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晋阳侯和洛夫人的尸首被拉走了,洛浔阳陪在他们身边,寸步不离。
沐云姜本来想守在他身边的,可是却被洛浔阳吼了回来。
这一刻的他,就像被点炸的炸药桶,眼底盛满了对她的恨意。
“为什么要把我阿母带来这种是非之地,为什么?
“我阿母对我爹用情至深,他们早早就约好了,会生死相随的,现在你满意了吗?
“你们不光害我爹被人灭了口,连我阿母也被你们害死了。这就是你们想看到的结果吗?
“不许再跟着我,一个都不许……你们要是再敢跟着,我就死给你们看……”
前世今生,洛浔阳从来没有如此凶过自己,可这一次,她算是真正见识到他这臭脾气了。
当他撕破脸孔时,真的是谁的面子都不会给。包括她。
她想解释的,不想他如愤恨,怕他因此而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却被萧祁御拉住了:
“你让他冷静一下,现在的他情绪不稳定,我们出现在他面前,只会刺痛他……阿姜,他从来是一个被父母宠在手心上的孩子。现在父母没了,这与他来说,等同于毁天灭地……”
“是我们做错了吗?”
沐云姜心头一阵阵揪疼着,难受极了。
为什么她一再地逼他进军营里历练,因为她觉得洛家军肯定有问题,而浔阳是一个刚烈的儿郎,一旦发现问题,肯定会追查到底的。
所以,从一开始,她对他就心怀了算计。
为了找出那个挑起战乱的人,她算是无所不用其极了,可是却也把他逼入这种失去至亲的痛苦当中……
“是那个隐藏在背后的人太可怕了……”
萧祁御的语气是无比沉重的。
这样一个结果,是他们预料不到的。
“可恨,他每一次都能先我们一步杀人灭口……”沐云姜心头恨极了。
“阿姜,你放心,回头,我们终有一日能把他逼到阳光下,让他无所遁形的……”他很突然地就抱住了她:“可是阿姜,为什么你要瞒我?”
“啊?”
这话题,转得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让她一时没有会过意来。
“什么意思?我……瞒你什么了?”
她刚刚沉浸在悲痛当中,竟没有发现他对她的称呼好像改变了。
“江歧就是阿姜——沐云姜……”他轻轻地咬出一句,目光热烈如火。
而她吓得往后缩了又缩,险些就摔倒了,眼底浮现了震惊之色。
呀,不好,竟被他看穿了。
这个人果然是不好骗的。
不对,是洛浔阳对江歧的反应太过奇怪,所以引发了这个人怀疑——萧祁御真的是太聪明了
“小心。”
他忙上前扶住她。
她却甩开他往前面跑了起来,没有正面面对他这个问题。
但是,萧祁御现在已经完全确定了:江歧就是沐云姜……
可惜啊,发现的不是时候,想高兴,却没办法高兴起来——晋阳侯之死,到底是他保护不利所致……
唉,如此一来,他与浔阳之间结下的心结,怕是再也不能解开了……
多少年的兄弟,最后竟闹到这般田地。
*
“娘亲,你怎么了?怎么一句话都不说?”
沐云姜神秘消失一天一夜后,于第三天上午重新回到萧清欢的视线,可是清欢发现娘亲情绪不高,一直在走神。
“娘亲我……做了一件让朋友很伤心很伤心的事……”
重生以来,今天的她,心情是最最消极的。她一把将孩子搂住,轻轻叹着气,眼底全是掩饰不住的忧伤。
“说来听听呀!”萧清欢捧着她的脸,认真的说:“也许我能给你出出主意呢?”
这小孩,这么一点点,居然想为她排忧解难。
“就是那个洛郎君……”
“他怎么了?”
“他爹爹做了一点错事,本来他都想来认罪了,但是有人不想他认,把他杀掉了,他娘亲很爱很爱他爹爹,然后,他娘亲追着他爹爹去了。那个洛郎君就变成了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这件事,和娘亲有关。是娘亲和你爹爹一起查出来的。我们成了间接的帮凶。”
说到这里,她沉沉一叹。
“娘亲,那个洛郎君是有点可怜,但是,娘亲你不是帮凶。那个杀人的才是坏蛋,你和爹爹只要把那个坏蛋查出来,就算是为他报仇了……”
小家伙说出来的话,还挺小大人的。
沐云姜不由得摸了摸她这颗可爱的小头,认真说道:“报仇是一回事,没了父母这个创伤,却不是任何其他事情可以抚慰得了的。所以,那份亏歉,就在娘亲这里种下了。”
她抚了抚心窝窝处。
“娘亲,你可不能因为亏歉,就想把自己倒贴给他。”
萧清欢突然急急地叫了起来。
这孩子怎么会有这种联想?
适时,门外头崇八来禀:“姑娘,宫里来人了,请姑娘接旨。”
这个时候传旨过来?
什么意思?
因为洛家出了事,就祸及他们沐家了?
不至于吧!
这桩婚事可是皇上御赐的。
于是,她麻溜地跑到前厅接旨。
是高环总管亲自来宣旨的。
父母还有姐姐们都在,他们以她为首,跪地叩头领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沐氏云姜,天姿聪慧,心系万民,乃女中豪杰,本得天恩,已赐婚晋阳侯府第四子,然晋阳侯犯罪已被诛,沐氏于玉城曾不世功勋,罪臣之子,不堪为沐氏良婿。今日,朕特下恩旨,解除两家婚姻。沐氏之婚事,暂缓。钦此……”
竟是解除婚姻的。
沐云姜听得不觉惊讶极了,谢过恩后,她站起,故意一脸茫然地问及总管道:“请问高公公,晋阳侯府出什么事了?”
“晋阳侯屯兵,私造兵器,还想叛逃出京,被靖北王给抓了一个正着,结果却被杀人灭口了……”高环沉沉一叹,摇了摇头:“皇上对侯爷如此信任,侯爷竟在私下做出这等事,实在不应该啊……”
“请问,现在洛郎君如何了?皇上是怎么处理他的?”
她很关心这一点。
“洛郎君没有受牵连,那私造兵器的据点,还是洛郎君报知给靖北王殿下的。靖北王力保洛郎君没有参予这件事。所以,洛郎君没事。晋阳侯府也没抄没。这全是看在洛郎君的面子上,皇上才宽宥了洛家……”
还好还好,皇帝赏罚还是很分明的。
“那解除婚约一事,是皇上的意思,还是别的什么人的意思……”她觉得可能是萧祁御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沐郎君跪求的。”
高环再次长长一叹:“他说,他乃罪臣之子,不配与县主结良缘。皇上就成全了他。奴婢以为,沐郎君是不想您嫁过去被人指指点点……正所谓树倒猢狲散。洛郎君往后头已经没靠山了……唉,可怜啊……”
“那宫里,不是还有纯妃吗?”
她急问起来。
“纯妃娘娘已经自请削妃位,从今往后,只与青灯古佛为伴……”
他作了一揖,离开。
沐云姜听着不觉心疼不已:昨日宠妃贵侯,今朝死的死,散的散,这就是皇权。繁华如梦,什么都不会长久。
拿着那份旨意,她呆了好一会儿,洛浔阳定是恨极了她,才会自请解除婚约的——这一次,她是真的真的伤彻了他的心。
边上,沐云初看到她这样,不由得沉沉叹了一声:“小七,你别太难过,好在你也不喜欢他,如此解除了婚约,你就不用再嫁给他……与你反而是因祸得福了。”
大姐姐哪里能懂她心里在神伤什么,没在前院多待,她回了后院。
“姑娘,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自责了……”
一直在边上静静聆听的素月,适时上前宽慰。
可这些宽慰,却是无法让她心情舒展的——作为最好的朋友,她利用了他,把他逼进了这样一个绝境,她真的是不配做他的朋友啊!
*
这一天,晋阳侯谋逆被杀人灭口一事,传遍了整个京城。
这一天,洛浔阳自请解除婚约。
三天后,晋阳侯一案结案,晋阳侯受人挑唆,做了错事,曾有负荆请罪之意,却被人灭口于阵前。皇帝念其曾立下不世功勋,只夺了侯爵之位,并没有诛连洛家其他人。
洛家的封地被削,但部曲暂由洛浔阳继承。
所有由贩卖铁石所得,皆罚入国库,并且洛家必须以双倍的金额交罚金——据说,交完罚金,洛家也就没家徒四壁了。
第四天,洛浔阳领回父母的尸首,于府中开丧。
这一天,洛府白绫挂起,却无人敢上门悼念。
这一天,洛府正厅,陈着三口棺材,洛郎君独自守灵。
这天傍晚,沐云姜一身素服,进了沐家宅子,却被洛浔阳拿着剑赶了出来,他寒着脸与她割袍断义:“从今往后,我与你的交情,犹如此袍。”
看着被斩断的袍角,沐云姜心头无比难过,她知道,她与这个不知忧愁是何滋味的少年,那曾经一起江湖共闯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她默默离开,就站在府门外头,看着这个被整个世界都遗弃的洛府,心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苦涩滋味。
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雪花。
扬扬洒洒,满天尽是。
一顶伞,撑到了她头顶上。
本以为是素月,回头一看,却是萧祁御,目光深深地睇着她,说:“阿姜,你让他冷静一下。这个坎,他需要自己走出来。现在,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帮不了他。他厌恶我们,也在厌恶自己……”
“必须把那个人查出来。”
藏在背后的人,真的是太太太可恶了,这一路走来,已经害死多少人了,可他却依旧置身于事外。
“会的。”他点头:“这几天欢欢待在你那边过得如何?”
“挺好的。”她应了一声,忽意识到什么,立刻叫道:“你不会是想把她接回去吧!”
“她是我靖北王府的小郡主,之前我忙着查案,现在案子查清了,欢欢也该回府了……”这么多天没见孩子,他心里甚是想念。
“不行。欢欢还是得留我这里。”她立刻拒绝。
萧祁御却挑了挑剑眉:“来不及了。我的人已经去接她回府了。”
沐云姜面色一沉,“萧祁御,你是不是非要和我过不去。”
“现在你已经没有婚约在身,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以后,欢欢一直可以陪着你。好好想想。我先回府了……”
他转身要离开。
沐云姜气急败坏,闪到其面前,目光灼灼道:“你这是逼婚。”
他点头,点得竟是如此的理直气壮:“对,我就是在逼婚。”
沐云姜为之气结:“你……你可是堂堂靖北王爷,我前脚才和洛浔阳解除婚约,你后脚就要娶我,请问,你要天都的文武百官怎么想你?”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看来他已经是豁出去了。
这世上最不好搞的就是那种已经不要脸的人。
“你是病殃子,你就不怕你活不长。”
她故意用这件事刺激他。
“前世那个萧祁御曾对我说过,我的病能治好,让我放心大胆娶你……”
“……”
还能这样操作?
沐云姜有点傻眼。
“你注定是我的妻子。不管是你作为沐云姜时,还是作为江歧时,我们都同床共枕过,所以,这辈子,我娶定你了……”
那份热烈的眼神,实在让沐云姜头皮发麻。
他却勾唇,忽然就伸手将她拥住了,“阿姜,很高兴你就是江歧啊……我真的没想到啊,我与你的缘分竟是如此的深厚……”
她脸红了,想推开他。
现在他们实在不合适在别人家的附近如此亲亲我我,那头正值办丧事呢……
狠狠把他推开,她跑了,脸已经烧成猴子屁股。
萧祁御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她跑开,转头又看了一眼正在开丧的洛家,默默地走了进去,哪怕会被洛浔阳赶出来,但他还是要进去拜一拜的……
但洛浔阳却没有赶他,而是以冰冷的眼神盯着他,接受了他的三拜。
“节哀。”
千言万语只能化作这么两个字。
“你喜欢阿姜是吧!”
他突然用无比冰冷的声音咬出这么一句话,于现在这样一种气氛来说,有点不和谐。
“是。”
“那你还是趁早把她娶回家吧!但是,如果你娶了她,你师父的仇,就不要再上手。我不希望有一天,她会步了我母亲的后尘。”
说完,跪于地上的他闭上了眼:“你走吧,从今往后,我们兄弟恩断义绝……”
萧祁御默默地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望着狐独的他,终也成为了这世上一个可怜人……他突然想到了师父的仇。
若有一天他能做太子,这件事,总能正大光明查清楚的,不急的,一切可以慢慢来的。
本章四千字,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