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衡瞟了弦施一眼,扭过脸去,故作不理。
弦施:“……”
“他……他这是怎么了?”弦施满脸不解,转头瞥向田穰苴。
田穰苴皱了皱眉,仔细地回想韩衡一路而来的反应,心下一动,脱口而出,说道:“邗城——”
果不其然,韩衡听到田穰苴提及“邗城”之时,脱口而出——“那不是邗城!那不是邗城!……”韩衡的情绪相当激动,“那是衡的故乡,本是一块归属邗越部落的地方,却被吴国占去了!”
占去也就罢了,吴国还将那块土地私自筑城,更还驱赶所有的邗越人——
总之,韩衡跟随田穰苴等人乘舟经过此地时,默默地看到记忆里的故乡彻底变了模样,曾经的部族同乡仍被驱逐,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
反正,韩衡难受得厉害!
田穰苴轻拍韩衡的肩膀,温声地劝道:“莫恼——倘若有朝一日,吴王北伐齐国,苴向你保证,定会为你们‘邗越’拿回属于你们的东西!”
韩衡一愣,傻傻地望向田穰苴。
田穰苴好笑道:“怎么?忘记你曾经许诺的话了?——你不要报酬了?”
韩衡老脸一红,支支吾吾,接不上话来。
内心却一片柔软。
田穰苴哈哈大笑。
弦施则是一头雾水:搞不懂田穰苴到底在想些甚么——拿回属于邗越的东西?莫非是想将邗城还给那群邗越人么?……意义何在?
正当弦施还在思考田穰苴的打算,忽听一个略微焦急的喝声响起:“你们可算回来了——老夫还以为你们早回齐国去了!”
众人抬头视之,就见一位健朗老人施施然地冲来。
健朗老人头发半白,却精神十足,言语之间虽带冲撞,实则是关心对方——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众人眨了眨眼,差点没认出健朗老人是谁。
田穰苴却认得,低声道:“他是伍员,字子胥,孙子的挚友。”
众人不太清楚伍员是谁,但对孙子却太过熟悉——孙子不正是田军司马的侄子么?……此人既与军事天才孙子结交,想来必是某个大人物!
想到这里,众人连忙向伍员拱手行礼。
伍员也依次地回礼,尔后才道:“大王找你们好几天了,还以为你们……大王很是担心,生怕你们出了甚么意外!”
“也没甚么。”田穰苴惬意地回道,“不过是乘舟游湖几天罢了——吴王果真英武,首创运河开凿之举,利民利国,不愧是一代英明的君王。”
“哦?”伍员两眼一亮,“果真?”
“——才怪。”一个很煞风景的声音娴熟地接话。
闻言,伍员满不高兴地转过头去——
众人也寻声望去,便见田穰苴方才提及的孙子赫然出现——孙武神情淡然,宛如品性高雅的隐士,唯有见到伍员和田穰苴时,才挑了挑眉,显得富有生气,生动了许多。
田穰苴目光一闪,打趣道:“今儿是甚么日子?赶巧地,你们竟全来了——说罢,有何要事需要我等帮忙?”
伍员轻轻咳了一声,神色略显尴尬——
莫非……莫非,真被田穰苴猜中了?
孙武则扬头道:“叔父,关于那件事情,您想好了么?”
甚么那件事情?——打趣做内应之事么?
田穰苴听罢,立即瞪向孙武:喂喂~没见外人在此么?说话就不能分些场合么?
却见孙武一脸无辜,再道:“你们既来了,武还以为……”
还以为甚么?
孙武成功地吊起众人的胃口,佯装不说。
弦施和韩衡等人皆都好奇不已,却不敢肆意插话,只能用眼神巴巴地望着孙武。
田穰苴含笑地上前,用手捶了一捶孙武的胸口,笑骂道:“好个侄儿,尽拿你叔父消遣……”
伸出手来,如同长辈安抚后辈一般,田穰苴竟想抚摸孙武的脑袋——
奇妙的是,孙武一把年纪,竟站着不动,任由田穰苴戏耍!
孙武难为情地笑着,嘴角却微微张开,压低了声音,迅速地开口:“吴王已经派兵截杀了护送阚非下大夫遗体的车队,他想借阚氏之手,将你铲除……”
田穰苴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捏了一把孙武的脸颊,难得顽皮一回,玩味道:“哟~进步了啊?——怎地不躲了?”
田穰苴内心惊骇:明白吴王出手了——
这么快?
也对,运河一旦凿成,吴国便要起兵攻伐齐国了!
作为齐国数一数二的名将,田穰苴被吴王忌惮了!
歪了歪头,便听孙武忍俊不禁道:“是么?——对了,上次,武作为吴国使者而前往齐国,恰遇叔父,并与叔父叙旧,聊了不少幼年趣事,叔父还笑齐王是‘抱背之’……”
“孙武!”双眼一瞪,田穰苴重重冷喝。
“叔父~”孙武一怔,不依地喊出声来。
田穰苴却打断孙武的喊声,冷冷地道:“莫再说些混淆视听之话……”
这一时刻,田穰苴面无表情,态度极为冰冷。
他看穿了自己的伎俩——
即便叔父不待见齐王,亦不允许旁人说齐王的坏话!
突兀地,孙武感受到几分威胁——
甚至觉得,若他再把谎言说出口来,指不定他没法活着去见吴王了。
——不愧是田穰苴!
一旁的伍子胥也没了笑容,亦是寒着脸,与田穰苴有得一拼!
弦施等人直想咂舌:服了这些翻脸比翻书还快的天之骄子们!
“你……你……”
半晌,孙武指着田穰苴的鼻子,气得浑身颤抖,似是气愤田穰苴是在耍他。
围观群众更是一头雾水,搞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好端端地,怎么吵起来了?
瞪视了良久,孙武忽然拂袖,背对田穰苴等人,怒道:“走!走!走!快走!今后,别让武再看见你们……否则,武必不留情!”
田穰苴也不矫情,利落地拱了拱手,转过身去,带全人手,调头就往运河奔去,手脚麻利地登船,划船,快速地游走了。
效率之快,令伍员瞠目结舌。
孙武眼神如晦。
“孙子,你为何……?”伍员不明所以。
尽管知道田穰苴与孙武是叔侄关系,然而他们分别效命于不同君王,理应……
“为何?——哼!”孙武本不欲打算,可瞧伍员执拗劲儿,无奈地叹气,“那武且来问你,你为何会跑来于此?”
“我……我……”伍员支支吾吾,涨红了脸。
“你是听从大王命令,邀请叔父前往吴宫,对么?”不等伍员回答,孙武径直地宣布,“但你信不信,你若真的邀请叔父觐见吴王,他必死于吴宫!”
“啊?……为何……”伍员张了张嘴,脸色煞白。
“说了多少次?——大王看着像明君,实则不是!”孙武低声地说,“你可知这次运河开凿,动用了多少民夫,又耗损了多少民夫?——对于那些无辜之人的耗伤,大王可有在意么?同样,别瞧大王一副不识叔父的样子,实则……”
抿了抿嘴,孙武住口了。
伍员仍旧疑惑,却隐约明白了。
但却不愿相信。
狐疑地望了望孙武,伍员一度以为他在说笑。
可是瞧着孙武的反应,却又不像。
伍员慌乱地心想:难道……难道大王真会杀害田穰苴,只因田穰苴是齐国曾经的大司马?——为甚么不劝他来吴国呢?肆意伏击有才之士,的确不像明君所为!
咬了咬牙,伍员竭力地打消吴王夫差不是明君的念头,还想劝一劝孙武不要如此固执时,就听孙武道:“听我一次劝,莫要盲目地听从大王——”
伍员为难地看向孙武。
孙武见罢,只能叹气道:“算了,随你罢。”
至于田穰苴他们……
田穰苴等人登上船后,顺流而行,回到了久违的故乡——
而这一趟,他们顺风顺水,顺利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