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刚才说……?”良久,却是田穰苴率先地开口。
吕邗姜吃惊片刻,迅速地镇定下来,冷静地重复道:“既是后悔,你想不想再当大司马?”
田穰苴定定地望着吕邗姜,再三地问道:“你可知……这话是何意思?”
吕邗姜:“……”
吕邗姜抿了抿唇。
她自是知道此是何意:田穰苴再为大司马,须得一国之君才能任之——但是,目前,齐王不待见他,诸公子们更是为嫡庶之争而暗地使劲了手段,这就意味着吕邗姜……
冲动只在一瞬间——
事后,吕邗姜冷汗渗渗,忍不住地吃惊自己竟有那般想法:她是姬子啊!不是公子啊!一国之君一向由公子担任……
思及此处,吕邗姜低声道:“是邗儿妄想了……苴儿莫要当真。”
也只有讨好田穰苴之时,吕邗姜才会偶尔地撒娇。
田穰苴却道:“你为何会出生那般想法?”
——是啊!为何呢?
眼里透出一丝迷茫,这事恐怕连吕邗姜自己都不清楚。
闭上双眼,吕邗姜静静地思考:之所以会出生这样的念想,或许是因为她从师晏相!晏相乃是齐王重臣,尽管他现已逝世,他的影响却仍存至今——君父虽不提及晏相,但每作一次抉择之时,都会忍不住地提到晏相……再者,她熟懂法学和儒学,拥有一颗好学之心,自认论才华才学并不逊于诸公子们,凭甚么诸公子们觊觎那王室宝座,而她们姬子,却只能当作联姻工具,下嫁于人?
看向田穰苴,吕邗姜有些为难:真把这些想法吐露出来,会不会显得她太自负了呢?……她如何断定,当王室宝座归了她之后,她就能治理好齐国呢?
更何况,古往今来,只有贤德的王后、夫人,可没听过才德兼备的女……君?
——是呢?倘若女子为王,可不就称“女君”么?
垂下眼眸,吕邗姜努力地抛开杂念,淡声道:“对不起,是邗儿想多了。”
“看着苴儿。”没了旁人围观,田穰苴越发大胆,豪迈地询问,“假如你真的当上齐王,你会怎么做?”
“啊?”吕邗姜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怎么做?
她哪知怎么做呢?
她只才一想,可没真的……
话说,如果她真的当上了君王……?
默默地盯着田穰苴,吕邗姜陷入思考。
田穰苴也不着急,耐心地等待吕邗姜的回答。
良久,吕邗姜道:“邗儿必会带领齐国,愈发强大——待邗儿登上王位,邗儿会大力支持运河往来贸易,增长国力;还会招揽各类奇才,不限出身;更要任你苴儿为大司马,让你统管齐国所有兵士,让你完美地发挥所长!”
田穰苴一愣,继而大笑。
吕邗姜静静地注视田穰苴放声长笑。
这也是田穰苴第一次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狂笑。
“这是苴儿听过的最动听的答案了。”田穰苴笑出了泪花,“苴儿是不太清楚邗儿是否能成明君……如若邗儿真能做到你所说的,苴儿助你登王又何妨!”
“你……”吕邗姜张了张嘴,委实没料到田穰苴竟会支持她!
“但我是姬子,不是公子……”吕邗姜重重地提醒。
“怕甚么?”田穰苴大手一挥,“有苴儿!”
“说与做是两码事,邗儿说得好听,却不一定能做到……”吕邗姜隐隐地退缩。
“怕甚么?”田穰苴又大手一挥,“有苴儿!”
“假如君父立了嫡公子呢?”吕邗姜很煞风景地提出另一种可能性。
“怕甚么?”田穰苴又再大手一挥,“有苴儿!”
吕邗姜斜视田穰苴,怀疑他根本就没认真地聆听。
仿佛看穿了吕邗姜的疑惑,田穰苴慢悠悠地道:“苴儿以为,无论哪个公子当齐王,都远不如你——因为你有苴儿,而他们却没有!”
吕邗姜愣了一愣,委实没悟出田穰苴竟会自夸——
虽是自恋无比,但却意外正确:论齐国上下,谁的军事才能,都比不上田穰苴!
毕竟田穰苴是这数百年里,唯一大司马!
这种情况,搁到诸国,亦是一样!
因此,得到田穰苴的效忠,就等于有了争霸的资格——
不过,眼下再说争霸,却吕邗姜而言,还很遥远。
“那么,你决定了?”田穰苴认真地确认。
吕邗姜毫不犹豫道:“如你们所言,如果君父不立嫡公子,诸公子们势必会在君父薨逝之时发动混乱,到时他们相互残杀,必会影响齐国的盛衰……邗儿虽不才,但比他们有些大局观!与其将齐国交由他们糟蹋,不如让邗儿来!邗儿想当女君,一为齐国不被内耗而亡,二为保护君父的一生心血,三为田穰苴,他为齐国任劳任怨,但却得到不公平的待遇——邗儿希望有朝一日,让田穰苴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吕邗姜痛痛快快地坦言,一点也不矫情。
田穰苴拍手,赞道:“苴儿娶了邗儿,真是一辈子福气。”
吕邗姜羞怯一笑,叹道:“邗儿幸遇苴儿,也算祸中有福……”
“嗯?”田穰苴挑眉。
“是‘福中有福’……”吕邗姜机智地改口。
田穰苴指了指吕邗姜,忍不住地又再笑了。
——今天,田穰苴笑了很多次数呢?
“那么,接下来咱们如何打算?”话锋一转,田穰苴向吕邗姜求教。
吕邗姜眨了眨眼,迟疑道:“好好种田,当个清贫农夫?”
“为甚么?”田穰苴睁大眼睛。
“咱们不是平民么?”吕邗姜理所当然地反问,“能够清清静静地种田,也算不错……就怕诸公子们争嫡,引出甚么事端,那才叫麻烦呢?”
“苴儿不去找麻烦,偏偏麻烦找苴儿。”田穰苴悻悻地闭上了嘴巴。
吕邗姜掩笑,笑道:“对极,对极,正是这个理儿——老实说,邗儿都不相信,咱们能顺顺利利地过上种田生涯……你猜过几日,诸公子们会有谁前来拜访你呢?”
瞅着田穰苴一头雾水的模样,吕邗姜笑得厉害,大声道:“毕竟你是这几百来年唯一之大司马,还是贬了职的大司马——搁在平常,可不处于失落状态?最易被人乘虚而入了。”吕邗姜难得地环住田穰苴的腰部,孩子气地嚷道:
“让邗儿保护苴儿罢!让邗儿保护苴儿罢!让邗儿保护苴儿罢!……”
田穰苴眨了眨眼,亦学娇俏的样子,娇滴滴道:“那么,就烦邗儿看紧邗儿啦?”
吕邗姜忍住笑意,严肃道:“绝对会的!”
吕邗姜和田穰苴面面相觑,同时笑出声来。
二人又嬉闹良久,方才牵手地回家。
另一头——
晏非拖着晏慈,漫步地走着。
晏慈东张四望,奇道:“老爹,这分明不是回家的路啊?”
晏非没好气道:“你懂甚么?——瞧你这么笨,让老爹开导开导你罢。”
“啊?”晏慈惊呼不已,“老爹,你想教儿甚么?”
“你啊!”直至一处偏僻的林里,晏非转过身来,点了点晏慈的脑门,“老朽怎生你这一笨儿子哟~你没反应过来,你今日见到了大司马么?”
“大司马?”晏慈慢了一拍,“他呀?——那又如何?他不是变成和您一样的农夫了么?有甚么好想的?”
“说你笨,你还真笨——”晏非气急败坏,“你武艺不错,若没老爹的牵累,你早从军当将军了,哪还……唉,多少年过去了,难道你想一辈子种田么?”
“种田不好么?”晏慈不以为然,“朝起晚归,有老爹,也有老娘,还有儿子、女儿和妻子,一家团团圆圆,虽有拮据,本家可没亏待过咱们,有甚么不好?”
“你你你……气死为父了!”晏非吼起,“你多大的人了?若还一事无成,岂不丢光为父的脸面?——大司马在晏村,有事没事在他面前溜达,待他和你熟了,自会记得你的好,还怕今后不能从军么?”
“他……”晕慈一愣,“还当大司马?”
“那是肯定的。”晏非说得非常自信。
——真不晓得老爹的自信是从哪里冒出的。
“总之,从明天起,你就陪在大司马左右,好好地保护他,听见没?”晏非又在晏慈的耳边大吼,浑不在意自家儿子的耳朵被他吼得快要聋了,“过一阵子,等他安置新家了,你再抽空地拜访拜访,争取加入他的麾下。”
“说得好像他又任大司马了。”晏慈很没形象地翻个白眼,“儿子才不想去——儿子只想照顾您,您都那么大岁数了,能不能消停消停?儿子真怕……”
咬了咬牙,晏慈住口,生怕一语成谶。
晏非虎着脸,重拍晏慈的肩膀,喝道:“当年姜太祖七十二岁遇武王,活到一百多岁,你爹虽比他大上十岁,才遇大司马,但就算再减个十年,难道还活不到一百二十九岁?”
晏慈苦笑,叹道:“行行行,你有理,儿子只盼你长命百岁便好了。”
“还要看你加入大司马麾下——”晏非不忘叮嘱。
“好好好——明天就去加!”晏慈敷衍地说。
却认真地执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