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发沉默了一下,又追问道:“那你到底为什么会来救我?”
“因为,我发现了你的一个习惯。”石铁心竖起一根手指认真说道:“每次你要算计我的时候,你都会叫我‘阿尊’。而每次你叫我‘石头’的时候,都是在说真话。感谢你从前对我至少说了一半真话,感谢你真的为我着想过。你有难,我无论如何也会救你一次。”
王大发一下子呆住了,愣愣看着石铁心。他抽了口烟,笑了笑,苦涩,酸楚,落魄,释然,后悔,感动,复杂难言,滋味莫名。
半晌,王大发才缓缓叹了口气:“我自己都没发现。没想到,你竟然是我的知己。”
知己难求,没想到却走到了这步田地。
王大发不知想到什么,转换话题:“对了,最近过的怎么样?”
“还不错。”石铁心的声音稍稍轻松了些许:“我发展的比较顺利,还多亏了你的那幅图。”
“图?”
“那天在天守阁上,你给我看过的战略图。南上北下,东统西进,不得不说你的大战略制定的非常正确,你确实不是个普通人物。”
“那是当然。”王大发微微笑起来:“和我聊聊?”
“聊聊,也请你指正指正。”
石铁心和王大发随口聊着,不紧不慢,就像老友重逢,在山坡上,在夜幕下,在晚风中,在虫鸣里。
犹记得当初那日,傍晚盛会,烟花怒放,金碧辉煌。
再看现在,一切恍如隔世。
但唯有此时此刻,或许才能说出真话,讲些触及灵魂的东西。
而小谈片刻后,又复无话可说。
毕竟,那只紫色的眼睛,就摆在那里。
沉默之后,石铁心忽然问道:“发哥,你这个紫色的,还有办法回头吗?”
王大发抽掉最后一口烟,将头上的绷带一撕:“没办法了。”
他的那只瞎掉的眼,竟然已经再生了回来。
王大发叹道:“只要被种下了种子,生了根,再也没有回头路好走。”
石铁心有些沉重的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至少有一样好处,我重返了青春,变回了二三十岁的状态。”王大发的眼中渐渐又亮起了光:“石头,你知道吗,我是真的羡慕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能够那么强大,那么有力量,能够做到常理来讲做不到的事,能够拥有大把的时间和精力,能够在这么年轻的时候就拥有一切,我真的、真的,羡慕你。”
“现在,我不用羡慕了。我也可以做到,我也能重新来过!”
王大发看着自己重新变得年轻的身躯,心灵似乎也回到了年轻时的炽热。
他的情绪有些激动的说道:“石头,你可知到,我从前也是个有原则的人!可从前我那时候太弱小了,太平凡了,太卑微了,在冷冰冰的现实面前,我的原则不堪一击!”
“我曾经的梦想是当一个书法家,当一个远离人世间纷纷扰扰的艺术家,当一个能够纯粹的、喜悦的、高尚的人。”
“但是现实告诉我,我不行啊!”
“我没有你的能力,没有你的武力,没有你的实力,我必须屈从于现实!”
“我割舍了过去的一切,我把所有写过的习字帖全部付之一炬,把从前的自己也随之一起焚烧。我从繁荣稳定的国家来到这种地方,成为一个我从前憎恨、鄙夷、绝对瞧不起的混混头子。”
“为什么?”
“从前我曾激扬文字,痛斥黑暗与不公。现在呢,我把人性、良知、生命,所有一切都拿去豪赌,做下无数曾经的自己所不齿的事情。”
“为什么?”
“因为,这么多年、我做了这么多事,就是为了抓住一个机会!”
“我的人生一败再败,这次绝不可以继续败。我要赢,我一定要赢,不惜一切的胜利,我要飞黄腾达!”
“而且一切,不是为了证明我有多威风,而是我失去的,我一定亲手拿回来!”
啪,王大发双手抓在石铁心肩膀上,紫色的眼睛里都是灼热的光:“重新开始,好不好?石头,我想重新开始。我真的、我、我已经押上了我所有的所有,我不可以一辈子一直当个失败者!帮帮我,重新开始,好不好?”
石铁心闭上眼睛,深深的吸着气,好半晌,缓缓吐出。
他睁开眼,平静而认真的注视着王大发的紫眼,声音中包含着厚重的力量:“发哥,我送你离开这里,回国,回去看看你的父亲,你的家人。”
他伸出手,从王大发的上衣口袋中拿出一支笔,放进了王大发的手中:“拿回你的笔,拿回你自己,这,才是真正的,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是不是夫人之人,会不会放虎归山。”
“我只能说,控制好那个紫色的玩意儿,再也不要让它兴风作浪。”
“如果你被它控制的话,天涯海角,我也会,亲手,杀了你。”
“这便是我与你,最后的情谊。”
王大发定定看着石铁心,眼中光芒忽闪忽灭,无数念头在心头汹涌激荡。
他喘着气,目光不断游移,心中天人交战。他看看夜下的东京,又看看手中的笔,最后看看石铁心坚如磐石的面容,心脏砰砰直跳,眼中的紫色不断涨缩。
石铁心则只是静静的看着王大发,等待着他的选择。
片刻后,王大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闭上了眼。
然后又睁开了眼。
这一刻,他的眼睛恢复了黑色的模样。
“好吧,我明白了,或许我想要的,从来都不在这东京城。”王大发抬起手,从上衣口袋的内袋里拿出一本笔记本。
看看手中的笔记本,王大发把它往石铁心手里一放,整个人似乎也放下了一个极大的负担。
放下了屠刀,放下了业障。
王大发深吸一口气,笑了笑:“忽然感觉挺轻松。石头,要不要听听我的故事?等我讲完,你就把我送走吧。”
石铁心也笑起来:“好吧,我听你讲,希望不是什么窝囊女婿含泪签下离婚协议书之类的事情。”
“那我讲一个十年河东、十年河底、狠欺少年穷的故事吧。”王大发带着三分怀念、三分自嘲、三分释然、和一分期待,缓缓说道:“那年,我也二十八,她也二十八——”あ <
啪。
突如其来,一声轻响。
王大发的心口忽然炸开了一个大洞,大量血肉猛然喷涌迸溅,哗啦一下溅了石铁心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