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连杨镇。
宁越独自坐在院落中静静等待着,杯中的清茶已没了热气,索性再将整只茶壶重新放在炉上,再烧一回。
此处地址他并没有提前告知昂岳,不过是今日一时兴起,随手租下的一个院子。但是他相信,以昂岳以及他身后那个隐藏的情报机关,想要在这个小小的连杨镇查到自己并没有任何隐藏意思的下落,根本不难。
果不其然,夜未深,客已至。劲风起时,一道黑影迅速从围墙上翻过,落入院中径直朝向小桌而来。
“你再不来的话,这茶就要热第三遍了。”
宁越的语气很是平淡,随手倒出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递到了终于等来的昂岳面前。
昂岳摇了摇头,笑道:“茶这玩意,我品不来,还是酒喝得痛快。不过有任务在身,自从踏入轩刻境内后,一直没喝了。”
“我这没有酒,就以茶代酒,将就一下吧。”
再将茶盏推出些许,宁越也为自己倒上了一杯,凑到嘴边轻轻吹了吹。
也不再推辞,昂岳同样捧起了茶杯,笑道:“好像,阁下并不着急找我要情报?”
“既然你带来了,那就不再急于一时,至少,这一杯茶的时间还是有的。”
“阁下就这么肯定,我一定带了情报来?”
对此,宁越淡淡一笑:“当然。你若是没带,今夜岂会来见我?比起我对于你那份情报的渴望,你恐怕更急着想要自己的那个答案吧?”
“我很万幸,因为那个缘由可以与阁下化解干戈。不然此行,将成为我的噩梦。”
点了点头后,昂岳递出了一枚小巧的竹筒。
将其接过,宁越顺手取出其中卷好的纸张,迅速瞥上一眼。短短几行字词映入视线,骤然叫他心中一惊。
“喂,你这个情报确认无误?”
“应该不会有错的。我们势力的那批潜伏者隐居轩刻帝国有些时间了,不少甚至是在先皇一统魔界前就已经在这边扎根,对轩刻种种的研究,没准比轩刻帝国自己的官员与学者还要透彻。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句来自人类的谚语,泽瀚帝国早已学得融会贯通。”
说到这,昂岳忽然露出了一丝狡黠的微笑,随即取出了一支金属小筒,立在了桌上,再道:“所以,我们也知道阁下与当今轩刻女皇交情很是不浅。因此,肯定想要帮她度过这一次劫难吧?若是你的身份得到了证实,那么我等隐匿于轩刻的那些暗中力量,将全部向阁下献上忠诚。届时,别说是对付垣廷那一批奇兵,就算在除了他们后,再颠覆一次轩刻帝国,也不在话下。”
强装镇定,宁越沉声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眼下虽然情况紧急,但以轩刻的战力,还不至于没了你们就被直接斩首。”
“二十年前,泽瀚的铁骑能够冲碎轩刻的边关。二十年后的今日,比起当初还更加羸弱的轩刻,又岂能挡住泽瀚帝国意欲执行斩首行动的那一支奇兵?不要自欺欺人了,待到垣廷真的行动的时候,就皇城里坐镇的几个老家伙,还真不一定能够护得住那位女皇。所以,阁下打算怎么选?”
捏起那枚金属小筒,昂岳顿了顿,而后大拇指一拨打开了塞子。
“只需几滴阁下的血,不出一个晚上,自有结果。就算阁下不是我们要找的那位皇子,也至少是泽瀚的皇族之一,既然与那傀儡政权不是一路,我们也不会为难。倒不如说,还可能成为盟友。稳赚不赔的买卖,不做吗?”
“当然做。毕竟之前我与你的交易就是,情报给我,我的血给你们。如今这些,都已经是附加的了,我有哪里有拒绝的理由。”
点了点头,宁越探出了左手,大拇指指甲随意一划,食指指尖上骤然开裂一道血痕,猩红血滴从中涌出。随即,他凑到了那枚金属小筒前,双指夹住自己食指,微微发力一挤。
下一刻,一滴鲜血坠落,丝毫不偏落入金属小筒中。紧随其后,第二点猩红落下,无论昂岳还是宁越,都是凝视着这一处,等待着小筒盛满之时。
随着轻微的溅落声响起,第三滴鲜血落下。
嗤!
不曾想到,就在这突然之间,一丝细碎的破空出刺声低鸣响起,竟然是从那金属小筒之中射出了一枚纤细尖针。尖锐所指,正是上方还在滴血的宁越手指。
变故来得太快,距离又隔着太近,纵使宁越反应很快第一时间抽动了手指,却依旧未曾完全避开那一缕突刺,尖针的锐利轻而易举切开了他食指指尖的一块肌肤,顺带着连同指甲都割开一截。
伤痕浮现之际,猩红血渍表面瞬间染上一抹诡异褐色,强烈的剧痛感自指尖传递向整具躯体。
脸色骤变,宁越右手瞬间一提,腕部泛起一圈咒文光晕的刹那,雄浑力道迎面劈出。
嘭!
但闻一声裂响,整张小桌应声粉碎,掀动的厚重力道在虚无之中隐隐啸成一只无形巨锤,正面撼击命中昂岳的胸膛,将他尚还保持着坐姿不曾起身的躯体硬生生震退数米之远,撞击至后侧围墙上,直接引发一面墙壁坍塌。
摇晃着起身,宁越不敢懈怠,右手并指点击在左手小臂上,暂时封闭经络的同时,右手指尖再是划动一缕剑意,将刚才被尖针切开的伤口整个刨开。紧随其后,已经有些麻痹的左掌中玄力强行运转,自指尖切开之处,逼出滴落一连串黑褐色毒血。
“昂岳,你好毒的手段!”
怒声一喝,他的脸色已经有些泛白了,右手再是一横,暗煊古剑破空出鞘。
从废墟上挺身立起,昂岳却是一脸惊慌,喘息着回道:“不!等一下,这我完全不知道……”
“昂岳,你干得很好。宁可错杀,也不容放过。但凡是任何先皇余孽的可能,都必须从这世上抹除。那样,才能确保吾皇的地位。这一记大功,给你记上了,到时回去之后,我会亲自禀告陛下的。”
坍塌的墙壁后,本事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忽然亮起了点点莹绿凶光,数十道黑影攒动,竟然是幻魔兽部队悄然潜行而至。而在两侧房屋屋檐之上,几道身披斗篷的黑影一同现身。刚才开口的,也正是其中一名。
嗖嗖嗖嗖嗖——
几乎同一时间,惊弦破空之声响起,只见十余点寒芒划破夜空,深寒刺落之下,数道前行中的黑影应声翻倒。刚刚还滚烫的血肉躯体表面,竟然因为一枚幻化羽箭的刺入而冻结出一层薄薄冰晶。
小院,房屋之上,羽茱持弓而立。在她身后,十余道虚影亦是扬起了手中幻化大弓,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昂岳,纳命来!”
柳眉一翘,她掌下锋镝直指有些错愕的昂岳,弦动之刻,出射箭矢奔涌缕缕苍白雾影。尖锐森然之下,更是隐约游弋着一道蛟龙形幻影。
嗤!
箭落,深寒冻结蔓延大地。如同镜面般的晶莹之上,依稀映出了跃下翻腾的雪白身影。
关键时刻,昂岳现出了幻魔兽身姿,借助忽然爆发的强大速度,仓促躲开了这一箭森然。落地之时,他却是没有去看再次凝聚箭矢的羽茱,反而回首一瞪,怒喝道:“番犀,你竟然背叛了先皇?”
对方冷笑道:“昂岳,你真是死脑筋。都过去二十年了,竟然还抱着不合实际的幻想,打算复辟那个叫天下魔族所唾弃的皇朝?识时务者为俊杰,老老实实一朝天子一朝臣,以你的能耐,必得重用,为何还要逆道而行呢?”
顿时,昂岳怒目圆睁,咬牙一喝:“说到底,你还不是被高官厚禄所动摇了?不好意思,我脑子笨,认准了忠君报国就不会变!既然你选择了背叛,就别怪我不顾多年交情!”
话音落时,雪狼纵身扑出,以一己之身径直冲向环伺大阵。
同一刻,宁越也是反应过来,后退的同时扭头喝道:“羽茱,暂时不要攻击昂岳!”
“明白。”
轻声一应,羽茱稍稍偏离了手中星遗寒翎的指向,玉指一松,蓄势箭矢骤然出射。在她身后,其余虚影亦是动作一致,箭矢齐发。
“愚蠢的选择!你觉得,我既然有胆与你摊牌,又怎么可能没准备对策。哼,如此冥顽不灵,那么我也只好清理门户了。叫你与之前那些愚昧家伙一道,去冥界再聚!”
耸立屋檐之上的黑影在狞笑着,他身后其余身影一同出动,飘扬的斗篷之下,阴影翻滚,以一弯钩刃为首的锁链悄无声息出射。眨眼间,在其身前虚空之中,竟然已是数十道虚影锁链纵横,赫然布下一重不容突破的铁壁。
嗤嗤嗤嗤嗤嗤——
一时间,数声割裂之音响彻,血珠纷飞中,昂岳溃败,周身雪白皮毛之上已然沾染点点猩红。
在他身后下方,即将坠落之处,数只幻魔兽已然扑上,利爪显露。
嗤!
不过,也根本无需他去应对,羽茱的箭矢恰到好处攻至,冰冷锋镝肆虐收割鲜活性命。
借此机会,昂岳双腿重重一蹬大地,再次纵出之刻,仰首一声嘶吼,背后怪异虫翼张开,伴随着一圈涟漪泛起,咆哮之音激发实质状波纹,喷薄而发。
嗷嗷嗷嗷——
乒!叮叮叮叮!
然而,前方所布下的锁链大阵不过只是颤动着发出阵阵嗡鸣之音,剧烈抖动却不曾被破开。所有的喷发波纹,最终止步消逝在这重防御之下,未能透射半点。
也在同时,羽茱凝聚的又一发箭矢遥遥瞄准,抓住昂岳咆哮力道消逝的最后一瞬。正欲出射,却忽然闻见下方宁越一声痛哼,目光下意识瞥去,竟然望见对方身躯一颤瘫倒。
至此,攻势收敛,箭矢消散,她匆忙跃下。
“宁越主人,你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