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潮汹涌,道路难行,车再过不去,她一把甩开帘子,顾不上红豆的阻拦就先跳下车。脚着地时,差点扭到,但最终她还是站稳了,然后抬头四下张望,眼前全是陌生的面孔,带着兴奋得狰狞的表情从她面前跑过去。
天空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了,空气里透着一股让人恐慌的气息,耳边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吵杂声,却一句都听不清。她盲目地跟着那些人跑,随后拥挤的人群忽然散开,前面一个依稀熟悉的身影跳入她的眼帘。她怔了怔,随即心头一喜,奔跑的速度愈加快了起来,可却在她离他还有三四丈时,就被人拦住了。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前面那个地方,竟是断头台!
他被绑着双手背对着她站在那台上,刽子手在他腿上狠狠踢了一脚,要让他跪下,他却还那么直挺挺地站着。
阿圣——
她张口,声音却怎么也出不来,刽子手的刀高高举起。
“他本不该再回来的,女施主为己之私将他带回时,就种下了此因。”耳边忽然响起一尘大师慈悲的声音,她浑身冰凉,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阿圣——
刀落下的那一瞬,他缓缓回头,依旧是离去时的那个笑,干净温暖,满是不舍,染了悲伤。
“不——”声音终于从喉咙里迸出,随后身子猛地一颤,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竟又回到马车里。
红豆一脸担心的看着她道:“姑娘怎么睡着了,这就快到了呢,都已经打点好了,姑娘进去后,有什么话赶紧跟姑爷说。”
原来是梦,幸好是梦!
心有余悸地下了马车后,有些激动又有些茫然地随狱卒从那阴森的门洞里走了进去,狭窄的过道,像是通往阴曹地府的黄泉之路,似乎还能听得到冤魂的声音。
他就被关在这里!?
静得恐怖的地方,突然响起铁链的声音,不知何时,她已走到一扇铁门前,狱卒将铁门推开,然后对她道了一句:“在里面,进去吧,没多少时间了。”
幽冷的光从那房间内透出来,她趔趄地跨步进去,即瞧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背对着她站在那阴影处。她瞬时模糊了双眼,抖着唇走过去,手抚上他的肩膀。
“你来接我的!”他转身回头,一脸惊喜地抱住她。
真的见到他了,久违的怀抱,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她几乎不敢相信。
然而,还不及她确认他身上是否无事,后面就传来狱卒冷酷的声音,一下子击碎了她的梦:“监斩官已到,押出去!”
监斩官?她大骇,刚刚那个梦,那个梦是真的!
“我带你杀出去,咱回家!”他在她耳边道了一句,声音才落,大黑马就从草原那边奔来。他揽住她的腰,将她抱上马,然后抽出那把乌青大弯刀猛地往前一挥,鲜红的血喷涌出来,泼红了天。前面堵截的兵马皆数散开,风从她耳边刮过,她紧紧抱住他的腰,心跳得很快,但却是莫名的安心。
大黑马越跑越快,将追兵的距离越拉越远,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在他怀里抬起脸,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看到他后面飞来一支利箭。她脸色大变,而他似也有所察觉,马上将她往旁一移,随即,那支箭就对准他的心脏,从他背后直穿而过!
她脑子一片空白,张着嘴,怔怔地看着他胸口的那支箭,看着汩汩涌出的鲜血。
他没有看自己的伤,只是抬手抚上她的脸,在她耳边低声道了一句:“莫璃,别哭。”
天空崩裂,绝望的声音在胸腔内爆开,她抱住他下堕的身体,一同从马上掉了下去……
“姑娘,姑娘……”猛地睁开眼,却又看到红豆,再转眼,就发现自己此时正躺在床上,是在家里。她胸口剧烈起伏地喘着气,眼神空洞,分不清此时此刻,她到底是回到了现实,还是又是一个梦。
“姑娘怎么了?”红豆瞧着莫璃不大对劲,忙将帐幔挂起,然后伸出手在她额上碰了一下,却摸到一手的汗。红豆吃一惊,赶紧拿出手绢,一边帮她擦着汗一边接着道:“姑娘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出这么多汗,刚就听到姑娘似乎在喊什么,幸好我起来了。”
“是梦?不是梦?”直到红豆帮她将额上的汗都擦了后,她的眼神才恢复焦距,然后喃喃道了一句。
红豆一怔,有些担心道:“姑娘说什么?”
莫璃转头,看了红豆一会儿,然后从床上坐起身,红豆又道:“姑娘要起来了吗?天还没怎么亮,太太这会儿也还睡着呢。我刚刚去问过红玉姐姐了,说昨晚太太睡得还算踏实,姑娘再躺一会儿吧,才睡了两个时辰,这些日子姑娘本就睡不好,再这么下去的话,身体怎么受得了。”
莫璃这才想起昨儿朱氏下台阶时摔伤了膝盖,连脚踝的骨头也扭到了,令她不得不将去京城找阿圣的事给先搁下。昨晚是忙到半夜,然后带着一身疲惫和担心躺下的,所以,她才会做那样的梦。
出神了片刻,莫璃才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刚过卯时,这会儿也就厨房那有人,连丫鬟们都没起全呢,姑娘再睡半个时辰吧。”瞧着莫璃的眼神正常后,红豆稍稍放了心,就倒了一杯茶递过来。
莫璃接过那杯茶,喝了一口,然后抬手在太阳穴那揉了揉,良久,低声道:“我梦到他死了。”
红豆接回茶杯的手一颤,然后赶紧拿稳了安慰道:“原来姑娘是做了这样的噩梦,人都说梦和现实是相反的,所以这会儿姑爷一定是平平安安。”
莫璃有些疲惫地往床上一靠:“刚刚在梦里,我真觉得他死了,然后我也随他一起去了,只有在梦里,我才敢随他一起走。但是醒来,醒来,若他真有不测,我却,无论如何都不能……同他一起走。”
“姑娘——”红豆一下子哭了出来,“姑娘别这么说,姑爷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姑爷本来就没犯什么事,姑爷是好人,老天爷一定会保佑好人的!”
静默了片刻,莫璃抬手,将脸上的泪擦去:“不求老天爷了,求自己吧,我既不能随他一起赴黄泉,就只能将他留到底了。”
……
天亮后,莫璃去朱氏那看了一会儿,避开朱氏问及阿圣的事,叮嘱了丫鬟们几句,然后就往外去了。原是打算去族里找三老太爷的,不想刚刚出店铺,就看到谢歌弦的马车在门口停下。
“大人这一早过来,是有什么事?”她心头微惊,赶紧走过去问了一句,说着就要请谢歌弦进来。谢歌弦却摇了摇头:“我这边有点急事要上京一趟,正好昨日才对你说的那事,所以便过来跟你道一句,我这趟上去会顺便将此事弄明白。你也别太过担心,虽是被押入大牢了,但具体是因为什么事还不清楚,再说那大牢也不是进去了就再出不来的,别让心怀不轨的人乱了心神,如今正是要紧的时候。”
莫璃一怔,她才打算去找三老太爷帮她上京打探消息去,不想谢歌弦竟碰巧就要上去,要打听这样的事,没有比他更好的人选了,就好似将山穷水尽时,忽然看到了柳暗花明。
她难掩心头激动,唇颤了一颤,好容易才张口:“太,太谢谢大人了,我正担心,不知该如何……”
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这样真正打从心底的感激,以及无措的样子,谢歌弦定定看了她两眼,然后才移开目光道:“总归你须记着眼下要做的事,若是你这边没有出好的结果,我再费心也起不了大用。”
莫璃连忙点头:“我知道,大人尽管放心。”
将谢歌弦送走后,她平复好的心里的情绪后,沉吟一会,就改道往同兴街的方向过去。这个时候,韩四道果然已在锦绣林。这个男人,就是上一世,他也是这般,对外头的买卖不仅没有一分含糊,而且比任何人都用心努力。
“莫东家这是特意过来的。”忽然瞧着莫璃,而且还是在这个时间,韩四道有些诧异,说话间就殷勤地迎过来,“这么早,用了早膳没,要不去隔壁茶楼那坐下,一边吃一边说?”
莫璃点头,随他一块进了茶楼,韩四道虽不确定莫璃过来找他是为何事,但她能主动来找他,对他来说,着实是件好事。因此心里更是小心,即便很想直接要一个雅间,却也没这般唐突,只在一楼要了个偏点的位置,待莫璃坐下后,就关心道:“莫东家今儿的脸色瞧着不大好,是最近太累了?”
莫璃叹了口气,垂脸静默了一会,然后才抬起眼道:“我也不跟韩爷绕弯子了,如今我这边,还有丝行,确实遇到了很大的困难,但商社应该也不似表面看着这般平顺,所以希望韩爷能给我交个底,我不能从一个火坑跳入另外一个火坑。”
果真,京城那边的消息确实将她逼急了,韩四道微诧之后,压住心里的激动,思索了片刻,就斟酌着将商社里的一些事慢慢道了出来。
……
这一天,对韩四道来说,几乎可算是意想不到的惊喜。莫璃不仅表明了想要脱离丝行,加入商社的意思,而且还就此事与他长谈了半天,并且离去前又定了过几日再见面细谈。
晚上,他回去时,正好奶娘将儿子给他抱过来,说是老太太今儿有些头疼,这两日就让琉璃先给照看着。
韩四道今日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开口让奶娘去找琉璃过来,然后就伸手将儿子给接过来笑着逗了几下。可这孩子似乎还不怎么习惯韩四道抱,奶娘一出去后,他就开始哭了起来。韩四道也不恼,一边轻轻拍着,一边哄着道:“别哭别哭,爹马上就能给你找一位温柔体贴又聪明美丽的嫡母了,而且跟你还有几分亲缘关系,将你交给她,她定能将你照顾得妥妥当当的,你啊,说不准以后还能考个正经的功名回来。还哭什么呢,乖,爹跟你说,她家里就是下人伙计的养子,都给照顾得妥妥当当,该上学堂就上学堂该识字就识字,天底下再寻不出这样的好女子了!”
韩四道在屋里对着儿子喃喃自语,说着今儿这一番开心事时,并未想到,薛琳自刚刚就已经站在外头,将他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薛琳今日早知韩母身上不适,本打算就此事求韩母将儿子接回自个这边照顾两日,却不想韩母竟是不允。她没法,只好等韩四道回来,然后再过来求一求,好歹是她亲儿子。再说这些日子他冷落她也冷落够了,这样一个要求,他多半不会拒绝。
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过来后,竟会听到这样一番扎她心窝的话。
薛琳面色苍白,手死死拽着丝巾,原来表姐今日竟特意勾引她的相公。这段时间,相公对她这般冷落,如今想来,多半是跟表姐脱不开关系。阿圣才被押上京城问罪,表姐竟就想好了退路,贱人!贱人!
你选谁不好,为何偏偏要来抢我的!
“呃,薛姨娘过来了。”正怒火攻心的时候,后面忽然传来一个意外的声音。
薛琳回过神,转头一看,瞧着是琉璃后,脸上僵了僵,许久才干巴巴地扯了一下嘴角道:“怎么,你能过来,我就不能过来?”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琉璃有些尴尬的一笑。此时韩四道已听到她们的声音,便都一块叫了进去。
因琉璃本就不愿跟薛琳闹矛盾,而且她也生怕自己照顾不好这孩子,于是在一方恳求,和一方推拒的情况下,薛琳顺利将儿子抱了回去。不过让韩四道意外的事,这两晚,薛琳竟没有借着儿子的事,让人也请他过去陪她。并且待韩母身体好后,不用他使人过去提醒一声,她就主动将孩子抱到韩母那边。
或许,真是收了性子,冷了她这些日子后,她是真知道错在哪了。
就在韩四道心里略有些安慰的时候,薛琳却好好打扮了一番,然后去韩母那儿说一声自己想回家看看,得了韩母的允许后,她就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