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亮,天气阴沉,不见一丝云彩。
与往日不同的是,临淄城内的平民们不是早起地赶集,而是瞧见那大街小巷用布帛张贴的讣告——几乎每张讣告的附近都站有一名识字的老人,等到经过的平民们人数变多了,那老人便慢悠悠地念出讣告的内容,大家这才得知:齐王薨逝了!
无论一国之君生平是何作为,当其百姓们,无不悲痛难过,哭嚎数声——于是,不到一上午的时候,整个临淄城乃到齐国上下,皆都知道齐王逝世!
与此同时,不知何时被推上王位的公子荼的亲生母亲芮姬,亦是效率地宣布:齐王的谥号为“齐景公”——并且,芮姬还要求众人大肆购置红木,誓要打造一副上等棺材!
此消息一出,不少商贩们急急地收购红木——
一时之间,红木的价格猛地增长,瞬间一木难逑!
哒哒地牛车路过一群伤心的临淄平民们,晏圉和田穰苴头扎白布条,皆当车夫,目不斜视地赶路——没人在意他们去的方向竟是临淄宫!
车帘微微地掀开,吕邗姜一身素缟,瞅着眼前的伤心人们,默默地放下车帘。
临淄宫。
吕邗姜和田穰苴跟在晏圉的身后,一言不发地重返临淄宫。
望着屋顶上招魂的内侍们,再望了望四周挂着白灯笼和白布条的,吕邗姜第一次感受到君父真正地离她远去,不由地心痛难忍——
即使君父不太待见她,君父却抚养她成长,因有一份恩情,她不能不忘!
由此,越往灵堂走去,吕邗姜越悲从心来。
原以为她不会对君父有所怀念,但当她跟随晏圉等人一同踏进灵堂,吕邗姜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田穰苴担心地望向吕邗姜,伸出手来,想替吕邗姜擦泪,却被吕邗姜轻微地扭头,抗拒地避开。
田穰苴一愣,放下手来,亦是满脸沉痛。
——好罢,即使他对齐王无感,看在吕邗姜的份上,他还是伤心罢!
事实上,齐王对田穰苴而言,厌恶远大于忠心——
没办法,谁让齐王曾贬了田穰苴两次?
灵堂之内,众人无不痛苦地流泪。
但听宦官宣道:“小司马晏圉,前来拜见——”
芮姬一袭白衣,头扎白条,面容憔悴,看向晏圉,不小心瞅见晏圉身后的田穰苴和吕邗姜,脸色不由地变了——偏偏晏圉等人面不改色地保持悲伤,并未察觉芮姬的异常!
晏圉等人向芮姬行礼,再向齐景公遗体叩头上香,尔后晏圉等人退至一旁。
吕邗姜快速地环顾一圈,发觉晏圉来得并不算早:诸公子们和姬子们都来了不少,还有十来个大臣们,亦是跪坐一角,一脸哀痛状儿。
接着,那宦官又道:“公子黔前来拜见——”
公子黔被一群护卫们拥簇而来。
甫一踏入灵堂,公子黔“哇”地大哭,哭道:“君父——君父——您为何就突然走了呢?……儿子一夜未寝,实在痛心难忍!”
又是磕头,又是告慰,公子黔哭得好不伤心,形象地烘托公子黔与齐景公是一对子孝父慈,惊得不少公子们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公子驹忍不住地嘲道:“说得好听!不了解的,还真以为你与君父……”
公子黔猛地瞪向公子驹,斥道:“闭嘴!君父才过逝,你就迫不及待地搬弄是非,是何意思?——君父生前若不重视黔,难道还会重视你?”
“你……”公子驹涨红了脸,“休要胡言!灵堂之前,怎容你肆意喧哗!”
“本公子怎么了?”公子黔似乎明显是来找茬儿,闻言怒上加怒,丝毫不顾及眼前是灵堂,他的君父遗体就躺在不远处,“公子驹!本公子早就看不惯你了……似你这等废才,有何资格敢说本公子?——要不要咱俩比划比划,看谁势大!”
“比就比,怕你不成?”公子驹把头一昂,把手一挥,一群护卫们涌来,护住公子驹的同时,更还虎视眈眈地盯向公子黔。
公子黔面色一黑,怒道:“好个公子驹,原来你有异心!”
“呸!”公子驹面如锅底,“到底谁有异心——少来睁眼说瞎话!”
双方你瞪我,我瞪你,就快干起架来,便听公子阳生温声地插话,说道:“君父才逝,你们便要闹兄弟阋墙么?——若还当阳长是你们兄长,你们即刻停手!”
闻言,公子黔和公子驹一惊,同时望向公子阳生,惊疑不定——最后,公子黔胆大,呸道:“阳生兄长,你装甚么好人?谁不了解你才是最想……”
冷笑两声,公子黔故意地暂停,吊足众人胃口。
这时,芮姬终于忍不下去,喝道:“你们在闹甚么?!”
公子阳生等人齐齐地住嘴,恭敬地朝芮姬行礼。
芮姬见公子们如此给她面子,竟又缓了三分颜色,语重心长道:“先王皆都信任你们,还请你们勿要争吵……不管你们以前如何,今后还请你们共同辅佐吾儿——荼儿,还不见过你的兄长们,向他们问候!”
公子荼,乳名晏孺子,刚刚继任名义上的齐国君王之位,只差进行王位仪式大典——因而,尴尬地成为新晋君王,公子荼却仍没君王的觉悟,听到娘亲唤他,糊里糊涂地地起身,又向公子阳生等人拱手,中规中矩道:“阳生兄长!黔兄长!驹兄长!……”
吕邗姜等人则不忍直视。
在场许多人们斜视芮姬。
芮姬犹不自觉,还想让公子荼和他的兄长们套近乎,讨好道:“以后你要好好地对待你的兄长们——你们都是王室血统,出身高贵,应该相互扶持……”
公子阳生等人端着姿态,随意地聆听芮姬告诫公子荼。
任谁都料不到,芮姬花样作死:自家的儿子刚成君王,不想着为儿子立威,却偏来拉拢诸公子们——甚至都快要求儿子把诸公子们当父亲来看待,就差没孝顺他们……
偏偏公子荼年幼,母亲说甚么,他便听甚么,认认真真地把诸公子们当作长辈看待,虎头虎脑地保证会信任他们,实教众人哭笑不得——
诸公子们是何心态权且不提,吕邗姜则生出一丝微妙之感:倘若诸公子们当真放手,并且维持公子荼,倒也不失一桩佳话,奈何……
听了公子荼的诸多优待,公子阳生道:“君父立荼弟为君王,亦不是没有原因……阳生感激荼弟的提携之恩,今后所行之事,必不辜负齐国。”
公子黔和公子驹面面相觑,亦附和道:“今后所行之事,必不辜负齐国。”
公子荼高兴道:“那就期待兄长们大展拳脚了。”
——旁人不明白,吕邗姜等有心之人却了解:公子阳生他们是绝不会放手的了。
诸公子们仍是决定争嫡!
吕邗姜的叹气微不可闻。
田穰苴总是第一个察觉吕邗姜的心思——
伸出手来,田穰苴悄悄地握住吕邗姜的,似在给她鼓励。吕邗姜直觉田穰苴的大手又厚实又温热,尽管她碰触好几个茧子,却仍感安全非常。
一场闹剧表面是落下帷幕,有心之人却在肯定:这只是开始!
伴随宦官的出声,齐景公的吊丧仍在进行。
公子荼作为齐景公指定的继承人,不得不坚持当了好几天的孝子——兀自地守灵,拜灵和祭灵,因比任何人都辛苦,几天下来,小小的身体瘦成了一圈,人也越发地憔悴。
很快地,公子荼的行为,博得临淄城平民们的赞赏。
大家都说,公子荼年纪轻轻,却比任何公子们都要孝顺。
芮姬听闻这些传言之时,更是眉飞色舞,哭灵之时都比往常更加痛哭三分。
公子荼一举一动,虽然引起众人的称赞,却令诸公子们极度恼火。
阳府——
死死地盯住田乞,公子阳生的眼神忽明忽暗,哑声道:“再不行动,若让公子荼的名望日益壮大,吾等恐怕就没机会了。”
搁在现今,公子阳生仍不愿意承认公子荼,还想再拼搏一回。
田乞睁开老眼晕花的双眼,脑袋却无比清晰,缓声道:“公子稍安勿躁——其余公子们怕也是这样想的……因此,你绝对不能先出手,你应等待机会。”
公子阳生眼里划过一丝不耐,啐道:“等等等,这要等到何时?”
“快了。”田乞抚了抚胡须,眼光乍闪。
黔府——
公子黔怒视一众侍女们,气道:“瑞姬呢?——她为何还不回来?”
一众侍女们低下头去,谁也不敢插话。
“她还呆在吕邗姜那边,对么?”公子黔眯了眯眼,怒气值再次地上升,“好哇!不回来,是么?——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重拍案几,公子黔丝毫不在乎他又拍坏一张案几。
既然你不回来,那便让我揪你回来罢!
公子黔心想:倘若他起事,妹妹还在敌营,他可怎生是好?——束手束脚,不利他的行动,他需快些搞定妹妹惹下的麻烦。
寿府——
轻敲书案,环顾一众公子,公子寿道:“你们准备好了么?”
公子锄道:“一切就绪,只等你下令!”
“很好。”公子寿冷声地说,“起事就定在君父下葬之日!”
“这次,定让公子荼那小儿措手不及!”公子嘉怪叫了一声,“嘉简直够受芮姬了!她也太把自已当回事了,也不照一照镜子,是何德性,敢对吾等指手画脚!”
静听公子们的计划,公子驹一言不发。
公子驹变了不少。
自从公子驹被诸公子们误会之后,他刻意地与众人保持距离,尽管事已过去,他仍选择公子寿的阵营。
晏府——
一手执书,一手饮酒,吕邗姜轻叹,叹道:“唉,风雨欲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