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几天,莫璃在其父出殡那日,于灵堂内当众立下的招婿入赘之言就传到了各方耳中,引起不小的震动。招婿入赘并不鲜见,但在其父灵堂内,一个闺中女子就这么以己之口当众说出来,却是从未有过的事。
“招婿入赘吗,真是让人意外,那丫头……”谢老太太叹了一声,“莫掌柜这忽然一走,留下的老母和妻女,日子怕是有些难过吧,难为那丫头了。”
严氏一边给谢老太太递上茶,一边闲聊似的说道:“听说那姑娘那日惊住了所有人呢,就连莫家娘子也没想到自己闺女会说出这一番话,看来莫掌柜走后,那姑娘是想自己当家了。”
谢老太太瞥了严氏一眼,然后闭上眼睛道了一句:“女子当家,多是被逼无奈,咱谢家祖上不也曾出过这么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
一旁的谢三奶奶韦氏也道:“说得也是,我记得姬家也出过几个当家的女子,虽说都已经作古了,但如今姬家那边,听说也有几处主事是由女人当着呢。”
严氏横了韦氏一眼,然后有些不屑地一笑:“她一个小丫头,哪能跟咱谢家的老祖宗比,更遑论姬家的人了。”
韦氏瞄了严氏一眼,呵呵一笑:“这样的一个小丫头可差点就成了二嫂您的儿媳妇呢,幸得人家没赶着攀附,不然二嫂如今哪能跟徐家结亲,还得姬太妃的保媒。”
严氏心知韦氏是不忿她跟姬太妃拉上关系,所以借着莫璃的事来讽刺她几句,虽如此,严氏面上也有几分不悦,正要开口,却这时谢老太太轻咳了一声,然后睁开眼道:“行了,我要歇着了,你们都出去吧。”
只是当韦氏和严氏起身将出去时,谢老太太又道:“时哥儿的事,老二媳妇你用心准备准备,仔细挑好日子,姬太妃这两日就要启程回京了。”
严氏应声后,谢老太太又管韦氏道:“运哥儿这几天都往哪跑呢?我怎么总看不到他的影。”
“那孩子。”韦氏一笑,就走到谢老太太身边道,“自他六叔在永州这落脚后,他一有空就往那跑,别说老太太了,就是我,只要一不留神,他准能溜出去!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就跟他六叔合得来。”
“元白啊……”谢老太太无奈的摇了摇头,“那孩子还是那么倔,府里都给他收拾出地方来了,他就是不住,非得去外面住那点小地方,身边也连个伺候的丫鬟都没有。”
谢府那正说着呢,谢歌弦这正好也听平安说了莫璃那日起誓的事,他听完后,便笑了一笑,然后拈起一粒黑棋子,看着前面的棋盘道:“招婿入赘,倒是一步好棋。”
平安站在一旁接着道:“公子您还别说,我听说那莫姑娘这话一放出去,好些人都意动了呢!不说那莫姑娘貌美如花了,就是莫掌柜留下的那些家产,在好多人眼里可是块肥肉,听说就是莫姑娘本家那都有些坐不住了,更别说外面一些穷困潦倒,家里又有好几个儿子的人家了。”
“你打听到的事还真不少。”谢歌弦将手里的棋子落下后,就摇头一笑。
平安看了谢歌弦一眼,然后小声嘟囔了一句:“不是公子你那天问了我几句吗,难得公子关心,我便尽心打听去。”
谢歌弦又拈起一粒白棋子,思忖了一会,然后才道:“她帮过我一次,我想还个人情。”
平安想了一会,然后有些迟疑地道:“公子难不成想给莫姑娘做媒?”
谢歌弦无声一笑,将手里的棋子落下后才有些无奈地道:“你去将这茶水换了,都冷了。”
平安一看谢歌弦这神色,便知道自己猜错了,于是讪讪一笑,就拿起茶壶退了出去。谢歌弦又拈起一粒黑棋子,然后看着棋盘低语了一句:“她什么时候来呢?”
与此同时,长春院的李跃儿托身子不适,辞了几位客人后,往自己绣房走回去的路上,抬头看着澄碧的蓝天,似羡似叹的一笑,然后心里道了一句:虽不幸,却也比她好上不少。
韩四道这,自那日在莫家亲耳听到莫璃在莫六斤棺前立下的誓后,他的心神就总有些不宁。只是眼下他马上就要迎娶周玲玲了,手里要忙的事一件接着一件,除了夜里睡的那几个时辰的时间外,他几乎抽不出一点多余的时间来好好理一理自己的心绪。且每次一静下心,要好好想一想时,脑子里就总浮现出一身素白的莫璃,跪下立誓时那等决绝得让他惊艳的表情,每一次的回想,都会让他心神激荡不已。
那样的女子,不可多得,接触得越多,想要得到的欲望就越大!韩四道按了按眉心,招婿入赘吗,正好也省了他要头疼以后还会面对大家大族的麻烦,反正还有时间,这样倒也合他意。
……
“老太太,璃璃真的下了这个决定?她早跟您说了!”几日过去了,朱氏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闺女会下这样的决定。
莫老太太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六斤走了,这个家冷冷清清的,我是再舍不得将我孙女儿嫁出去白白便宜了别人家,招婿好啊,这样到时你也算添了个儿子,我也白得个孙子,璃璃他爹九泉下知道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可是……”朱氏还是有些回不过神,老太太说的都是好的,但这世道,哪有好人家的儿子愿意入赘,但凡有着心思的,十有八九是好吃懒做之徒。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也是无奈之举。”莫老太太看了朱氏一眼,就叹了口气,“那孩子不容易,她是想挑起这个家啊,要不是璃璃在出殡那天说出这话,怕是她爹的棺木一抬出去,族里那些人后脚就进来逼我将桑园的地契交出来了。这可是她爷爷努力了一辈子的东西,我还没死呢,就这么逼迫,到时哪还有咱几个孤寡的活路!”
朱氏顿时红了眼,好一会才哽咽着道:“可是璃璃以后怎么办,我……”
“你哭什么,不是还有三年孝要守吗,我就不信三年后咱家招不来一个踏踏实实的小伙!”莫老太太压住心里的心酸,硬着一口气道,“你也给我打起精神来,先不说这招婿的事,就族里那些人准还没罢休呢,她那几位堂叔什么的,最多再过几日就该上门了。如今这个家只剩下女人了,无论如何你也得硬起脊背给璃璃打气,璃璃都能做出这个决定,你这个当娘的怎么也得在后面帮衬着。”
朱氏捂着嘴狠狠哭了几声,然后才硬是将眼泪收了回去,连连点头。
……
就在大家都在议论着招婿入赘之事的时候,当事人却完全不把此事放在心上,如莫老太太所说,眼下迫在眉睫的不是招婿,而是本家那边的威逼。
“顾大叔,王大户那边的匹料是不是已经回来了?”就在朱氏和莫老太太谈话的时候,趁着顾敬今日过来,莫璃赶紧过去找顾敬问这事。莫六斤出事那天气,她家的店铺就关门了,店里的伙计,除了阿圣,都回自家去了,而这个店要重新开张还不知什么时候。顾敬也是习惯了每日过来,所以即便店已经关了,他却还是不时过来查查库房,点点货物。
“前两天回来了,我昨儿去问了一下,只是正好王大户不在,他那些伙计也做不得主。”顾敬有些疼惜地看着面带憔悴的莫璃一眼,想起这姑娘出殡那日的话,心里不禁叹了口气,然后接着道,“姑娘放心吧,这是掌柜办的最后一件事,我会替掌柜办好的,今日就是过来点点这库房里的货,一会我再找王大户去。”
“如此就好。”莫璃点了点头,然后也看了一眼这空荡荡的库房,想着父亲一生的辛苦,只觉心头酸涩难言。
顾敬想了想,又道:“只是姑娘,掌柜的这批匹料,你打算怎么处理?是不是直接拨给王大户?”
莫璃回过神,不解地问了一句:“直接拨给他?为什么?”
到底还是个孩子,果真是没想周到,顾敬一叹:“掌柜的这一走,这店铺怕是短时间内不能开张了,匹料若是搁置久了,容易砸在手里,还不如直接拨给王大户。再说掌柜的后事,怕是也花了不少银子,如今姑娘手里还是多存点银子好。”他在莫家有几十年了,对这个家的境况算是比较了解,心知莫六斤这一走,莫氏本家那边必打莫六斤留下的东西。这一屋的女人,老的老,小的小,手里要没些现银,那往后的日子很难抗得住。
莫璃听完却摇了摇头,一边摸着旁边的一匹蕉布,一边轻缓地道:“不,店铺很快会开张的,顾大叔尽可放心,这是爷爷和爹两代人的心血,我会继承下去的。”
顾敬一怔:“可是……”
莫璃看着虚空处,面上露出一抹浅笑,唇边含着悲伤,眼中却带着坚毅:“我是长女,爹走了,我便是一家之主。”
顾敬一愣,莫璃沉默良久就收回目光看着顾敬道:“王大户那就劳顾叔想着了,我这几天还得准备迎接那几位族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