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日军华中方面军司令部。
冈村宁次刚下飞机,就被前来接机的参谋告之,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大将要马上召见他。
来到修葺一新的留园,冈村宁次跟随参谋走到松井石根的办公室门外。因为松井石根正在布置作战任务,冈村宁次站在走廊上耐心等候。
这时,松井石根办公室的大门从里面打开,随后走出一连串军官,不少将佐看到冈村宁次,笑着上前招呼问好。
“吭——”
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微的咳嗽声,一众军官回过头,只见新任派遣军司令官朝香宫鸠彦一脸冰霜地站在门口看向这边,赶紧低下头离开。
朝香宫鸠彦是倭皇裕仁的叔父,两个哥哥久迩宫邦彦和梨本宫守正都是大将,叔叔是参谋总长元帅闲院宫载仁亲王。
朝香宫鸠彦是日本皇室中为数不多的职业军人,以激进和支持皇道派军人着称,先后毕业于日本陆士和陆军大学,因车祸落下瘸腿的残疾,先后担任步兵第一旅团长、近卫师团长、军事参议官等职。
淞沪会战取得决定性胜利后,朝香宫鸠彦被裕仁紧急任命为上海派遣军司令,一天前刚刚赶到苏州,正式出任日本攻占南京的临时总指挥官。
冈村宁次心中对这个前来抢功劳的皇族将军很不感冒,敬了个军礼正想进入松井石根的办公室,却被朝香宫鸠彦拦住了。
朝香宫鸠彦看着冈村宁次,以一副戏谑的语气说道:“哎哟,这位不是我们巴登巴登三杰之一的冈村将军吗?这一次你出任新组建的第十一军司令官,你可不能让我们伟大的天皇陛下失望啊”
朝香宫鸠彦的言外之意就是冈村宁次在淞沪战场及临杭一线毫成就可言,冈村宁次心中憋着一口气,于涩一笑,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道:“临杭一线的战事并不是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不英勇,而是对手太过狡猾奸诈。不过殿下说得非常对,冈村实在有愧天皇陛下的信任”
冈村宁次虽然把姿态放得很低,但朝香宫鸠彦可没打算方过他,凑近身子神秘兮兮地问了一句话:“冈村君,你觉得吴铭及那个所谓的魔鬼部队到底怎么样?”
“这——”
冈村宁次脸上的笑容有点儿僵硬,从牙齿缝中挤出一句评价:“正如我刚才所言,他们是非常可怕的对手,狡诈多变悍不畏死,我们大日本帝国任何部队碰到他们都要打起万分的精神,否则非吃大亏不可,第一一四师团和野战重炮兵第六旅团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我看你们啊,都被那个吴铭打怕了”朝香宫鸠彦哼了一声,嘴角挂满鄙夷的冷笑,一挺胸脯,骄傲自满地道:
“我认为那个吴铭充其量也就是有点儿支那人特有的精明罢了,但是在帝国军队绝对的实力面前只能碰得头破血流……若是让我率领部队遇见他,他一定难逃兵败身亡的命运”
冈村宁次看向朝香宫鸠彦,微笑着说:“这会儿吴铭就在临安城,但殿下却没有与他一较高下的机会,实在可惜”
“哟西”
朝香宫鸠彦没有听出冈村宁次语气中的嘲讽意味,反而振振有词:“我们大日本帝国皇军自明治维新以来,每一战都以胜利告终,第一一四师团和野战重炮兵第六旅团只是个例外。”
“我一向以为对支那人,应该用最严厉、最残忍的方法逼迫他们就范,这样我们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完整地占领整个支那,完成大日本帝国主导的大东亚共荣圈的伟大事业。我们应该用我们的军刀,让所有支那人都知道帝国军人的厉害。”
因为顾忌眼前的人的皇族身份,冈村宁次没有再出言讥讽。
这位皇族将军与大多数日本军官一样,狂妄自大,冈村宁次一点儿也不感到意外。朝香宫鸠彦骄傲一笑,又凑过头问道:“冈村将军,你对我们大日本帝国与支那的战争有什么见解吗?你在军中素有贤名,何不给我解说解说?”
冈村宁次摆摆手,谦逊地道:“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军人罢了,战争走向自然有天皇陛下、内阁以及大本营诸君等大人物操心,我只需要忠实地履行我的职责,其他没有任何意见”
话不投机半句多,冈村宁次对于朝香宫鸠彦的看法实在不敢苟同,两人之间有点儿冷场。
“冈村将军,司令官找你”最后一个走出办公室的华中方面军参谋长河边正三中将看到冈村宁次和朝香宫鸠彦站在一起聊天,微微有些吃惊,但看到冈村宁次脸上不耐烦的神色,心里一动高声招呼。
冈村宁次向朝香宫鸠彦礼节性地低头致礼:“殿下,那我去了”
“哟西,回头我们接着聊”
朝香宫鸠彦情商不高,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是对冈村宁次一种巨大折磨,当下拉着冈村宁次的手,约好下一次谈话的时间。
跟随河边正三走进司令官办公室,冈村宁次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看到身形消瘦的松井石根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松井石根、冈村宁次都出身于没落武士家族,又同样读过陆军中央幼年学校、陆军士官学校和帝国陆军大学,均为陆军重点培养的精英人士。可以说,一直以来冈村宁次是跟随大他六岁的松井石根的脚步,一步步爬升的。
冈村宁次快步来到松井石根身边,对着司令官恭敬地弯腰敬礼,动情地说:“前辈,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冈村君,你怎么还是那一副腔调?”说话间,松井石根晃了晃拳头,对自己的学弟笑道:“我的身体可好了,你尽管放心”
闲话叙完,两相坐下,刚饮了一杯茶水,松井石根对着冈村宁次说起正事:“冈村君,想必你也知道,当前最重要的战略便是拿下南京这个支那首都。目前军中惩罚暴支的呼声越来越高,许多人要求在南京三天不封刀……冈村君,你身为帝国陆军最杰出的将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持这种论调的不在少数吧o”冈村宁次问道。
“是的,包括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大将也持这种观点”松井石根看着冈村宁次,问道:“你认为呢?”
冈村宁次摇摇头:“我觉得屠杀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反而会激化矛盾早在两千多年前,支那人的孙子就曾经说过,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我的意思跟以前一样,不能过度刺激支那人,屠杀只会加重支那人对我们的愤恨和反抗。我们必须要对支那运用怀柔政策,拉拢和分化支那政府,这样,我们才能完全占领支那,慢慢融合他们”
“至于寺内大将的意见,我就不发表评论了”说到最后,冈村宁次咳嗽一声便自觉地闭上嘴。
寺内寿一的父亲寺内正毅伯爵是明治元勋,曾任教育总监、陆相、驻朝总督、首相等职,在军队和政府中都拥有广泛的影响力,寺内寿一自己在军中也有完整的任职履历,去年二二六兵变主持对皇道派的清洗,其资格不是冈村宁次所能评论的,对此松井石根不怪他,从抽屉的文件夹中拿出一份信笺,递给冈村宁次。
冈村宁次接过一看,非常吃惊,这是一份呈送给裕仁天皇的报告,报告中作为中国通和攻坚战专家的松井石根系统地分析了中日两国当前的局势,同时判断现在帝国在中国大陆的战争已经到了见好就收的地步。
占领南京后日本政府以归还民国首都及华东膏腴地区为诱饵,迫使国民政府割让黄河以北地区,因此妥善解决南京非常关键。
冈村宁次看了一下落款日期,问道:“前辈的电报还没有发出去吗?”
“是的”
松井石根重重地一点头,继续道:“我之所以没有发出,就是想听听你对瓦解支那政府和军队的斗志还有什么建议?”
“法国统帅拿破仑曾经说过,支那是一只熟睡的雄狮,而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不让这一头雄狮觉醒,同时在迁都于重庆准备长久抗战的国民政府和延安的中共之间,我们要区别对待。同时支那人一系列的地方派系,我们也要有所利用……”
冈村宁次侃侃而谈,将自己的见解一一阐述,最后道:“我个人也反对在南京实行三日不封刀的策略,但是我们必须看到,在南京炫耀帝国的武勇已经成为当前朝野上下以及军队的共识,朝香宫鸠彦王殿下的到来正是这种意愿的具体体现,我想我们的愿望很难达成。”
“作为一个当事者,我们除了顺应这股潮流别无他法,否则我们很可能会被自己人误解,除了殃及自身外,还可能导致难以承受的恶果。我们当前唯一要做的就是努力消弭事件的影响,在事情发生后封锁一切消息。”
“哟西,冈村君不愧为大日本帝国陆军杰出的后起之秀”对于出色的后进,松井石根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之词,又与冈村宁次商讨了攻略南京的计划。冈村宁次将自己的一些想法与攻坚战大师松井石根展开了深入的讨论,松井石根结合当前实际情况告诉冈村宁次面临的困难。
其实,以日本军队军官和士兵的素质,尽管失去了历史上甚为倚重的野战重炮兵第六旅团,但对于拿下南京松井石根并没有太过担心,只是焦虑那个皇族将军朝香宫鸠彦会胡乱指挥,若是太过冒进被中国军队分而歼之就不妙了。冈村宁次的主要任务是从侧牵制朝香宫鸠彦王,及时纠正他的错误。
“请司令官放心,我一定会时刻保持冷静,也一定会竭力避免朝香宫鸠彦王失去理智,南京,必将在帝国军队的铁蹄下呻吟”冈村宁次重重地点了点头,对松井石根作出自己最有力的承诺。
“你是天皇陛下信得过的心腹将领,又得到一大批中层军官的支持,应付朝香宫鸠彦王那个脑子少一根筋的人,我倒是不太担心”
松井石根一声叹息,又道:“只是临杭一线可惜了……你已经将吴铭及新二军逼到快要走投无路的地步,眼看就可奏全功,现在却功亏一篑,让人不得不感叹命运之奇妙……若不是攻略支那首都更加重要,也不会把你调到南京
“司令官的困难,我是知道的”
冈村宁次明白朝香宫鸠彦王其实就是来抢松井石根功劳,又或者说是掣肘松井石根的。毕竟现在的华中方面军,集中了全日本三分之二的军队,若是让松井石根一家独大,不仅大本营诸公不放心,恐怕天皇陛下心中也有刺,因此松井石根有苦难言,对于朝香宫鸠彦王的挑衅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寄望冈村宁次这个深受天皇陛下器重的小师弟。
松井石根看着冈村宁次,问道:“冈村君,现在临杭那边你觉得还有可能将吴铭和他的新二军歼灭的吗?”
冈村宁次回答:“这个……我不敢多做保证。吴铭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对手,新二军也超乎寻常地顽强。现在园部和一郎的第七师团已经损失大半,第二师团也有诸多问题,而第十八师团在临杭一线的部队经过从杭州湾到杭州的一连串战斗,减员非常厉害,这些都是比较现实的困难。”
冈村宁次虽然没有提到其他部队,但松井石根知道,第四师团主力目前正滞留于杭州城及钱塘江南岸地区,仅有的一个西进联队已经全军覆没,不可能再次犯险,而从国内增援的两个独立混成旅团,目前刚刚开到余杭县城,要进入临战状态至少得一天时间,前景并不乐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