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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妈妈领差事走了,而梧桐院,探查薛府宁府的熊伯向黄氏递了消息,薛府世代行医,甚少与朝堂中人牵扯,薛府和宁府无半分交集,吴妈妈喝了薛小太医送来的药,容光焕发,躬身站在窗下的黄花梨透雕鸾纹玫瑰椅后,含笑道,“喝了小太医开的药,浑身上下舒适不说,精气神愈发好了,不愧是薛太医的独子,一身医术,过些年,只怕和薛太医不相上下呢。”

黄氏侧目,余光扫过吴妈妈交叠的双手,若有所思道,“薛小太医得薛太医真传,医术高明,京城里的事儿我听得少,然而对薛府的事情听说过一二,这次的事情,总觉得透着不寻常,吴妈妈,你说呢?”

第一次薛墨为她把脉,黄氏就察觉其中有问题,南山寺相遇,薛墨再次为她诊脉,由不得黄氏不深想,她与薛府两不相干,为何薛墨对她和宁樱的“病”如此看重。

吴妈妈敛下眉目,想了许久,狐疑道,“或许,他只是一番好心罢了,小太医幼时丧母,看小姐担忧您,心下动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确认您的病情罢了。”薛夫人是得了怪病死的,可惜薛太医妙手回春,却也只能眼睁睁瞧着心爱之人受病痛折磨而无可奈何,顿了顿,吴妈妈又道,“听闻,小太医常年四处游历,他不苟言笑,待京中人冷淡,然而对乡野百姓却十分随和,小姐性子洒脱不受拘束,说不准合了小太医的眼缘吧。”

黄氏转过身,眼神复杂,“吴妈妈,你信吗?”

吴妈妈哑然,京里边的人一言一行都带着算计,哪有真正为对方好的,一府之中尚且勾心斗角,更别说陌不相识的人了,“老奴,老奴只是觉得小太医没有恶意。”

黄氏缓缓点了点头,“薛府蒸蒸日上,他与我们为敌做什么,罢了,这件事先搁在一边,那几个丫鬟可□□好了?”

“好了,秋水交过她们规矩,闻妈妈挨个挨个敲打了番,都是院子里的人,要她们的卖身契轻而易举,她们是伺候小姐的,卖身契是给小姐,还是您管着?”半敞的窗户寒风扑面而来,冷得吴妈妈打了个哆嗦,今年各房的炭都发下来了,有宁樱要月例的事情在前,这次,管事格外慎重,多给了三房三十斤炭火,明显怕宁樱闹事。

想着这个,吴妈妈脸上有了笑,“回京时,您担心六小姐不懂事闯祸,老奴瞧着,六小姐心思通透,心里都有数着呢。”至少,经过这件事,府里找宁樱麻烦的要细细琢磨番了,不敢轻举妄动。

黄氏低头,手握着针线,继续穿针,语气轻松许多,“她啊,运气好而已,叮嘱闻妈妈看紧了,别叫她惹了祸,竹姨娘那边这两日没动静了?”

“九小姐闯了祸,三爷开的口,竹姨娘估计要在屋里待够半个月才行了。”宁伯瑾最是宠爱月姨娘,对小女儿更是有求必应,竹姨娘和九小姐一下得罪两个,后果可想而知。

黄氏淡淡嗯了声,给宁静芸做的衣衫剩下最后两只衣袖,傍晚就能完工,说起竹姨娘,黄氏眉梢带着嘲弄,“竹姨娘估计没想到她有今日,你找机会,试探她身边人的口风,有的事情不查个水落石出,我良心不安。”

吴妈妈拱手称是,布满细纹的脸有兴奋渐渐散开,脚下如生风的出了门。

阴阴沉沉的天,乌云散去,天际露出茫茫白色,宁樱穿戴好衣衫,正欲去梧桐院给黄氏请安,外边突然嘈杂起来,叽叽咕咕的声音里不难听出其喜悦,闻妈妈轻蹙着眉头,推开窗户欲训斥几句,忽然白色的雪如花瓣洋洋洒洒飘入内室,惊诧得闻妈妈一时忘记了说什么。

“咦,下雪了呢。”宁樱眸色明亮,眼底掩饰不住喜悦,走上前,探出身子,院子里,洒扫的丫鬟欢喜拿着扫帚,手舞足蹈,难怪突然热闹起来,竟是因为第一场雪的缘故。

闻妈妈已回过神,看宁樱趴在窗棂上,笑容明净,不由得软了声音,“小姐是不是好些年没见过雪了?今年的雪比往年稍早,再过些日子,整个京城会被白雪覆盖,那时候入眼的全是白,小姐就看腻了。”

冷风阵阵的往脖子里灌,浑身都冷,宁樱站直身子,浅笑盈盈道,“瑞雪兆丰年,今天四姐姐出嫁,是个好日子呢。”

她话题跳脱,闻妈妈怔了怔,摇摇头,跟着她去梧桐院给黄氏请安,即使宁静淑是个庶女,这日她出嫁,府里到处张灯结彩,走廊两侧挂满了红灯笼,蔓延至走廊尽头,阖府皆喜气洋洋的。

宁静淑从大房出嫁,拐过回廊,便能听到屋里的说话声,算着时辰,迎亲的队伍快来了,该是柳氏教导宁静淑往后相夫教子云云,出嫁前的闺女,家里的长辈都会提点两句,她成亲那会,黄氏不在了,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了许久的话,她清楚,老夫人是怕她出嫁从夫忘了宁府,提醒她,不管嫁给谁,都是宁府的女儿,不要忘了本。

这也是她不喜欢京城尔虞我诈的原因,娶进来的儿媳孙媳,百般敲打她们出嫁从夫,嫁了人就该一门心思放在夫家,而对嫁出去的女儿,却希望她们别忘了生养的情义,多多帮衬娘家,越是繁荣的府邸,后宅腌臜越多,宁静淑是庶女,柳氏再看重她也不可能越过自己的亲生女儿,柳氏舍不得宁静淑的同时,少不得会警告宁静淑,往后别给宁静雅使绊子。

嫁了人,各有各的生活,和幼时住在一处宅子为了小事争锋相对不同,嫁人后再起争执就是两家人的事情,柳氏怕宁静淑忘恩负义,不敢对付宁府而把矛头对准宁静雅,其中缘由,就和那两府的差事有关了。

宁樱和黄氏进门的时候,母女情深的戏码刚落下帷幕,柳氏走不开,秦氏出去招待客人了,老夫人坐在正屋的中央,斜眼瞧着黄氏,温煦道,“你二嫂在外边接待客人忙不过来,你出去帮她的忙,小六在屋里坐着就是。”

宁静淑出嫁,来的都是和宁府走得近的人,黄氏看了宁樱一眼,俯首道,“儿媳这就去。”

屋里人多,宁樱不太习惯,留意一道怨毒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她不甚在意的扬了扬嘴角,大喜之日,宁静芳的禁足解除,这会儿坐在圆木桌前,圆目微睁的瞪着自己,好像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似的,宁樱心思一动,正想说点什么,身前人影晃动,衣角被人拉扯了下,低下头,对上宁静彤黑曜石般的大眼睛。

“六姐姐来了,我姨娘说那天的事情谢谢你呢。”宁静彤年纪小,又得宁伯瑾喜欢,老夫人最疼三儿子,对宁静彤爱屋及乌,平日没少关照,宁樱是清楚的,她微微一笑,“没什么。”

一屋子人,有了能聊天的,即使宁静彤年纪小,性子却极为单纯,月姨娘能笼络宁伯瑾的心,叫竹姨娘讨不了好处,不是个没有心思的,难为生出来的女儿却不是骄纵的。

宁樱找了处角落的位子坐下,问宁静彤竹姨娘的事情,宁静彤歪着嘴角,明显不高兴提到竹姨娘,“她被爹爹禁足了,九姐姐伤了我,竹姨娘说是你伤的,气得我姨娘差点跳河死了呢,爹爹说了,半个月内,她们不准出来呢。”

想到当日月姨娘的穿着,宁樱失笑,这时,外边传来鞭炮声,小厮通禀说迎亲的队伍来了,宁静彤拉着她的手,朝门口拽,“姨娘说今日姐夫上门,运气好可以多拿点喜钱呢......”

清脆的嗓音里,夹杂着对银子的渴望,宁樱觉得好笑,她今年十二岁了,跟着宁静彤不太好,松开宁静彤的手,小声道,“六姐姐前几日得了笔不少的银钱,手里头不缺银子,你和丫鬟去,人多,小心别被绊倒了。”

对上辈子只活了几岁的宁静彤而言,宁樱生不出厌恶,她不喜这处吵闹,顺着走廊,拐入了另一园子,身后的喧嚣声渐渐远了,宁樱转身,看佟妈妈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宁樱噗嗤声笑了出啦,“佟妈妈跟着我做什么?”

“老夫人有事找六小姐,还请六小姐和老奴走一趟。”

宁樱以为老夫人所为何事,约莫是薛墨那边动静大,瘟疫横行,老夫人心里怕了,“听静芸说,你和小太医有几分交情,昨日,厨房的人说两位管事妈妈身子不适,我担心是瘟疫,想让薛小太医过来瞅瞅,又不想事情闹开,你四姐姐刚嫁人,府里传出什么事,她在婆家难立足,你能否请小太医过来?”

宁樱坐在下首,屋里暖气足,她穿得厚,有些热了,拉扯了下领子,惊讶道,“我和薛小太医并无表情,祖母为何这般说?”她说的事情,她与薛墨是朋友那是上辈子,这辈子,两人并无往来,薛墨为黄氏和她诊过两次脉,态度皆算不上热络,至少,比起上辈子,态度差远了,她竟然不知,老夫人对捕风捉影的事会感兴趣。

对她矢口否认,老夫人好似并不意味,捂着嘴,叹了口气道,“如果不是你四姐姐出嫁,我也不会叫你走薛小太医这条路子,每当瘟疫横行,京城便人心惶惶,不说你四姐姐,府里真有人得了文艺,静芸和清宁侯府的亲事只怕会横生枝节来,当初,为了这门亲事,我付出多大的精力才说动程老夫人应下这门亲事的,你忍心看着静芸没了这门好亲事?”

宁樱微微垂目,敛去了眼底讥诮,宁静芸的亲事不过是清宁侯府和宁府各取所需罢了,两府联姻,哪会没有好处拿?老夫人真以为她是庄子出来的,不懂人情世故呢,搅着手里的帕子,无奈道,“薛小太医的事情我爱莫能助,不过,既是府里有人得了瘟疫,避免传给其他人,祖母近期还是别让大家出府了吧......”

老夫人眼神微微一变,眉峰稍显凌厉,“我与你商量是不想传出对不利宁府名声的事情,你这些日子跟着夫子学识字,她没教导你什么是荣辱与共吗?”

宁樱面不改色,抬了抬眉,眼神无辜道,“夫子说樱娘不认识字,读书明理需得从《三字经》开始,故而许多都不清楚呢,樱娘不明白什么是荣辱与共,不过,我娘常说别给旁人惹麻烦我是清楚的,好比在庄子上的时候,我生病了,我娘当了簪子手镯为我请大夫都不肯麻烦府里呢,厨房有人得了瘟疫,您该当机立断想法子不传给外人以防牵扯出更多的人才是......”

老夫人心口憋闷,冷冷道,“小太医不是给了药吗,三房的人都喝过了,你问小太医再要些。”软的不行来硬的,这是掌权者的手段,宁樱调整了坐姿,左右瞅了眼,不肯松口,“小太医侠义心肠,祖母您又一年四季在京城,药方这种事,问张大夫不就好了,为何一定要小太医的?”

佟妈妈看老夫人心气不顺,上前轻轻顺着老夫人的背,指责宁樱道,“六小姐在庄子上,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老夫人做什么都是为了宁府好,你照做就是了,不过问小太医要点药,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何须把老夫人气成这样子。”

宁樱冷笑,站起身听到院外有细微的说话声,声音低沉,如细小的石头落入湖面激起的声响,宁樱脸上笑容不减,看在佟妈妈耳朵里,莫名觉得胆战心惊,她嘀咕两声,目光闪躲的别开脸,六小姐不是省油的灯,佟妈妈只有这个感觉。

宁樱拽着衣角,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樱娘和小太医并无交情,府里有人得了瘟疫,祖母不着急请大夫,逼迫我做什么?佟妈妈说我气着祖母了,没看祖母气色红润听了你的话才变了脸色的吗?成成成,樱娘懂的规矩少,既然祖母开口了,樱娘哪怕是死也要把小太医的药给祖母弄来,还请祖母告知小太医的府邸,樱娘这就去,今天日子巧,顺便叫小太医来府里喝杯喜酒......”

老夫人脸色铁青,七岁不同席,薛墨到了说亲的年纪,宁樱也已经十二岁了,大摇大摆跑去薛府像什么话?然而,要她温言温语她又做不到,宁樱仗着不懂规矩有恃无恐,这种不能姑息了,方才的事情不管换了谁,都听得出她话里的意思,老夫人不认为宁樱是傻子。

老夫人沉脸默然,宁樱手提起裙摆就往外边跑,边跑边哭,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老夫人只觉得胸闷气短,拂开佟妈妈的手,声音颤抖道,“瞧瞧她的德行,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改日请个教养嬷嬷,教教她何为尊卑礼仪?”

佟妈妈点头,只听外边传来道陌生的男音,“六小姐这是怎么了?”

佟妈妈和老夫人对视一眼,惊觉不好,佟妈妈快速的推开门,见院中,宁伯瑾身侧,男子一身暗青色长袍,眉目精致,清雅隽永,清冷中,语气不由得软了两分。

佟妈妈张了张嘴,想唤住宁樱已是来不及,只听宁樱道,“小太医来得正好,之前送过来的药可否再给樱娘些,樱娘花钱买......”言语间,尽是“我有钱”的阔绰。

“胡说什么,小太医高风亮节,别拿你那套市侩侮了小太医的眼。”宁静淑成亲,宁伯瑾想起薛墨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薛府递了请柬,本以为薛墨不会理会,不成想薛墨竟然来了,明年内阁胡阁老隐退,内阁大臣空缺,宁国忠正想方设法自己填补上去,如果有薛府帮忙,胜算大些,宁伯瑾再花天酒地,这种关系到一府荣华的事情不敢乱来,他知道薛墨在南山寺的事情,故而说宁樱心存感激,想当面谢谢他,这才引着薛墨过来,没成想,遇着宁樱哭哭啼啼跑出来就算了,还拿钱砸薛墨,满身铜臭.......

薛墨端详宁樱两眼,看她泪夺眶而出,脸上却不见悲伤之色,抬眉扫了眼走廊上踟蹰不前的婆子,心里跟明镜似的,想了想,道,“不知六小姐欲多少钱买?”

宁樱没想薛墨会接话,一时反应不及,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妆容在脸上散开,眼角周围一圈黑色,顺着泪蔓延至下巴,分外滑稽,薛墨嘴角抽搐,真想给谭慎衍瞧瞧宁樱此时的模样。

“薛小太医卖多少?”宁樱脑子转得快,“樱娘从庄子上来,穷,前几日府里发了十年的月例手头才宽裕了,小太医莫不是想将樱娘的钱全部拿去?”

开口钱闭口钱,宁伯瑾脸色极为难看,呵斥宁樱道,“小太医的药千金难求,你那点月例真是侮辱小太医,怎就又想起药了?”薛墨给三房的人送药他是知情的,为此,宁国忠还把他叫去书房,说找机会好好谢谢薛墨,趁机和薛府攀上关系,怎宁樱又问药?

佟妈妈心知不好,低唤了声六小姐,宁樱却置若罔闻,自顾道,“我逛园子,佟妈妈说祖母请我过来有话说,我以为祖母是想问问樱娘回府是否习惯,谁知,祖母说厨房有人生病了,需要小太医的药,叫樱娘问小太医要,樱娘说和小太医不熟,祖母不信,佟妈妈说樱娘不孝顺,气得祖母喘不过气来,樱娘没有法子,想着孝大于天,祖母开了口,即使要樱娘死,樱娘也不敢不从,正想去薛府找小太医呢......”

宁樱一番话条理清楚,句句指向老夫人和佟妈妈逼迫她,加之又哭得梨花带雨,很难不叫人动恻隐之心,便是宁伯瑾,看向佟妈妈的目光皆变得复杂起来。

门口,听着宁樱一席话的老夫人只觉得体内气血一阵翻涌,自己这个孙女,果真不是个简单的,扮猪吃老虎,好得很,老夫人双眼一闭,身子直直后仰,守门的丫鬟惊呼声,仓促跑进了屋,佟妈妈反应过来,指着宁樱道,“老夫人这两日身子不适,以为看你和小太医有两分交情想让小太医过来瞧瞧,六小姐不愿意就算了,何苦往老夫人身上泼脏水,瞧瞧把老夫人气成什么样子了?”

宁樱捂着胸口,心知中了老夫人和佟妈妈设计的陷阱,可宁樱不懂,两人为何想法设法要见薛墨,眸色水润,水雾朦胧,薛墨一震,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宁樱,见她皱着眉,明显没料到老夫人会晕过去,姜还是老的辣,宁樱哪是老夫人的对手,心里默念谭慎衍两句,开口道,“宁三爷,六小姐估计是吓着了,你叫丫鬟送她回屋歇着吧,我替老夫人瞧瞧,如果真是因为薛墨而让六小姐和老夫人起了争执,往后这宁府,薛墨是万万不敢来了。”

说罢,大步大步走上前,佟妈妈和丫鬟扶着老夫人躺在东边的暖炕上,宁静淑出嫁,老夫人也来了,这屋子是大房平日待客的地方,薛墨为老夫人看病,佟妈妈不敢拦着,小心翼翼站在边上,嘴里不住念着阿弥陀佛,谁知,外边的人说宁樱跳河了,薛墨额头突突直跳,他没有和宁伯瑾说谎,往后着宁府,他是万万不敢来了。

“小太医,老夫人没事吧?”佟妈妈正想将老夫人的病症往宁樱身上引,却看薛墨目光沉沉,冷漠的眼底尽是压迫,她咽了咽口水,竟不知说什么。

“老夫人身子并无大碍,入冬了,正是庄子送野物的时候,老夫人年纪大了,口味宜清淡,忌辛辣,野物味儿重,老夫人该少吃才是。”

不高不低的一番话,听得佟妈妈面红耳赤,床上躺着纹丝不动的老夫人皆微微红了脸,薛墨不是多管闲事之人,站起身就欲回了,佟妈妈小跑上前,递给薛墨一钱袋子,薛墨嗤的笑出了声,“不怪六小姐开口钱闭口钱,她在庄子上长大,以为有钱能使鬼推磨,佟妈妈跟着老夫人,莫不是也这般认为的?”

丢下这句,薛墨闲庭信步出了门,走了几步,低头转向身边的小厮,小厮会意,凑上前,小声道,“六小姐说佟妈妈冤枉她,闹着跳河呢,宁三爷跟着,估计没事。”

“这一幕真该叫福昌看看,哪怕从庄子来的性子也不是好惹的,罢了罢了,既然趟进这浑水了,再帮帮她,左右,欠了我多少,往后都是要拿回来的。”薛墨面上分淡云轻,丝毫不将方才的当回事,小厮当然明白这是为何,心下疑惑道,“谭爷做事稳重,六小姐的事情,会不会是什么误会?”

薛墨抬手,轻轻拍在他肩膀上,谆谆教诲道,“你谭爷什么性子你还不了解?刑部多少事等着他,何时见他有空关照后宅小姐的?听说他这次打了胜仗,夺了对方不少好玩意,勤快些,你谭爷回来,少不了你好处。”

谭慎衍本事小厮是清楚的,想到那些珍宝,连连点头,“奴才明白了,这就把风声传出去。”

“恩,记得别留下把柄,我瞧着这宁府迟早要变天了,你谭爷回来,咱就功成身退。”话完,薛墨四周望了眼,脸上徐徐绽放出笑来。

而桃园,闻妈妈扶着宁樱进屋换衣衫,宁伯瑾在外边,气得脸色铁青,好不容易请动薛墨,他想好好拉拉关系,谁知闹成这样子,招来身侧的管家,“你去问问小太医人在何处,老夫人病情如何了?”

管家看宁伯瑾脸色不对劲,不敢怠慢,转过身,很快没了身影。宁伯瑾等着宁樱解释,谁知,人进了屋子一直不见人出来,宁伯瑾耐心告罄,怒斥道,“人呢?”

闻妈妈闻声出来,不忘轻轻将门掩上,小声道,“六小姐受了惊吓,睡着了,老奴瞧她眼眶通红,睡着了都不安生,三爷若有什么事儿,不如待六小姐醒了再说?”

宁伯瑾听到这,气不打一处来,抬起手要把人推开,后背传来一声狠厉的女声,“宁伯瑾,你闯进去试试。”

久违的凶狠声叫宁伯瑾手僵在半空,身子瑟缩了下,转过头,看是黄氏,气得满脸通红,仿佛又回到多年前,黄氏欺压他的那些日子,“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不分长幼,无理取闹,哪里有我宁家小姐的半点温柔?”

“老夫人和佟妈妈说了什么,她们心里清楚,樱娘若有个三长两短,谁都别想好过。”黄氏怒目而视,深邃的眼底,透着玉石俱焚的决绝,宁伯瑾胸口一滞,不自觉的垂下了手,这时,管家急匆匆从外边进来,仓促的给黄氏见礼,递过手里的东西,如实转达薛墨的话,“小太医说府里还有事,递给六小姐一块玉佩,若六小姐有什么吩咐的话,差人去薛府送个信就成。”

看见玉佩,宁伯瑾面色骤变,不可置信的又问了遍,“是薛小太医亲自给你的?”

管家毅然的点头,“可是玉佩有什么不妥?小太医说他若不在家,这个玉佩可以请动薛太医。”

刷的下,宁伯瑾夺过玉佩,放在手里反反复复摩挲,声音低了许多,“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真是个有本事的。”声音轻柔,明显和方才的语气不同,黄氏皱了皱眉,见宁伯瑾眼神一扫阴翳,声音转了八度,语气谦和道,“小六受了惊吓,你当娘的好好陪陪她,我先去看看娘的情况,待会再过来。”

手腕一转,将玉佩小心翼翼放入怀中,想了想,主动解释道,“玉佩的事情我问过爹再做打算,妆音,你和薛夫人可是旧识?”除了这点,宁伯瑾想不通为何薛墨为何这般看重黄氏和宁樱,薛夫人和薛太医伉俪情深,薛夫人死后多年,薛太医都不肯续弦,如此痴情,在京中算是第一人了。

听不到黄氏回答,宁伯瑾摇头走了。

宁樱跳河是跟月姨娘学的,不管真假,先吓唬住人再说,她不信,老夫人真敢在今日闹出事情来,黄氏掀开帘子,瞧见的便是素净着小脸,神色恬淡的宁樱靠在粉红色迎枕上,小口下口吃着糕点的情形,悬着的一颗心落到实处,黄氏无奈道,“若被你祖母,你爹瞧见你这副神色,有你苦头吃的,好好的,怎么就闹着跳河了?”

宁樱递过手边的盘子,试试黄氏吃糕点,一五一十将屋里发生的事儿说了,宁樱察觉到不对劲,至于哪儿不对劲,一时说不上来,黄氏却面色剧变,和闻妈妈交换了眼神,闻妈妈识趣,开口道,“您和三太太刚回来,老夫人是想试探你们呢,小姐聪慧,这种法子虽然不是最好的,却也叫府里人看清楚了,您不怕事,闹起来,谁丢脸还说不准呢。”

宁樱也是这般想的,上辈子,黄氏为了她的名声,不许她做这个不许她做那个,而所有的苦难折磨黄氏一人扛着,宁樱不想黄氏那么辛苦,至少,在她的事情上,她想让黄氏稍微放心些。

“娘,会不会给您惹麻烦?”

“不会,你好好歇着,待会我请张大夫过来瞧瞧,做戏做全套,别人会,你自然也要会。”黄氏手里还有事儿,今日,清宁侯府的人过来了,黄氏想试试清宁侯府的底以想出完全的退亲的法子来,熊伯说清宁侯府世子洁身自爱,规矩得很,黄氏不信,天上没有掉馅饼之事,老夫人为人自私,哪会真为宁静芸着想,这门亲事,无论如何不能要。

秋水掀开帘子,眉梢掩饰不住的喜悦,走近了,说了府里的事,黄氏嗔她一眼,“哪儿传出来的?老夫人素来注重名声,这次,估计记恨上樱娘了。”

秋水点头,失笑地瞥了眼没听进去她话的宁樱,缓缓道,“当日在场的人只有薛小太医,其余是老夫人和大房的人,不管谁传出来的,和小姐太太您没关系,您没瞧着老夫人醒过来的脸色,因为吃而晕倒,京里有贪吃的小儿闹肚子的,大人还是头回听说。”

黄寺啼笑皆非,小声道,“记得管束好下边的人,外边如何说,和三房的人无关,老夫人之后发落谁和三房无关。”

秋水郑重的点了点头,“奴婢这就吩咐声,别叫她们因为好奇丢了命。”老夫人做事雷霆手段,三房人少,如果因为这事被殃及池鱼何其无辜,秋水叫来院里丫鬟管事,敲打一番后才去做其他,太太小姐不准她去前院,她便主动揽了三房的针线活儿,替太太小姐做衣服也好。

府里客人多,宁国忠三个儿子在身旁,待客的事交给他们就好,听了宁伯瑾的话,看过玉佩,,威严的脸上不显山露水,声音沉着道,“你娘做事糊涂,小六刚回府,有什么话好好说,逼得人跳河?说出去,对她名声有什么好的?别看薛墨年纪小,城府深着呢,他送出这枚玉佩,怕是警告我,约束好后宅,由着一长者欺负晚辈成何体统?”

宁伯瑾看问题简单,他以为薛墨起了结交的心思故而给宁樱这块玉佩的,有宁国忠分析利弊,他端正了神色,“那待会我差人将玉佩还回去?”

宁国忠看了自己小儿子一眼,依着他年纪小,自小上边哥哥姐姐让着他,久而久之,养成了畏手畏脚的性子,否则,也不会被黄氏压迫得抬不起头来,“玉佩送出来再送回去像什么样子,你找人......算了,待会我和你大哥说说,叫他打听下刑部的动静,薛小太医和刑部侍郎走得近,别是刑部查到什么要对付我们才好。”

宁伯瑾心惊,看着宁国忠手里的玉佩,竟莫名觉得自己手在发烫似的,支支吾吾道,“不会吧,我们素来按规矩办事,从未出过岔子,再说,他不是正在边关打仗吗,不会这么早回京吧?”

宁国忠想想也是,从谭慎衍做上刑部侍郎这个位子,朝堂便不太平,这两年,被拉下马的人多,他不敢掉以轻心,刑部别的不会,给人安插罪名却是最擅长的,“小六为人极端,你多劝劝,没事少去外边给我斗鸟,好好陪陪妻儿。”

宁伯瑾耷拉着耳朵,无精打采应了声,“孩儿知道了。”

雪愈发密集,宁樱吃了东西,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醒来已是下午了,被屋里堆着绫罗绸缎闪花了眼,前几日,老夫人才让佟妈妈送了好些过来,竟这么快又差人送了来。

“小姐醒了,荣溪园送了好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说是给您压压惊。”闻妈妈扶着宁樱坐起,指着桌上堆着的布匹道,“府里的大管家送来的,说您不在府里,往后缺什么吩咐声,为了补偿您,往后您的月例涨成十两银子。”

宁樱揉了揉眼,闻妈妈小声将薛小太医送了块玉佩的事情说了,“听管家说,那块玉佩是皇上送给小太医的,他转送给小姐,您也跟着沾了圣恩。”

“那玉佩呢?”

“老爷做主放祠堂供着了。”闻妈妈取下衣架上的衣衫,想到今日府中宴客,宁樱竟睡了一上午,不免好笑,“外边喜气盈盈的,小姐出去转转,沾沾喜气才是。”

宁樱点了点头,问起黄氏,闻妈妈道,“熊大熊二来了,太太有事情吩咐他们,在屋里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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