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没人欢迎,楼上却早有人等候。
随着杜凝云和戚蔺消失在楼下众人的视线中,楼下近乎冷凝的气氛瞬间活了过来。
只是宋喜仁和祝椛同时松开许明慧的手,还推了一把,怒骂道:
“你没长眼睛吗?什么人你都敢招惹,你自己想死我们还不想死呢。”
言罢,围着许明慧的人几乎同时走开。
许明慧自己都懵了。
她父亲死在了任上,她和母亲从在自己家生活变成寄人篱下后,她就成了宋喜仁等人的好友。即便原来不相熟的官宦之家的女孩子,也和她相熟起来。
有一次她意外和一个贵女吵了几句后,这些人就待她越来越好,只要她和勋贵子女们作对。
她猜得出这些人是拿她当刀使,可那又怎么样?有成为做刀子的价值才会成为别人手中的刀,多少人想做刀子还做不了呢。
但许明慧也只想到这里,因为组织这场小聚的宁婉音已经不耐烦的命人请许明慧出去。
月华楼的人知道宁婉音的身份,也知道许明慧的身份。
得了宁婉音的话,几乎是毫不犹豫的笑着走向许明慧,笑道:“许小姐,还请您走吧。”
许明慧呆呆的看着宁婉音,只听宁婉音说道:
“我们这庙小,可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
宋喜仁等人也纷纷变了脸色,七嘴八舌的说:“我早和你们说过她不好,总爱借故和别人吵,现在你们可信了?她不是一个好的。”
“早知道她是这样的人,我才不理她。”
“白费了我的一片好心。”
许明慧见此,竟木着脸,真的走了。
她知道这些人是在利用她,可她也只在这些人面前才像个小姐一样。虽然知道这一幕早晚会出现,可她仍然在心里存了几分侥幸,如今出现了,还是觉得心痛如刀绞。
月华楼的隔音效果并不好。
杜凝云和戚蔺坐在楼上,很轻易便能听见楼下的动静。
但杜凝云仍旧坐的端端正正,一动也不敢动,瞧着比往日更拘谨了十分。毕竟往日更多是单纯的害怕。
而今日。
戚蔺眼神微变,怎么觉得杜凝云还有些心虚。
这不对劲。
杜凝云此时埋怨他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解围都能算正常,但她心虚个什么?
难道那字,真的是野男人给她的。
戚蔺一想到这个可能,身上的寒气就下意识的涌了出来。
杜凝云在对面安静的坐着,心中的小人却瑟瑟发抖。
戚蔺就是修和,曾经被她各种纠缠的修和,被她一而再再而三逼着答应娶她的修和。
之前不知道的时候还能坦诚相见,只是有些怂。如今知道了,控制不住的心虚怎么办!
“云儿不必紧张,我们也不是第一次相见了。”戚蔺硬是端出风度翩翩的姿态来,向杜凝云笑着说道。
杜凝云很想平静的回答一句我不紧张。
但心虚加上怂,杜凝云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我不不不紧张。”
戚蔺忍不住掩唇一笑,这可真是太不紧张了。
这杜凝云心情越发的难以平静。
而戚蔺却拿出了他被戚老夫人盯着,对镜练了数日的柔和笑容,笑着对杜凝云说:
“云儿实在不必紧张,我邀你是来玩的。”说着,便将杜凝云邀到了书桌前,自己先龙飞凤舞的写下四个大字:天时地利。
杜凝云嘴角微抽,戚蔺是拐着弯的想说自己差一个人和?
不不不。
戚蔺这等罗刹恶鬼般的人物,怎么会对凡人动心,这必定是戚蔺想秀一秀自己的字。
杜凝云想着,便笑道:“一勾一划似有千钧之力,兼得撇捺如刀,大气之余更有气势风骨。凝云佩服。”
果然是年幼时的戚蔺。
像她成为闲散太后之时,偶然看到戚蔺的字,还向身边人说:“戚将军字写的虽好,但这些年来他的字却越来越没有当初的张狂和锋芒。只是怪哉,我竟从这字里行间看出来几分幽怨愁绪,如戚蔺这般人,那里会有这些问题。”
杜凝云还记得自己那时认定戚蔺最后是找人代笔。
只是想着想着,站在一旁的戚蔺笑着将手中的狼毫笔递向杜凝云,笑着说:
“云儿何不写上几字。”
杜凝云猛然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接过笔,站在桌前却呆住了。
写什么?
写人和或不如人和,会不会被当成挑衅,被当成挑衅会不会被一刀劈了?
杜凝云想着想着,笔尖滴出一滴弄墨,却还没想出自己要写什么。
惹得一旁的戚蔺轻声笑道:“云儿随意便是。”
杜凝云以为戚蔺是嫌她磨蹭费时,便笑了笑,干脆直接写下人和二字。
杜凝云这些天有练字,也渐渐找回上辈子习字的感觉。如今写下的字越发的大气磅礴,颇具气势。
且和六皇子的字足有了六分相似。
戚蔺见此,越发觉得脑袋发绿。
字体像六皇子的字体没什么,可原先并不像,为何忽然就像了?是谁偷偷教给杜凝云这样的字?
但戚蔺还是笑着说:“云儿的字极好。”
“将军谬赞了。”杜凝云习惯性的谦虚一笑。
戚蔺眼前的人这些天来又圆润了些,原本小巧的下巴越发的圆乎乎起来,肩膀也圆圆的。
戚蔺个子比杜凝云高很多,低头看向杜凝云,齐胸的襦裙领口不算高,加上配套穿的是纱衣。戚蔺和杜凝云离得近,一低头便轻易看见杜凝云的…。
“咳。”戚蔺掩唇轻咳,眼神飘向别处。这个雅间的书架一旁放了一个硕大的彩釉瓶,一个身着白色宫衣的女子在瓶身上婀娜的立着,用瓢盛了水,在喂架上的鹦鹉喝水。
杜凝云不知其意,只知戚蔺忽然就看向了别处,还以为自己写错了,惹了他。
而旁边的蕙儿岂不知戚蔺的心思,先在心里鄙夷了一阵,才笑着说:
“将军居天时地利,可不就只差姑娘这两字人和了。”
说着,蕙儿又向戚蔺说道:“如今天时地利人和具备,将军就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戚蔺这才猛然回神,微黑的糙脸上愣是涨得满脸通红,如同被火燎过了一样。
杜凝云见他这幅模样,心中一时也生出一股子幻灭感来。
她实在无法将脸红这个词和戚蔺联系上,但现实的戚蔺已经把脸红的仿佛要滴血。
“我…”戚蔺有些迟疑的开口,声音多了几分沙哑。
而杜凝云却忍不住向他摆了摆手,背过身去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戚将军,回见,回见。”言罢,杜凝云几乎是逃一样的从雅间中窜出去,毫无疑问的撞到了门上。
而杜凝云慌慌张张的开了门,又险些被门槛绊倒。
楼下的宋喜仁等人还在辩论,忽见杜凝云一脸慌张的从楼下奔下来,人人心中都只有一个想法:
她这是在逃命么?
但很久都没有看见戚蔺出现,杜凝云跑的又快,如同一阵突然刮来又突然刮走的一阵风。
让宋喜仁等人愣了片刻,就继续和贵女们开始争辩。
贵女们人人都认为女子虽然嫁人,要以夫为重,要敬重夫家人。却没一个认为她们要以夫为天,此时更是说道:
“我好好的一个娇小姐,嫁人后却要逆来顺受、忍气吞声,笑话。你们自甘卑弱何必拉上我们。你们乐意活的不如猪狗,我们还想活个人样儿呢。”
“你们好粗鄙!”
“粗鄙?真是可笑至极,我们生来尊贵,何须你们那一套做样子的东西。何况你们从骨子里就矮人一等。”
“前朝都灭了多少年了,你们这些世家贵女竟还在以姓氏血缘为傲,你们不是粗鄙是什么?除了你们自己,谁还肯高看你们!”
贵女们闻言纷纷掩唇轻笑起来,脸上的嘲讽之意毫不掩饰。
“我们何须世人高看。何况你们不是最看得起我们么?除了妄想嫁入皇室,你们有几个没有想嫁入世家豪门的心?不说别的,宋喜仁,你肖想重阳伯世子多少年了,可用我们提?”
“谁肖想了?”宋喜仁气的瞪圆了眼睛。
而说话的贵女却漫不经心的理了理鬓发,傲然道:“重阳伯娶得是献郡王之女,重阳伯的妹妹嫁的是忠意伯。你们宋家的门第是及得上献郡王府还是忠意伯府?”
宋喜仁小脸发黑。
贵女便接着说道:“凭你,想嫁给重阳伯世子你只能自甘为妾,连妻都做不成,难怪你会觉得女子嫁人后就该逆来顺受。那家的小妾不受气了。”
贵女们纷纷大笑起来。
还有人猖狂的笑着说道:“别说,忠意伯府的杜凝云要嫁的是镇北侯府,咱们这些大家女,除了庶出,有几个低嫁入寒门的。”
众人一时都笑了起来。
唯有宋喜仁等人脸色越发难看。
她们算是明白了。
这些贵女根本不是来和她们争论,她们纯粹是来侮辱人的。
而贵女们却笑的张狂。
对女子来说,嫁人是一件大事。
但出了庶女那档子事后,她们才知道有人拿了新版女戒故意磋磨新嫁妇。
这叫她们如何乐意?
素来是她们磋磨旁人,何时轮到旁人磋磨她们。
何况秦天准许立女户,她们又是世家大族出身。
即便不嫁人,挂一个女户,拿着原本要给自己的嫁妆照样在京中活的潇潇洒洒。她们何须把那本新版女戒捧在手里日夜拜读,唯恐嫁人后稍有逾越。
“你们怕是不知道,新版女戒的着者诸孜碑本是岭天洞人士,是个读了十几年书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的田舍奴。他一生都没出过岭天洞,娶了一个悍妇,偶然读了女训女戒,想起自己的妻子便怒作新版女戒出来,誓要将天下悍妇赶尽杀绝。”
贵女说着,将一份扩印了数十份的残稿拿出来,让丫鬟分给众人,然后才说:“你们以为他安的什么心?就上赶着想按着新版女戒想做一个孝女贤妇,你们先读一读他新写的女则吧。”
众人翻看,只见扉页写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人人知从却不知何为从,岂非误人子弟,今余详写之,诸女子当铭记在心。
众人接着往下看,只见第一页便写了从父。
父有言当听,父有令当从。父之言语,子女焉能违逆。
余者便是长篇大论了各种情况,其中有理有据的掺杂着荒谬之言,偏又在巧妙的言术显得合情合理。
接下来是从夫。
更是足足长达三页,长篇大论的讲述了各种情况下女子当如何。到最后更是公然写道:
受责罚,当自责。若己无错何受责,当思夫之不易,究己之错,和睦之道,在于责己。
若己无所错,居夫家、凭夫养,为妇者自当逆来顺受,思夫之不易。切不可违背夫意。
此后更是以列举数位和恶夫悍然和离的女子,并且将这些女子划归不贞不洁,毫无女子驯良之德的恶妇之类,直言这是夫人之耻。
看到这里,即便是原本推崇新版女戒的众人也纷纷气红了眼,将这书摔在地上,用脚好一阵踩,口中直骂道:
“这竖子以为我们是什么?他难道没有老母么?这样荒谬至极的话竟也写得出。”这人说完,便向宋喜仁等人说道:
“我竟把新版女戒奉为神作,这将是我毕生之耻!”
宋喜仁等人的脸色也难看的紧。
新版女戒很多内容虽然过分,但大体上还过得去。
但这写了一半的新版女则就不一样了,这所谓的新版女则,完全是把她们女子视若猪狗玩物,要她们像猪狗一样,挨了鞭子还要摇尾乞怜。
可她们是人!
她们是人!
她们为人子愿尽孝道,为人妻愿敬公婆。
可她们不能为人子不知对错,为人妻卑躬屈膝毫无尊严。
“罢罢罢。”宋喜仁等人将手里的残本捏成了一团,而宁婉音看完了全部,忍不住叹息着摇头,接着说:
“我愿意做这个东道,是因为我觉得新版女戒尚有可取之处,不该一味打压。但这新版女则的残稿已经写的很分明了,这诸孜碑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当为世间女子之公敌!”
“早说了。这都是害人的东西,谁家的老母那这东西娶妇,我们这些个女子就该誓死不嫁!”一个贵女蹙眉说道,说完便命书童取来火盆,当众将残稿丢进盆中焚尽。然后接着说:
“我愿为首抵制新版女戒,凡不愿受新版女戒束缚者,皆可留名。”
言罢。这贵女率先提笔在纸上写道:
请禁新版女戒,严惩贼子诸孜碑!
——东郡王府:秦凤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