果,有薛墨在中间帮忙的话,一切就有可能了,宁静芸提着心,时至今日,她清楚自己和程云润不可能了,然而,她心里不甘心,黄氏不回京的话,她的亲事还好好的,至于程云润身边的通房外室,待她嫁到侯府,会慢慢收拾,老夫人教过她不少本事,她清楚该怎么做。

谁知道,一切都没了。

见宁静彤沉思不语,她不由得拔高了音量,“小太医和六妹妹可说起过其他人?”

宁静彤不知宁静芸为何突然激动起来,看了眼宁樱,缓缓点了点头,“说过很多人,不过都是静彤不认识的,有些人六姐姐也不认识,是薛哥哥在外边认识的,因着好玩才说的。”

宁静芸面色一松,不知是遗憾还是松了口气,怔怔道,“是吗?”

宁静彤以为宁静芸怀疑她说假话,一脸认真,“是的。”

“小太医常常出门游历,见多识广,他认识的人多不足为奇,是六妹妹孤陋寡闻罢了,对了,为何你叫她薛哥哥?”宁静芸垂目,望着睡颜秀丽的宁樱,凝眉道。

说起这个,宁静彤欢喜起来,便将腊梅园的事儿一五一十说了,包括薛墨让丫鬟抱她,陪她摘腊梅,“五姐姐,小太医是好人,府里的哥哥们对我都没他对我好,他说,我可以叫她薛哥哥,往后,他会继续对我好的。”

宁静芸目光深沉,那日,她们参加晋府的赏梅宴,不成想,宁樱和薛墨还有如此缘分,若是,她也去的话,会不会,她与薛墨的关系也是好的,想多了,脸颊发烫,小声道,“小太医敦厚善良,往后遇着了,别给他添麻烦,他让你叫他薛哥哥,你便叫吧。”

“恩,薛哥哥待静彤很好的。”车外,离得不远的马匹上的男子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嘴里轻哼声,挥下手里的鞭子,身下的马抬起了前蹄,疼得长鸣一声。

福昌尾随其后,暗道,主子您有气别拿马出气啊,小太医去宫里,顶多晌午就出来了,有仇报仇有怨报怨,马儿何其无辜啊。心里想着,不由得又为薛墨担忧起来,之前身上的伤还没好,今天怕又要添新的。

不过,福昌觉得薛墨没错,谭慎衍性子古板,凡事闷在心里,哪个姑娘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啊?薛墨就不同了,一表人才,知道讨女孩子欢心,且连身边的人一并讨好了,两相比较,福昌又为自己主子担心起来,但凡是个女的,都会选体贴善解人意的,薛墨乃不二的人选,至于谭慎衍,福昌摇头。

纠结半晌,他决定找机会好好与谭慎衍聊聊,别一昧的暗中做好事不留名,好比在南山寺,明明救了自己心仪之人,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多登对的璧人,到谭慎衍嘴里竟成了天黑,没看清人,若不是薛墨提出来,宁樱怕都不知谭慎衍救过他的命,天大的恩情听着这冷冰冰的话也没报恩的心情了。

福昌唉声叹气,扭头回望了眼掀起的窗帘,又是一声叹息......

出了城,起初宁静芸没反应过来,察觉到不对劲,依着时辰,该到了才是,谁知,马车不见停,她探出头瞅了眼,心下疑惑,闹市竟然过了,宁静兰也注意到了,跟着探出身子,问宁静芸,“怎越走越远了,还要去其他地方不成?”

宁府的马车与她们一道,不过,在闹市的的岔口拐了进去,看谭慎衍骑着马继续往前边走,宁伯庸和宁伯瑾嘀咕,“谭侍郎可是要带小六她们去别的地方?”

“我也不知,罢了罢了,人在她手里,不会出事的,快去烟喜楼瞧瞧哪些大人到了。”宁伯瑾和宁伯庸圈子不同,他喜欢吟诗作对,他说的大人,自然是往常和他走得近的那些,想起宁伯庸说的,宁伯瑾心有迟疑,“大哥说小太医会开口吗?”

“谭侍郎与他关系好,这件事对谭侍郎来说不过举手之劳,不会惹来麻烦,小太医会答应的。”宁伯庸拍了拍宁伯瑾肩膀,给他鼓励,“小太医看重小六,你与小六好好说,叫他问问小太医。”

宁伯瑾想了想,刑部明年要处置好些人,只是提前问刑部要个官职空缺的名单,的确不算什么难事,“大哥做好准备,我一辈子碌碌无为,就靠着你与二哥了。”

宁伯信眯着眼,昏昏欲睡,闻言,清醒过来,“三弟说的哪儿的话,咱兄弟三人,还说那些做什么?”

马车绕着闹市走了两三圈不停,宁静芸低头思忖,看对面的宁樱睫毛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眼神迷茫,眉目秀丽,她心思一动,忽然就明白了,朝宁静兰道,“九妹妹坐下吧,该停下的时候自然会停下的。”

传闻谭侍郎心狠手辣,逼供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然而今日,却善解人意不骄不躁,为了让宁樱多睡会儿,骑着马,围着闹市转圈,真的是因为和小太医关系好的缘故吗?

在宁樱开口前,宁静芸递过去一杯水,“喝点水,瞧瞧你脸上的伤怎么样了?”话完,凑到宁静彤耳朵边轻轻说了句,只看宁静彤探出头,朝前边的谭慎衍挥手,声音甜美,“谭侍郎,六姐姐醒了呢。”

宁樱揉了揉惺忪的眼,渐渐恢复了清明,从怀里掏出一小面镜子,举过头顶,瞧了瞧自己头皮,疼得厉害,金桂替她梳头时都不敢太用力,她轻轻碰了碰,问宁静彤,“我这儿的头发是不是少了很多?”

谭慎衍骑着马,将宁樱的动作看在眼里,宁府发生的事儿他已清楚了,只是不知,宁静芳还扯了宁静芸头发,眼里闪过暗光,双脚蹬着马鞍,往前走了几步,吩咐车夫驶去闹市,转而回来道,“福昌会带你们去竹喜楼,我还有事儿,回城一趟,晌午再见。”

宁静芸正为证实自己心中想法感到难以置信,谁知,谭慎衍一番话,又推翻了她心底的猜测,颔首道,“多谢谭侍郎了。”

回应她的是谭慎衍转身驾马离开的飒爽背影,决绝而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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