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瀚帝国,荒阳城。
这座中等规模的城镇在富庶的卞潮城辖区内,并不算起眼。放眼整个辖区十一座中型城镇,它的经济排名只是中等偏后,仅仅在每年秋季作为粮食运送的中转站,才能够热闹一番。
但现在,已人满为患。一切的变化都要从半个月前那一场事外说起,先是临近的绀奉城辖区内,一座小镇被烈焰所吞噬,整个镇子焚为灰烬。冲天而起的火光熊熊燃烧了一整个夜晚,据说在被映亮而染红的夜空中,还隐隐游弋着几抹诡异的碧绿色。
再之后,绀奉城辖区边缘位置上,另一座城镇亦是一夜之间被火海所吞噬。比起之前的熊熊燃烧不同,这一次升腾而起的大股黑烟之中,混杂着一股略显刺激的怪异气味。纵使逃过了烈焰,躲过了烟熏,却因为风中吹拂的那一缕缕若隐若现的浅褐色烟雾,许多自以为逃出生天的百姓再一次坠入噩梦。
溃烂,疾病,接踵而至,生不如死。
哀嚎遍野的同时,一个恐怖的传说也在难民间流传开了。是政威大将军麾下的一个失败试验,制造出了一个失控的怪物,而那怪物嗜血成性,大开杀戒,摧毁了原本囚禁他的据点,也因此将许多研制阶段的剧毒毒液融入熊熊大火中,得以挥发,肆意扩散,最终导致了这场灾难。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绀奉城采取的手段很是击断,宁可错杀,不容放过。感染剧毒者一律屠戮,聚集一处填入石灰木炭,掩埋。任何与他们接触者,一并格杀,无一例外。
以至于,那些好不容易逃过一劫的难民近乎癫狂,不顾一切地继续逃跑。而后方,铁骑追逐不休。也是在一场追逐战中,从将士到难民,忽然间明白了一件事情,那个传说是真的。至少,存在一个恐怖的怪物这一点不会有假。
作为见证的代价,一千铁骑折损九成,被击杀的将士基本被诡异烈焰灼烧为阵阵飞舞的棕褐色烟雾。恰巧狂风鼓动,荒野上空大片诡异烟雾聚集,朝向前方缓缓推进。
根据最后活下来的逃难者所说,那一团烟雾所经过之处,寸草不生,好几个村子与小镇也沦为死地。
他们能够存活,是因为踏入了临近辖区内的荒阳城。而继续蔓延的毒雾,离奇地止步在了荒阳城外一里处,好似撞上了一层无形屏障,难以穿透。
然而,那些剧毒的雾气并没有完全散去,而是朝向两边绕行,还在蔓延。
对于涌入自己辖区的难民,贝海则是采取了截然相反的安抚政策。但并非说是,无差别全员接收。
他果断动用了曾经数次泽瀚帝国爆发疫病时的策略,集中所有感染者以及与他们有所接触的难民,特别清理出一块城区安置。分界线上,派出军队镇守,所有将士佩戴手套与面罩,避免与感染者直接接触。并对所有城内居民,挨家挨户检查,记录在案。
所有药材与医师,优先供给与荒阳城,确保感染者能够得到有效救治。至少,不允许疫情进一步扩散。
同时,争对仍旧萦绕在城外的毒雾,采取各种应对措施,将之削减。
当宁越一行终抵此地的时候,所看到听见的就是这样,比起佰狼在途中谈及此事时,详细了许多。看着戒严的街道,嗅着空气中弥漫的算不太难闻的古怪气味,也是深深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
桀骨涛一派处心积虑打捞出的灭绝兵器,所研制出的剧毒武器,想不到尚未投入战场,却在自家腹地引发了一场浩劫。而始作俑者的桀琏,同样是一个受害者,因为他父辈的野心与阴谋而迷失了自我,成为了这一次灾难的祸首。
仰首长长一叹,宁越懊悔道:“没想到,事情会严重至此。早知道会这样,那一夜我就不该看着桀琏逃跑而不去追。本想着,只要他不在卞潮城辖区内作恶就够了……结果,却是更大的灾难。当断不断,必遭其乱,古人诚不欺我!”
“殿下何须自责,我们也没想过事态会严重至此。”
在他身后,佰狼安慰了一声,却不想迎来的却是前者一抹略带愠色的目光。
“佰狼,实话实说吧。这一次的事情,有没有你们暗中的推波助澜。我可不相信,那个与事实有着七分接近的传言,会那么快就在难民之间传播开来,从绀奉城到卞潮城,已经称得上是众所周知了吧?”
“殿下……这一点,你还是去问贝海城主吧,我说不好。”
“不管是不是贝海暗中混淆视听了,至少他的应对措施非常好。将仇恨引向绀奉城统治者以及后面的政威大将军桀骨涛,这一样狡诈手段也算不上错。就是代价……好像,未免有些大了。但是,我无权指责他。毕竟,我也有错。现在能做的,就是在错误进一步扩大前,补救这一切吧。”
说罢,宁越目光挪向了一侧的樱翘,未等他开口,后者已然会意。
“我可以再帮忙,只是舰船上的魔导器多半用作战争,救治类的不多。对于那种的剧毒感染者,能够有几分成效,无法保证。”
“有劳了。”
他很庆幸,樱翘没有与最初所说的那般送到了泽瀚帝国就离去。虽然,对方嘴上所说是因为司徒立阳暗中与泽瀚帝国也有勾结的事情,她有些在意。但是,宁越多少看得出来,比起无依无靠四处漂泊游荡,这些机巧族显然也愿意有一个相对稳定的居住地。
至少,在泽瀚帝国的另一角,她们可以如愿以偿。
望着前方即将抵达的隔离区域,宁越停下了脚步,并没有继续前行。或多或少,他心中存在着一分惧意。上一次被司徒立阳剧毒铳弹所伤,那份痛苦,记忆犹新。
正当下意识打算离开的时候,忽然间聆听到隔离区中传来一阵骚动,闻声望去,却见一个大汉发狂般奔跑在街道上,硬生生将数名意图拦截他的士卒撞飞。
而他的半张脸都已经溃烂,涌出的脓血染红了大半衣衫,随着每一步踏动,洒落在地板之上,弥漫出丝丝腥臭味。
“拦下他!”
数十名将士冲出,大枪佩刀指出,甚至还有弓箭上弦。奈何,已经发狂的大汉根本不顾这些,况且他的修为还不差,身形一晃从枪尖丛中穿过,闯入至兵阵中双臂一开,颤动的劲力再一次掀飞数名军士。
“滚开,别挡我!”
怒吼,在他被染红的视线中所见,景色都开始微微模糊。浑身的痛痒在加剧,进一步激增了心中的暴虐。
“退下吧,我来。”
亦在同时,一个声音响起,忙碌着重新布阵的士卒只见一道身影从正中位置掠过,形单影只径直冲向了那名发狂的大汉。
迎面间,双拳碰撞,只闻见一声巨响,颤栗的涟漪在街道之上激发一圈音爆,无形掀动的冲击力道卷起数十片碎裂地板。撼动力道的锋头所指处,大汉倾倒坠地,轰出的左臂已经弯曲成了一个古怪而狰狞的形状,显然骨骼变形。
到地之时,他反而冷静了许多,竟然在笑,笑得如同无所牵挂一般。
“喂,给我一个解脱吧。”
声音中再无愤怒,剩下的只有恳求。
点了点头,宁越顺手隔空一抽,一柄佩刀落入他掌中,再是一记飞射。刀尖精准无误没入至对方左胸,一击毙命。
不错,对于这名肇事者可以继续救治。但是,他不敢赌。没有人能够保证,若是对方继续存活,会不会二次做出这等癫狂之事。放任这种不稳定因素存在,不仅仅是对于这个隔离区,甚至对于整个荒阳城都是一个威胁。
必要时刻,必要手段。对方临终前的那一点善念,他选择尊重,而不是放纵。
很快,第二队将士赶到,看清了现场情形后,却是将手中的兵刃指向了自己曾经的同袍。以及,距离大汉尸体最近的宁越。
“城主有令,任何与感染者有过接触者,隔离观察。各位兄弟,劳烦配合一下,我们也不想与昔日的同袍刀兵相向。”
闻言,第一队前去镇压的那些士卒纷纷扔下手中兵器,很是直觉站成了几排。
而宁越也是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抬起了自己刚才出拳的右拳。只见五指之上,几抹血渍很是显眼。
那不是他的血,而是那名大汉的。
同样望见了这一幕,到来的将士眼神一凛,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宁越身上。
“你,站到那一边去,不许乱动。”
隔离区外,望见闯入其中并且被将士刀兵相向的宁越,羽茱一时间急了,抬手就欲持出大弓,却是被佰狼一把按住。
“喂,他们又不是敌人,你打算做什么?”
“宁越主人明明是在帮他们,可是他们这对待态度太过分了!”
“那你现在这样冒冒失失出手,只会越辩越黑。我想,他会有解决方法的。况且再不济,还有贝海能够为他脱身。所以,你不要添乱。”
纳兰芙烟淡淡说道,而后转身望向了远处。那个方向是荒阳城城主府的位置,如果不出意外,贝海应该也在那里。
“走吧,去寻一个最妥善的法子。”
隔离区内,宁越知道利害关系,很是听令地走向了另一侧,也没有冒然驱使火焰去焚烧指间毒血。
很快,在将士带领下,他来到了一处大院,只见在院子里摆设了很多临时床位,不少感染者在痛吟着。数名医师窜梭忙碌着,用着仅有的几种药物,扼制着患者病情的进一步恶化。
坐镇此处,时不时指挥医师几句的是一名女子,端坐在大院尽头,低着头还在翻看着医书,同时手中竟然又在捣药。
而那些将士,也是将宁越领到了她面前。
“希医尊,刚才的引发骚动者被他击杀了。但是同时,他的手沾染到了那名感染者的毒血,你给看看吧。”
“这可有点严重了,手伸出来,我给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