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爸爸的生日。
爷爷派人来接他和妈妈去参加爸爸的生日宴。
妈妈很高兴,在衣柜里翻出了最好看的衣裳,在梳妆镜前化了最精致的妆容,从首饰盒里挑选了最贵的项链、耳环戴上。
韩臻却知道,他一定会被那个哥哥在次狠揍一顿。
那个哥哥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揍他的机会。
但是妈妈完全忘了。
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
果然,在那个庄园酒店,所有人都很开心,处处欢声笑语,而他,在那片欢乐融融的气氛中,被那个哥哥拖到竹林里,狠狠打了一顿。
在这两年里,他学会了反抗,可依旧势单力薄。
等他们终于打完了,他慢慢爬起来,嘴里一股腥甜的味道,让他想要呕吐,他讨厌这种味道,这两年来他尝过很多次这种味道。
他以为这次一定会和以前一样,独自回到家,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
他这种人,大概哪天死在哪里,都不会有人心疼的吧?
那时候,韩臻才刚九岁,正应该是童真烂漫的时候,他居然有这种悲绝的想法。
如果不是后来出现过一个翟兮兮,他或许,早就抑郁,然后在某个别人不知道的时候,结束自己可悲、却没有人可怜的生命。
就在他脑海中形成这个念头的时候,他忽然感觉自己的眼前站了个人,抬头看过去,他有些吃惊。
那是个精致漂亮得像个手工娃娃的小女孩,看着不过一两岁的年纪。
她睁着一双水晶一般的眼睛,笑意吟吟的将他望住,然后在他没有防备的时候,踮起脚尖亲在了他的唇上。
她的唇很温暖。
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温暖。
记忆里,从小到大,没有人对他做过这般亲密的举动。
她弯着一双眼睛,甜甜地、吐字不清地对他说:哥哥、好看。
不是没有人夸过他好看,可是他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夸奖。
然后,他震惊地发现自己身上的居然全都好了。
很神奇的女孩,不是么?
她在心疼他的伤,不是么?
她的家人来将她带走的时候,喊她‘兮兮’。
然后,他便记住了,她叫兮兮。
她趴在她妈妈的肩头离开,用一双温和的眼睛盯着他,冲着他挥手,一直到消失在拐角的一瞬间,她都没有放下挥着的手。
她自始至终只说了四个字,但是她的眼神,她的微笑,她的行为,都让他感觉到了浓浓的喜欢。
原来,这世上也是有人会单纯地喜欢他的。
原来,这世上也是有人会真心地心疼他的。
其实,那天,他忘了,他妈妈也忘了,那天不仅是爸爸的生日,也还是他的生日。
一直到晚上回到家,妈妈才想起来,今天原来也是儿子的生日。
于是买了个蛋糕,将爸爸喊过来,陪他过生日。
爸爸对他,从来不咸不淡,有的时候甚至可以说是冷漠,而妈妈,不过是为了利用他的生日,将爸爸喊过来而已,他厌恶妈妈这样的行为,甚至有的时候,他生病也会成为妈妈利用的工具。
韩臻起身,一言不发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坐在窗前的书桌上,拿出写字本,将他学过的所有读音为‘xi’的字都写出来。
他在想,她的名字,是哪个字呢?
茜茜?希希?惜惜?……
他不知道自己写了多少个‘xi’,只是等他回神,他的写字本上,密密麻麻全是‘xi’。
那天,月亮很圆。
他在月光下想,等到下一次见到她,他要告诉她,他叫韩臻。
不,他要教她写他的名字。
他甚至还在想,她那么小,一定不会写字,说不定记性也不好,该怎么让她记住他的名字呢?
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
街道上有卖那种带字的陶瓷小挂件,他想,他可以去拼一个自己的名字,然后做成小手链送给她,她日日带着,等她长大了,认字了,就能知道他的名字了。
他还想到,他要多准备几个,万一她是个小迷糊蛋,总是不小心弄丢了怎么办?那就她丢一个,他再送一个……
那时候才晚上八点钟,夜市还没有结束。
夜市里卖带字陶瓷挂件的小摊贩还没走。
他拿上自己积攒下来的零花钱,去了夜市。
可是他的那个‘臻’字很难找,他将一整条夜市走找了一遍,又徒步到附近的另一条夜市找了一趟,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带‘臻’字的小挂件。
他很高兴地挑了‘韩臻’两个字,让摊主帮他编了一条红色的手绳,坠上那两个字。
他那时候并不明白自己这么费劲心思的做这些是为了什么,他只是想要做这些,他只是觉得很开心,从心底里溢出来的开心,嘴角抑制不住想要上扬的开心。
只是。
等他回到家,刚走到自家大门口,他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吵。
他的父母从来没有争吵过,或者是,他从来没有听到他们争吵过,那是他第一次听到。
可是,他听到了什么?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虽然他小,但他读的书实在太多,懂的也太多,他感觉到自己像是站在腊月的凌晨,被人用一桶冰水从头顶浇灌下来,从心到身,冰寒彻骨。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听完,手里的手链挂件不知怎么地就嵌进了他的掌心里,鲜红的血染红了整个白陶瓷。
回想到这里的时候,韩臻被一声奶声奶气的娃娃音打断。
他回神,就看见一张与翟兮兮有两分相似的娃娃脸。
娃娃脸很惊艳地看着他,道:“哥哥,我叫翟兮然哦,你叫什么名字?”
翟兮然。
韩臻知道,他是翟兮兮的弟弟。
韩臻一瞬间就想到,翟兮兮也在翟兮然这么大的时候,趴在车窗冲着他直挥手,然后很欢喜地问他:“我叫翟兮兮哦,你叫什么名字呀?”
“韩臻。”韩臻眉眼舒展,目光温和地看向翟兮然,然后透过他,看到了另一张脸,“兮兮,好久不见,我叫韩臻。”
“哥哥,我叫兮然,不叫兮兮啦,兮兮是我姐姐啦。”翟兮然不高兴地抗议,然后‘噗通’一声跳进韩臻所在的汤池里。
韩臻知道,过不了多久,翟兮兮一定会找过来,他应该将翟兮然赶走的,可是他不想那么做,真的不想。
他多想近距离地看一看她,看一看当初的那个小娃娃,如今到底长成了何种模样。
不出他所料,不多时,翟兮兮就找了过来。
他本想躲在角落里看一看她就好,可是翟兮然硬是将他拉到了她的面前。
她大概是着急了,浴巾没有裹,拖鞋居然也没有穿,一阵秋风吹过,她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他很想给她裹上浴巾,很想将她拉下这温暖的汤池,很想责备她,怎么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可是他不能。
他不能靠得太近,他怕自己一靠近她,就会想要靠得更近。
他不能做得太多,他怕自己一做多了,就会想要为她做更多。
他只能将翟兮然扔上岸,然后恶言相向,赶她离开。
看见她眼底划过的那抹受伤,他心里又何尝好受?
她用一个吻,温暖了他半生,他多想用自己的吻,温暖她一生。
可是他不能。
他是这世上任何人都不能接受的一种存在。
比私生子还要肮脏。
只是,没想到,她忽然脚下一滑,直直栽进了汤池里,他下意识就要伸手将她捞起来,可是最后他居然忍住了,然后冷眼看着她在水中挣扎。
翟兮兮个子高挑,池水不深,根本不会有危险。
他后来想想,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他居然眼睁睁看着她在水里挣扎,直到她渐渐不动了,他才意识到她出事了。
心里的痛与恐慌一下子将他淹没,等他将她捞上来,她已经失去了意识。
自从妈妈说过那句“就算死,你也要死在那个大宅里。”,他就再也没有流泪的冲动。
不管那个哥哥将他打得多痛,他也没再哭过。
就连他知道自己那么肮脏的身份,他也没有哭。
而在翟兮兮软软地躺在他怀里的时候,那种久违的感觉啊,就那么汹涌地冲上了他的眼眶、他的鼻梁、他的心脏。
他不得不采取抢救措施,俗称人工呼吸。
到最后的时候,出乎意料地,她居然咬了他一口。
她大概是将他当成了什么好吃的,那一口,咬得十分用力。
本该疼痛的,可他却只觉得有一股电流,从被咬的地方,传遍四肢百骸。
他狼狈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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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这么不准时,有时候卡文卡得我想撞墙,能坚持下来我觉得是奇迹,嘤嘤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