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言踏出殿外,受到三名侍女们的热烈欢迎——
“春言——姐姐!”侍女秋诗一把扑向春言怀里,“怎地这么晚才出来?可把秋诗担心坏了……春言姐姐没事罢?”
春言一愣,轻点了秋诗的额头,温和道:“无事,让你担心了。”
松了一口气,侍女秋必伸出一只手来,揪住秋诗的衣领,将秋诗拎到一旁,斥道:“别扑春言——从现在起,你们各为其主!”
“……啊?”秋诗张大嘴巴,傻乎乎地看向秋必。
秋必重重地哼了一哼,快言快语道:“晚些时候,你去公子寿府上,春言则去公子阳生府上……秋必没记错,他们私下往来都很少罢?倘若你们真去服侍他们,或许今天会是大家最后一次见面了——”
秋必实会很煞风景:明明只是简单地任务分配,却偏说得生离死别一般,教人听了,都伤心难过——秋诗咬了咬牙,哼道:“你还敢说,你去的地方还是公子黔的府上呢?公子黔与公子阳生他们也不怎样呢?……”
“至少,比你们幸运。”秋必很会抓住重点,“公子黔的妹妹,不正是瑞姬么?——瑞姬与夫人交好,想必以后秋必还有机会,再见夫人呢?”
“哇——”秋必的提醒,引起三名侍女们的羡慕。
最后,还是冬多咳了一声,结束话题——“总之,我们只想说,无论我们身处何方,都不要忘记彼此……”冬多对春言说,说得半是认真,半是玩笑,“或许公子们会不待见彼此,但咱们可有相处多年,总不会受到公子们的影响罢?”
春言微微一笑,笑道:“这是自然。”
“那就好。”冬多拍了拍胸口,“期待以后再有相见的一天罢?”
四名侍女们相视而笑——
笑得极是坦诚!
然而,她们心里是否真的坦诚,那就不得而知了。
就这样,四名侍女在齐王的干扰下,终是分开,各奔四方。
临淄城外。
城郊好不凄清,与城内截然不同:城内繁华昌盛,人来人往,时不时地冒出几个外国商贩,惊奇眼前的繁荣,称赞临淄不愧是齐国的都城,但是——
城效却另有一番风味。
牛车欢快地行走,田穰苴和田恒充当临时车夫,给吕邗姜和吕瑞姜驾车。
车内,吕瑞姜一边靠近吕邗姜,一边忙不迭地介绍道:“莫要担心住处,瑞姜与恒儿商量好了,为你们置办一处宅子,方便你们起居……虽说穰苴哥哥没法赚钱养家,好在他本事很多,应该不会饿着邗姜姐姐你,便是真的饿了,也不必担心,大不了瑞姜多带一些礼物,时常地拜见邗姜姐姐,可好?”
这话潜在之意是:吕瑞姜愿意接济吕邗姜和田穰苴这对夫妻——
吕邗姜委实受宠若惊:在她遇到困难之时,能被吕瑞姜接二连三地帮忙,实属幸运——心生温暖,吕邗姜再三地感激道:“谢谢瑞姜妹妹……若无瑞姜妹妹,夫君和我真要狠吃一番苦头呢?”
吕瑞姜扬起一张笑脸,笑得越发甜美,嘿道:“能帮你们便好……不过——”
小脸微微一红,吕瑞姜难以启齿——但再难以启齿,也必须说出口来:“新宅需要一个月才能建好……这几天,就委屈邗姜姐姐和穰苴哥哥先住晏村罢?”
“晏村?……”
吕邗姜挑了挑眉头:“晏”字让她想起一件往事,莫非……
吕瑞姜小声道:“嗯,晏村么,是那晏氏家族的旁支……他们在离城最近之地置买一块田地,由那户旁支打理,村里还有不少空房,瑞姜想请邗姜姐姐——”
“可以么?”吕邗姜迟疑地问。
“当然!”吕瑞姜拍了拍胸脯,自信地保证。
吕邗姜点了点头,又听吕瑞姜絮絮叨叨,补充了不少相关讯息——吕瑞姜说:“晏村人少,只才几户人家,只有一户才算那个晏氏家族的。听说那个旁支与晏氏本家不太和睦,也不晓得是何原因……真是奇了,晏氏家族对外的名声可比田氏家族好上许多,甩了田氏家族好几条街,怎会有族人反感他们呢?”
吕邗姜静静地听着,第若干次对吕瑞姜的新词“甩了几条街”表示新奇——眨了眨眼,吕邗姜道:“晏氏家族……甩了田氏家族好几条街?”
吕瑞姜打个哆嗦,干巴巴地圆道:“你听错了……瑞姜是说晏氏家族对外的名声比田氏家族的好上许多——这不是重点啦!”
“重点是……?”吕邗姜从善如流地问。
吕瑞姜顺势道:“重点是,谁这么牛逼……咳,是大胆,敢反晏氏家族?”
“你没调查过么?”吕邗姜小声地问。
吕瑞姜翘起嘴巴,幽幽地道:“这些全是听恒儿说的。”
吕邗姜:“……”
吕邗姜扶额,叹道:“好罢!也不错,等到正式住在那里,邗姜倒有机会去探查问一问,也好了解一回晏氏家族。”
嘴角含笑,吕邗姜倏地想起两个人——
一人是她的老师,逝世多年的晏子。
另一人则是晏子的嫡长子、当今晏氏家族的族长——晏圉!
接下来,两个姬子又相继地聊些其他,诸如此地风景很美。
不知不觉,他们抵达晏村。
安静地登下牛车,在田恒的带领下,吕邗姜一行人来到一间陈旧但算干净的房舍。
房舍勉强算得上宽敞,但比之前的田宅,可要差得远了:房里都没多少摆设,且桌几、案几、床榻等地都覆盖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很显然,这里没人居住很久了……
吕瑞姜猛地转身,掐住田恒,咆哮道:“你你你……你怎么能安排这个鬼地方?——这里怎么住人啊?全是灰尘,你要让邗姜姐姐与穰苴哥哥与灰尘为伴么?”
田恒被掐得快要翻个白眼,很不客气地拍掉吕瑞姜的贼爪,怒道:“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吕瑞姜悻悻地放开手来,咬牙道:“打扫!打扫!不扫干净,你别想溜跑!”
环顾一周,吕瑞姜率先地抓起一只掸子,随手晃了一晃,晃掉几层灰土,递给田恒,凶巴巴地说:“给!赶紧打扫!”
田恒犹豫地接过掸子,生疏地忙碌起来——可怜一代贵族嫡子、田氏家族未来的族长,被吕瑞姜支使得团团转儿,忙上忙下,忙得不可开交!
田穰苴不忍田恒一人忙里忙外,亦来帮忙。
吕瑞姜窃笑,拉住吕邗姜,站至一角,看着两个大男人上窜下跳。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田穰苴和田恒比起来,就像吕瑞姜形容得那样——在家务方面,田穰苴当真甩了田恒好几条街!
一番整理,屋内顿时干净不少,至少看得舒服许多。
吕瑞姜满意地拍了拍手,吕邗姜亦是招呼众人去屋外找一间酒肆,坐下来歇一歇脚。
可是,贫瘠的晏村,哪里能找到酒肆呢?
四人干脆结伴,顺便地逛一逛晏村。
晏村很穷:光有土地,不见农民;上好的田地,因无人栽种,都长满了野草——此时,气候还不暖和,野草也枯萎不少,田穰苴打趣地玩笑说:“若嫌冷了,不如将这些杂草一并烧掉,一来可以取暖,二来也能腾片空地种植,三来也能给土地提供养料。”
听得吕邗姜目不转睛,叹道:“夫君,你懂得真多。”
田穰苴耳根发热。
四人又走了片刻,直至田穰苴担心吕邗姜太累,便提议在一棵老树下歇息——唉,此刻无酒无肉,即便畅所欲言,又觉少了些甚么,果真可惜!
刚将一片地面清扫干净,田穰苴正扶吕邗姜坐下,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大司马……是您么?”
甚么?
众人一惊,寻声望去,便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疾步而来。
那位老人看起来至少有八十余岁,身子骨儿却硬朗得好像年青人,小跑之后不见气喘,反而激动地盯住田穰苴,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样,再次地问道:“您是大司马?……”
众人不由地望向田穰苴,心道:莫不成这位老人是他的熟人?
却见田穰苴仔细地观察那位老人,摇了摇头,回道:“在下田穰苴,不当大司马,已有很多年了……”
“田、田穰苴?”岂料,那位老人反而更激动了,“您是田穰苴?——是了,没错,是您,就是您——大司马!……”
那位老人向前一扑,扑向田穰苴。
吓得田穰苴伸出双手,稳稳地扶住那位老人。
“大司马啊!大司马!老朽可算见到您了……”那位老人痛哭流涕不已,“您还记得老朽么?您还记得老朽么?——老朽名唤晏非啊!老朽是晏非啊!……”
那位老人不停地重复,拼命地想要田穰苴记起他是谁来。
众人仍旧一头雾水,田穰苴却变了脸色,惊道:“晏非?——你是晏非?”
“对极!”看见田穰苴想起他来,那位老人又哭又笑,“四十年了罢?——老朽总算等到您了……老朽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着您了!”
“是你……你还记得苴……”田穰苴大笑地抱住那位老人,拍了拍那位老人的后背,“苴也从未想起,居然有人记得苴……苴实在高兴。”
“老朽亦是。”那位老人眼含泪花,死死地盯着田穰苴,生怕他是大梦一场,田穰苴原地消失,“多少年了,大司马您受委屈啦!”
“他是谁?”围观半天,吕瑞姜没能忍住,替众人提出这个问题。
田穰苴微扬下巴,答道:“他是晏非,跟随大司马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