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这项娱乐,无论是歌舞升平时,还是兵荒马乱日,都不曾被杜绝过,且越来越有欣欣向荣之势。而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只要是在凡夫俗子范围内的,没人逃得过这个字的挑拨和刺激。
所以十一月十五这日,百花苑可算是宾客盈门,即便是腊月将至的大冷天,也挡不住权贵们要凑热闹的心。更何况冬天的娱乐活动本来就少,往年的这个季节,大家多是窝在家里烤火听戏,然后偶尔串串门子罢了。如今忽一闻有热闹可看,且天宝阁还为此开了盘,当日只要是受邀进百花苑者,皆可下注。
故今日一早,百花苑的斗花宴还没开始呢,外面的马车就已经一辆接着一辆地过来了,不多会,那外头的车马就排起了长龙。苑里的管事派出四五个小厮出去,都还有些忙不过来。
因离比斗还有好一段时间,袁慕娘也还未过来,所以袁杨钰亦没有露面,只让自己的几位学生出去负责招待前来的夫人小姐。而乔封今日也特意跟谢府告了一日假,抽出空帮忙招待受邀前来的男宾,而且谢府的几位老爷今日也过来了。
贾黑在大厅内转悠了一圈,又去天宝阁设的花台前瞅了几眼,然后先意思添了一朵小红花压在袁杨钰这一方。这里是百花苑,赌,是不能明设出来的,不然以后谁要说起来,大家面上都无光。所以莫璃思来想去,最后将这球扔到天宝阁那里,姬御风本就是精明人,都不用莫璃明说就将事情办得妥妥的,且庄家的股还暗中给莫璃抽了两成。
所以这些天在姬御风的周旋下,今日百花苑大厅的一角就多了一张古香古色的红檀木大花台,台上放了很多种不同颜色,不同质地的花,每种花都分别代表的不等数量的银子。花台旁站了数位从天宝阁出来的貌美女子,其中有专门负责跟客人兑换银子的,也有专门向宾客解说规矩和赔率的。这些女子,个个清丽脱俗,媚而不妖,且脸上一直就挂着耐心而得体的笑。
于是这一项原本满是铜臭的俗事,经姬御风这一偷龙转凤,不但添了高雅之气,而且还应了这百花苑的主旨。
“贾掌柜就压十两?”贾黑才将那朵红花交给那笑意盈盈的花台姑娘,旁边就走过来一位紫衫男子,“还是这是莫姑娘让你给下的注?”
“嗨,我是给自己弄点小钱花花,我东家还没出手呢,这不是连第一场都没开始么,大家都还在观望中。”贾黑笑眯眯地道了一句,随后转身,就一阵天花乱坠地将姬御风给夸到天上去。姬御风受不了他这满口的唾液,不等他夸完就往旁挪开一步,然后往女客那边找了找,就问:“怎么不见莫姑娘?听说她一早就过来了,不知莫姑娘打算下多少注?压的又是哪一方?”
贾黑呵呵一笑:“我东家如今不是还有孝在身,所以这等场合她不好一直在这坐着,这会估计在厨房那看着吧。”
正好这会谢歌弦也走过来,听到贾黑这话,不由一怔:“厨房?”
贾黑一瞧谢大人也过来了,面上立即笑开了花,忙接着一起套近乎:“两位贵人还不知道吧,今儿袁师傅宴上准备的这些点心,都是我东家亲自定的,而且每一样的头一道也是我东家亲手做的,一会两位可得多尝尝,我东家的手艺那可不是吹出来的。”
谢歌弦和姬御风皆是一怔,贾黑则看着这锦绣丛林样的大花厅,嘴里一声感慨:“唉呀,这样隆重的花宴,大概算得上是十年一遇吧。”
不多会,进厅内的客人慢慢多了起来,一时间,那香衣鬓影几乎晃花了人眼。贾黑厚着脸皮跟着姬御风和谢歌弦沾了几次光后,算着时间已差不多,再瞧着韩四道和周玲玲也过来了,且两人在这些勋贵圈子里转悠得还挺娴熟,而莫璃却还迟迟不过来。他想了想,就悄悄溜出大厅,找红豆去。
百花苑的屋宇虽比不上周府的气派,但花园倒是不小,贾黑绕了好几圈后,才总算瞧着红豆的身影。也幸得今日百花苑宴请了不少男客,所以他一路这么找过去,倒没受到什么为难。
“东家还在厨房里转悠?花厅那的客人差不多都到了呢,你要不先让东家过去跟那些个官太太们打个招呼,混个脸熟,今儿是多好的机会,可千万别错过了。那些个点心什么的,意思一下就行了,袁师傅如今哪还在意这个,今天吃什么都不要紧,赢了才是最重要的。我跟你说,红豆丫头,今儿这一场,只要袁师傅赢了,那咱东家就是给她端出屎来,她都会高兴的!”
“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说这话也不觉得作呕!”红豆白了他一眼,已然习惯这黑小子的满口胡话。
“好好好,象牙就象牙,你赶紧催催东家去,让东家可别忘了咱今儿是过来做什么的,凡事都得留个退路,袁师傅要真有个万一……”贾黑说着就往两边看了一眼,然后才接着低声道,“至少咱得跟那些贵人打好关系,留个路子,以后还能有别的机会。眼下姬公子的花台已经开了,谢大人也过来了,还有韩四道那小子,今儿他可是连着他娘子都一块带了过来。啧啧,那家伙也真有一套,男男女女的正在里面打得火热呢。哦,我刚刚一打眼瞧着,好像谢府那边也来了好几位老爷太太,你进去都跟东家说说。”
什么男男女女打得火热,红豆忍不住又白了他一眼,然后才道:“姑娘刚刚已经出来了,这会真跟袁师傅在屋里说话呢,一会就该过去了。”
“那好,那我就先到大厅那去了。”贾黑往前一看,正打算走开,只是忽然想起阿圣,即往两边找了张,然后就问,“咦,我那兄弟呢?刚刚就没瞧着他在大厅,怎么?他没过来找姑娘吗?”
红豆想了想,就微提着裙子走下一级台阶,低声道:“他刚刚过来了一趟,姑娘跟袁师傅说了一会话后,就让他去大门那守着了。”
“守大门?”贾黑一怔,“守大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是姑娘这么吩咐的。”红豆也是不解。
“我去看看。”贾黑说着就转身。红豆忙拉住他:“你看什么,姑娘自有姑娘的主意,你赶紧回厅里跟那些个官老爷套交情去吧,姑娘早说了,可别浪费了你这张嘴皮子。”
……
偏厅内,莫璃听完袁杨钰的话后,心头略沉,好一会才问:“袁师傅真的确定,对方会临时改变斗花的规则?”
“袁幕娘那人我很清楚,此次她既让我定了第一场手艺比攒银丝花,为的就是第二场的规则由她来定。”袁杨钰说着就皱了皱眉,“一开始她说的是,由大家评比双方花型之真,这虽一直以来就是品花的习惯,但是要是用此当比斗优劣的话,这里头的水分就太大了,到时输的一方,心里多会觉得对方私下行了贿而不服。所以第二场开始时,她定会以此为借口,临时改变规则。”
“那真的会是以香为判?”
袁杨钰点头:“也亏得昨日你过来了一趟,还在门口处碰上了袁暮娘。只是我知道得终是太晚了,制碟香至少需要半个月时间,这也是为何袁暮娘一定要将此宴往后推到这一日的原因。”
莫璃微皱起眉头,昨天她过来最后一次跟袁杨钰确定一些宴席上的细节,不巧出来的时候,在门口遇到了袁幕娘。当时那个女人正好从阿圣身边走过,然后抬着下巴从她旁边过去,进了百花苑。后来阿圣告诉她,那女人身上带着一种很奇怪的味道,跟一般女人身上的熏香完全不同。莫离倒没怎么在意,而且她记得袁幕娘从自己身边走过时,她并未在那女人身上闻道什么味道,一点都没有。
直到今天,她过来后,发现袁杨钰厅里焚着香,她才忽然想起昨儿的事,于是就问了一句袁幕娘以前可是喜欢熏香。当得知袁幕娘最爱玫瑰香,几乎她所有的衣服都会带着那个味时,莫璃心里顿时就咯噔了一下,然后马上将昨天在门口遇到的事说了。
假花乱真到骗过人的眼睛其实并不算多难,真正难的,是引蝶驻留。
就是因此,袁杨钰才花了数年时间,制出了碟香。此香人嗅不出其味,但熏于花上,却能引来蝴蝶驻留。当年袁幕娘就是将此香方盗走,并反咬是袁杨钰偷了她的方子,然后极其高调地离开百花苑自立门户。
袁杨钰一气之下,从此再不碰蝶香。
“可现在是冬天,哪会有蝴蝶!”
“你看着吧,到第二场的时候,她定能放出蝴蝶来。”袁杨钰冷笑,“她当年盗走的香方并不全,所以这些年她定是一直就在研制这个,而既然有人能让茶花在冬天盛放,那让虫茧于冬天化蝶也不算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