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向南踏入长春院前面的花厅时,才想起自己似乎一时急晕了头,虽说王麻子这些天几乎日日到这边,但眼下天未暗,还不是这里最热闹的时候,王麻子指不定在不在这。再说就算王麻子眼下在,他急巴巴地赶过来,然后在这等地方跟人家套近乎,怎么也有些不尴不尬的。
正有退两难的时候,忽然瞧着李跃儿从前头经过,丁向南迟疑了一会,就撇下正在招呼他的老鸨,急步往李跃儿那走去。
“李姐儿请留步。”出了花厅往后就是长春院的精舍了,瞧着李跃儿这过去的方向,似乎是应了客人的邀,因此丁向南还未追上,就急忙从后面喊了一声。
李跃儿回头,面上一诧,随后即是娇媚一笑:“丁老板过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早,桂姐儿不知起来没。”
“丁某有事想请教李姐儿,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丁向南走上前,微颔首,面色略沉。
风月场里的女子多会看人神色,此时瞧着丁向南这表情,她面上依旧带着初始那般的笑,然后嘴里却道:“我方愁一个人行到浣花轩有些无聊,不如就请丁老板陪我走一趟,正好今日那浣花轩的几位客人都是远道而来的丝绸商人,想必他们一会见到丁老板也会高兴。”
这等风月之地,本就是那些走南闯北的大商人最爱来的地方,因永州丝绸大展的关系,这段时间,十九孔桥区往来最多的就是那些贩卖丝绸的富商。这原是很正常的事,但此一刻李跃儿这些话听到丁向南耳中,却令他心头忽的一跳。
虽说长春院前面的花厅跟后院的精舍厢房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但这么直着走过去,其实也用不了多长时间。只是李跃儿很是善解人意,瞧着丁向南面上神色有异,便让身边的丫鬟先去浣花轩那跟几位客人说一声,她晚些再过去,然后才请丁向南陪她在这长春院的花园子里逛一逛。
长春院之所以名为长春院,一是因为这里永远不缺含苞待放如春花般的姑娘,二是因为这里的花园四季都有鲜花可供观赏。说起来,长春院的花园不仅不比袁杨钰的百花苑逊色,而且较之百花苑要大上许多,里头的凉亭竹桥,假山香径等的布置无一不精致奇巧。而且为了满足风流才子们倾慕于书上写的那等后花园私会的故事,长春院花园的布置,往往走一段后,瞧着前面似乎没路了,却其实转弯处就在假山一侧或是花架一旁。
丁向南跟李跃儿同行了一会后,就从李跃儿嘴里打听出,王麻子今天下午就过来长春院这了,此时正在浣花轩那同几位丝绸商行酒令呢。虽是已有意料,但真听了此话后,丁向南的心即又沉了几分。随后在他有意的打听下,渐渐从李跃儿嘴里得知,王麻子其实就这两天才开始在这跟别的丝绸商往来密切起来。其间自然少不得会谈些买卖上的事,不过具体都谈到什么,李跃儿却不甚清楚,因有时王麻子跟别的客人将要谈到要紧事时,都会将她们给请出去。
知道这些后,丁向南暗咬了咬呀,这个节骨眼上,王麻子若另起什么心思……按说姬家跟那王麻子应该已经有了协议,王麻子不可能再跟第三方谈买卖才对。
他脑子里忽的想起之前,莫大老爷特意过来跟他说的那番话,弃子!姬家难道真的打算过河拆桥?
丁向南的眉头越皱越紧,如今市舶司那翻他旧账,姬家定也觉得麻烦了。莫广阳那厮虽说是抱着挑拨离间的目的,但那些话定也不会是空穴来风,不然为何今日那姬御风明明已回永州,却不愿见他一面!
而就在丁向南琢磨这事的时候,姬府里,刘管事也迟疑着问了姬御风一句:“公子,刚刚为何不让那丁主事进来,老儿觉得,眼下这个时候,稍稍安抚一下他,也能保证他不会出什么差错。”
姬御风瞥了他一眼,冷冷道:“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跟他走得过近。元白那边既已着手查丁向南的事,那保不准他会顺着丁向南注意到我这边来,我姬家还丢不起这个脸。”
刘管事恍悟,忙低下头道:“还是公子考虑周到,是我糊涂了。”
“丁向南和丝绸大展的事,你盯紧着些,待事情落定后我再出面。”
“是。”
刘管事出去后,姬御风才看向那随他一块回永州,刚刚一直就侯在一旁的男人道:“如今都回来了,你不打算回家看看去?”
那人颔首:“公子这边事多,我迟两日再回去也无妨。”
姬御风嘴角一扬,就请他坐下:“听说你夫人都有几个月的身孕了,你若挂心,这就回去也没什么,正好处理一下你跟莫三老爷之间的事,他不是去衙府告了你一状。不过说来也幸好这段时间衙府的事多,还一件比一件大,如此倒没人顾得上你的小事了。”
“也是多亏公子及时施于援手,我……”
“不必急着言谢,我也不是白白帮你。”
……
长春院这边,丁向南已差不多跟李跃儿打听完关于王麻子这几日的活动,而此时两人正好将走到路的尽头。
李跃儿轻笑:“从前面那转过个弯,就是浣花轩旁边的一角亭子。”
丁向南心事重重,一时想着或许是自己最近不顺的事太多,以至于草木皆兵,要是再这么惊疑不定下去,可真是如了莫广阳那厮的愿了。不管怎么说,姬家好容易才将他扶到这个位置,以后需要他帮忙的事情还多着呢,就是眼下这五十多万两的匹料,也必须得他帮忙才行。不可能就因一点小麻烦,而真打算将他丢弃,毕竟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差不多走尽眼前这条道的时候,他似真的将自己给说服了,面上的神色慢慢平静下去。李跃儿一直就在悄悄观察着他面上的神色变化,此时也不说什么,只领着丁向南往前走。
而就在两人走到假山旁的时候,忽然听到假山另一边传来几句嗤笑的话。
“你说那姓丁的也真是够蠢的,连王麻子都知道给自己找退路了,就他还傻傻的相信着那边真会保他无事。”
“老爷这话怎么说?”
“市舶司里的提举大人查到丁向南头上,这事可不是什么秘密,你当这几日那王麻子跟那些人谈生意是说着玩的,嘿,王麻子那是比丁向南油滑百倍的人……”
“老爷,咱别在这说这话,万一被人听到就不好了。”
“你扶我一把,奶奶的,这酒的后劲可真不小……小子,我跟你,如今市舶司那里,姬家也不过是将招呼打到丝绸大展后,等丝绸大展一过啊,就再没人管那姓丁的了……这可是谢大人嘴里道出来的话,嘿嘿……”
“老爷,你走慢点,慢点……”
那边的声音远去后,李跃儿转头看了一眼,只见丁向南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不由有些担心地道:“丁老板……没事吧?”
丁向南慢慢松开下颌,许久才质问:“你刚刚没说,莫三老爷也过来了,他也是找王麻子来的?”
李跃儿不悦地拧起眉头:“长春院这么大,进出的客人我怎么可能个个都清楚,没准那莫三老爷早早就过来的,却是在别的厢房里,这会才到浣花轩这边来的。”她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刚刚得的那锭银子递回给丁向南,哼了一声,“就知道丁老板的银子不好赚,我没那本事将丁老板伺候得舒坦,丁老板另请体贴的姑娘去吧。”
丁向南回过神,心头虽怒,却还是将银子推回去,并致了一声歉,然后又求她能不能将王麻子请出来见他一见。李跃儿明显是不愿再接这活,丁向南只好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李跃儿手里,再拱了拱手。李跃儿掂了掂手里的东西,笑了一笑,道了一句等着,然后就转身走了。
不多会,那喝得有些醉醺醺的王麻子,便被李跃儿给请到另外一个没有客人的精舍小院内,丁向南则早一步进了那里,满心焦虑地等着。
片刻后,李跃儿从里头退出来,随意往旁看了两眼,发现那位这两天也常来这边的客人,又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往这探头探脑,她即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笑着离开了那里。
……
傍晚,刘管事派出去的人回来,将今儿下午的事仔仔细细说了一遍。
刘管事听完后,脸色即沉了下去。而不多会,早之前他派到丁向南那边,帮丁向南一起负责那批匹料的人也回来了,亦带回一个消息,说是那原本排在丝绸大展第一天,将王麻子那批丝绸介绍给各大丝绸商的事,被丁向南拖了下来。
……
当晚,莫璃收到李跃儿送来的消息后,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随后她再捋一遍接下来的事。明天开始,她导的这一出出好戏,就要一幕一幕的上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