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臻一定很痛吧?
当他回一个‘韩’字来提示她他是谁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是韩珩一,那时候,手机彼端的韩臻,一定很失望吧?
翟兮兮停在数字键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十一位数字,还剩六位,一秒点一个数字,不过六秒钟的时间,她却有种熬过了六个世纪的错觉。
听筒里传出一声长音‘嘟——’。
“兮兮。”韩珩一走到她身边坐下,伸手握住她放在腿上微微蜷起的手,“兮兮,你怎么了?”
翟兮兮几乎是条件反射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掌中抽离,掀起眼皮望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陌生疏离与凉意。
韩珩一眉头紧蹙,“兮兮,你……”
翟兮兮不对劲。
从她在楼梯处一言不发从他身边擦过去,他就已经感觉到她的不对劲。
她没有问那天晚上唐甜甜怎么样,也没有察觉已经两个多月过去。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能完全转移她注意力的事。
翟兮兮一眼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向韩珩一,她紧张又急迫地听着听筒里的‘嘟——’声,已经响到第九声,再有三声不接,电话就会自动挂断吧。
终于在最后一声响起的瞬间,那边接听了。
翟兮兮呼吸一紧,心里充满了难以言说的紧张。
咽了口口水,她开口:“韩臻……对不起,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她的话,让韩珩一心头‘咯噔’一声,心里涌出一股止也止不住的慌张与不安:兮兮……想起来了?
难怪,她从下楼到现在对他的态度那么奇怪,那分明就是疏离。
韩珩一放在身侧的双手一点一点蜷起,握成拳。
方北凝与翟墨远对视一眼,神色担忧。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如果翟兮兮一直就想不起韩臻,那么即使她知道韩臻已经……她也不会有太大的悲恸,但现在……
想到这,方北凝想上前,却被翟墨远阻止,翟墨远冲她摇了摇头。
翟兮兮没有发现身边三个人各异的表情,只是认真听着听筒里的声音。
她的话说完,那边迟迟没有回应,翟兮兮再次开口,说:“韩臻,我……”
刚说到一半,被听筒里的声音打断:“翟兮兮,你要找阿臻吗?阿臻在天寿园,天荷E6,你想见他吗?你去那里找他吧,你去看他,他一定会很高兴的,呵,他会很高兴……”
韩思乐的声音冷静地仿佛在说‘今天下雨了,带把伞吧’那么简单。
翟兮兮嘴角绽放出一抹笑,“阿姨,你在说什么呀?天寿园是……是墓园,你让我去那里找什么韩臻,韩臻人呢?你叫他来接电话,是不是他在生我的气啊?请你帮我转告他,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知道我对不起他,我只是想问问他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如果他不想跟我说话,没关系的,我可以明天再给他打……”
“翟兮兮……”韩思乐不轻不重地又开口,声音平静,语速轻缓:“曾经我以为,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事是生了阿臻,直到半个月前,我终于明白,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告诉你阿臻从小对你的心思,如果不是我曾经自作主张,阿臻也不会受这份苦,更不会这么年轻,就丢了命,翟兮兮,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你胡说!”翟兮兮情绪激动,‘噌’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就算你是韩臻的母亲,你也不能这样诅咒他,韩臻好好的,前几天我还听孔茜给他打电话,他好好的。”
对的,她记得很清楚,她昨天放寒假,宫城喊她去时光倾城玩儿的,然后唐甜甜被绑,她去楼顶就唐甜甜,后来……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现在好好的,一定是老爸老妈及时赶到,救了她。
而在她放寒假的前几天,她在宿舍听见孔茜给韩臻打电话,虽然只说了两句话,一句“喂?”,一句“再见”,但是她听得明白,孔茜就是在跟韩臻打电话,就是在跟他说话,怎么可能才几天过去,就需要去墓园找韩臻?
韩思乐为什么要骗她?这样的谎言,是随便能说的吗?
翟兮兮刚咆哮完,电话被人毫不客气地挂断。
听到电话里的忙音,她的心忽然空了一下,梦境里韩臻在她面前碎成无数亮片的一幕直直闯进她的脑海。
这怎么可能呢?
这不可能。
那只是一场奇怪的梦。
翟兮兮还保持着打电话的姿势,右手举着听筒放在右耳边上,嘴唇颤抖,眼睛憋得通红,却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
“兮兮。”方北凝走过去,将她轻轻搂紧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轻声说:“想哭就哭吧,韩臻他……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他走的时候,希望你能快乐地生活下去……”
话音嘎然停止,她被翟兮兮用力推得踉跄后退几步,翟兮兮‘嘭’地扔了手中的听筒,砸在柜子上碎成两截,又弹落地上。
“妈,连你也要骗我吗?”翟兮兮声嘶力竭,“就在我放寒假的前几天,我还听见孔茜跟韩臻打电话,我只不过是昨晚睡了一觉,睡的时间有些长而已,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你们就都要诅咒韩臻呢?为什么呢?妈?韩臻是为了救我,才被臂架砸断了双腿,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为什么要让我像个傻瓜一样,站在他的面前却什么都不知道?让他独自一人承受那么!为什么呢?就因为他断了双腿,你们就要抛弃他了吗?可他是为了救我!你们这么做难道就不觉得良心不安?”
翟兮兮情绪激动,韩珩一心里难受,上前扶住她的肩膀,想安慰她,如果韩臻还在,他可以退出,可是现在韩臻已经不在了,他不能走,就算她恨他,他也不能离开。
“不要碰我!”翟兮兮一把挥开韩珩一的手,用仇视的目光看向他:“还有你!还有你!你为什么要骗我?曾经跟我在一起的人根本就不是你,你为什么要说是你,韩珩一,我恨你!我恨你!”
她的充满恨意的视线在方北凝与翟墨远身上扫过,愤怒与悲痛冲垮了她的理智,她像一只被愤怒冲昏了头的老虎,看见谁都要咬一口,一口见骨血。
“我恨你们所有人,都是骗子,全都是骗子!”
老妈明知道她跟韩臻的事,却在她醒来后闭口不提,除了一开始提过一次‘韩臻’是她的救命恩人,后来就是连他的名字都没有再次说起过。
还让家里的佣人与宿舍里的人瞒着她。
他们你所隐瞒的哪里是她和韩珩一之间的事,他们隐瞒的明明就是她和韩臻之间的感情。
慌不择路冲出屋门,翟兮兮开着自己的车冲出别墅。
她要去找韩臻。
她要问一问他,他的腿还痛不痛?
她要问一问他,他为什么不告诉她他们之间的一切呢?是不是怕她会嫌弃他的腿呢?
她要告诉他,她爱他,爱他的全部,爱他的一切。
她还要问一问他,他能原谅她这段时间的走失吗?
车子很快到了韩臻的公寓,公寓紫得发黑的大门安静地闭着,翟兮兮按了门铃,门铃响了一声两声,一直无人开门。
她记得密码,密码是她的生日呢。
翟兮兮根据自己的生日按了密码,果然,门‘嗞’响了很短促的一声,然后很轻易就被打开。
房间里的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客厅里的吊兰郁郁葱葱,每一处都很整洁,茶几上一点灰尘都没有沾染。
分明,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韩臻是个很严谨的人,他的家里从来都是干净而整洁的。
翟兮兮松了一口气,就知道,那些人在骗她。
每个房间都找一圈,韩臻不在。
难道是去了韩家大宅?
韩家大宅的座机号码她是知道的,翟兮兮忙不迭给韩家打去电话,那边很快接听,一声带着点岁月沧桑的“喂?”传过来,翟兮兮认得这个声音,是韩家大宅的管家。
“季爷爷,是我兮兮,韩臻在那边吗?”她直奔主题。
那边,管家明显沉默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翟、翟小姐……二少爷他……他在半个月前……忽然暴毙,你、你该不会是不知道吧?哦!瞧我,都给忘了,那时候你生病了,似乎挺严重的,二少爷的葬礼你也没有出席,不知道也正常。”
“翟小姐,你、你、你找二少爷有什么事?”
管家最后一句话说得更加小心翼翼。
死者为敬,活着的人说起死去的人,不管什么年龄身份,总会不自觉带上一点敬意与谨慎。
翟兮兮听不见管家后来说了什么,大脑嗡嗡作响。
暴毙?
半个月前?
怎么可能呢?
“季爷爷,你怎么和韩阿姨一样爱开玩笑呢?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我昨天刚放寒假,放寒假回家之前我还听见宿舍的舍友跟韩臻通电话,半个月前暴毙?怎么可能呢?那时候我也没有生病。”
电话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半响。
管家再次小心翼翼开口,“翟小姐……你记得今天几号?”
“农历十二月二十一,还有九天过年。”
“翟小姐!”管家的声音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般,带着几分高亢尖锐,“新年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你看外面,桃花都开了。”
翟兮兮心头狂跳,走到露天阳台上,公寓小区的绿化做的很好,楼下的花坛里,一簇一簇粉红的桃花在寒意将尽的温暖春风里招展。
这哪里还是当初的腊月寒冬?
“季爷爷……”翟兮兮开口的声音是她自己都出乎意料的平静,“韩臻的墓,是在哪里?”
“天寿园。”
“谢谢。”
韩臻在暴毙之前,早已将自己名下的所有财产全都过户到韩思乐的名下。
虽然他一直恨着韩思乐,给了他一身耻辱的血液,可是内心深处,他还是爱着这个母亲的。
韩思乐在收到过户通知的时候,也收到了韩臻暴毙的消息。
其实在此之前的两个月里,她是有察觉的。
以前韩臻从来不愿跟她多说一句废话,那两个月里,他总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对她说:妈,总是找你一起吃饭喝酒的朋友以后都不要来往了吧,那些总是喊你一起出去旅游健身的倒是可以多交往一下。
或是说:妈,女人吸烟很容易老的,你还是戒了吧。
他说了许多许多。
她从一开始的受宠若惊,到后来的隐隐担忧。
最终,还是发生了不好的事。
说是暴毙,韩思乐一点也不信。
一定和翟兮兮有关系,这世上除了一个翟兮兮,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让他连命都不顾的人了。
她抱着韩臻,哭得眼泪都干了。
是报应吗?是报应吧,是她破坏别人家庭的报应,是她不知羞耻的报应。
她将韩臻留给她的所有财产都捐给了儿童基金会,只留了韩臻的那套公寓,每天,她都会去打扫一遍卫生,保持着韩臻在时的样子,就连客厅里的那盆吊兰,都受到了她的细心呵护,越发的郁郁葱葱。
只是,今天再来韩臻的公寓,她意外地看见韩珩一站在门口。
韩思乐只当是没看见,输入密码,进门。
当她看见站在露天阳台上的那抹女孩背影,一瞬间明白过来,韩珩一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来这里做什么?”
翟兮兮回头,眼睛里意外地干燥,她平静地望着韩思乐,平静地问她:“韩臻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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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九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