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渗透是王静辉的重要主张之一,他认为在火器还没有发展到火枪大炮的时代以前,野蛮远远比文明更具有战斗力,更可怕,越是野蛮的民族,其战斗力越强大,可以轻松的征服文明。尤其是大宋面对的主要对手都是北方游牧民族,偏偏大宋还缺少马匹,在这样的劣势下,对于敌人只能够厚积薄发一击致命,万万不能打成消耗战,那可就是灾难了。
经过几年的努力,皇帝赵顼和宋朝的高层都开始认可王静辉的文化和经济两种软手段对抗的精神,所以他一说,赵顼便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了:“爱卿的心意朕明白了,不过总是觉得这些方法见效缓慢,动辄几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
“圣上,做事情要权衡利弊得失,这些办法虽然在时间上是长了许多,但却是兵不血刃免去了生灵涂炭之灾,千百年后,人们必当记得圣上的高瞻远瞩!”
“好了!爱卿今天拍的马屁也够多了,朕不是昏庸之辈,当然明白爱卿是为我大宋江山社稷考虑!”赵顼笑着对王静辉说道。
王静辉连说:“不敢!”
“朕今天找你来,看来是恰逢其时,爱卿这两道札子朕心中记下了,中枢和枢密加紧讨论后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的!不过爱卿对现在的朝局有和看法?卿不可用‘不懂政事’来搪塞朕,朕相信爱卿心中对此时局心中还是有计较的!”
看看皇帝的脸色不像是开玩笑,王静辉地心中直叫苦,既然逼问到这个份上了。他心中知道再往后退也没有什么意义。沉思了一阵便说道:“臣尝读《史记》,一日读到《袁盎、晁错列传》。心中颇有些心得,想来圣上好学理应记得这一节吧?”
皇帝赵顼点点头,王静辉接着说道:“敢问陛下,晁错和袁盎是否都是为国家江山社稷着想?”
赵顼皱着眉头说道:“平心而论。他们两位都是为国地忠臣!”
“不错,臣也是这么想的。晁错主张削藩那是为了汉家天下着想,为什么历史会变成了这么个结局?!”
“……”赵顼想说话,但却觉得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晁错之死在于他过于刚直,他和袁盎虽然是势不两立,但在削藩地问题上都是一致的,两人的分歧便是晁错大张旗鼓的上了《削藩策》,事实上当时地大臣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不在少数,但为什么唯独晁错就这么突出呢?汉初从上到下都是信奉‘黄老之道’,以此来作为治国的国策。其核心便是‘治大国如烹小鲜’,晁错这么做无疑让所有的人都开始疏远他,再加上《削藩策》最终引发了诸王叛乱,所以出事之后大家只有用晁错来当替罪羊了,这是晁错这种忠臣的悲剧!”
王静辉的话非常明白,以晁错来比喻现在的王安石,在这点上赵顼这样熟读史书的人自然心知肚明,不过他还是说道:“大宋与当时的汉朝可不同。武帝以前治国都是笃信道家,这与现在不同!”
“不过陛下也不要忘了,诚如王相所说:大宋百年太平的生活,人们已经习惯了因循守旧地生活。太过激烈的变动都会给国家带来难以预料的后果,在这点上本质上与汉初所实行的政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那爱卿的意思是不赞成王相变法了?!”赵顼脸上有些难看。
“圣上,臣从来没有反对过王相变法。而且很赞同《百年无事札子》上面所说的,诚如王相所说,臣与王相看法相同,不过行事手法略有不同罢了。臣不过是想以晁错和袁盎之间的故事来保全王相,免得朝廷失此栋梁!”
看到赵顼不吭声,他又接着说道:“王相若是和司马光等人形成了不可调和地政治分歧,那其后果远比晁错厉害的多!王相负天下三十年大名,这可是晁错当年所不俱备的,士林众人一定会因为朝堂之上两派的分歧,逐渐扩大到士林中的阵营分明,这两派阵营之间的政治斗争将会一直持续下去,即便王安石和司马光等人不在朝廷,甚至是老朽死去,这种影响也不是一时半刻所能够削弥地,现在纯粹是道义之争,随着渐渐的深化,恐怕以后将会变成纯粹的小人权力之争,天下将会永无宁日!”
赵顼脸上神色又恢复到正常,说道:“是朕心急了,爱卿所言大善!”
王静辉说道:“臣知道圣上立志图强,自当从中辅佐。在臣眼中看来,无论是王相还是司马大人等等,他们都是为国着想之辈,不过对事看法有所不同罢了,圣上应该调节居中。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听听反对的声音也是未尝不可的,毕竟这不是在一张白纸上作画,画不好重新来过便是了,朝廷的每一个动作都会关系到成千上万的大宋子民的生死荣辱,臣恳请圣上无论采取那种手段或措施,务必要三思慎重,首先心中要装着百姓的疾苦!”
赵顼听后不禁动容,良久说不出话来,王静辉最后一句话深深的敲在了他的心头。天色已晚,驸马向皇帝辞行,皇帝赵顼亲自把王静辉送至宫门,默默的说道:“王改之不愧为张子房之辈,朕得此人才甚幸,朝廷甚幸,百姓甚幸!”
王静辉不知道皇帝赵顼给他这样的评语,但旁边的小太监可是听到了,张良是谁他并不知道,但并不代表没有其他人知道。皇帝下午把王静辉召进宫,这本是件非常普通的事情,但在这个风尖浪口上,几乎所有能够参与大宋这场游戏的人都在关注着驸马的动向。皇帝把他召进宫可不是说了一两句话。而是几个时辰地单独会面,这不禁让人心中产生无数联想。当然他们不可能知道两人到底谈了些什么。不过小太监听到地这句话给他们这次会面做了很好的注脚——张良是谁?那是帝师!
没有张良便可以说没有后来地大汉六百年的江山,与同样承袭道家传统的陈平不同,陈平重视的是“术”,本质上便是个政治小人。如果不是在吕后死后平定诸吕之乱中立下了大功,他绝对进不了《史记》地“世家”,而张良则是“体”、“术”合一,他是刘邦的大脑,从容的游走于他所处的那个英雄年代,不为外务所缠身,是他一步步将刘邦送上了神坛,看看《史记》中司马迁对张良的评价和篇幅,便可以知道他的重要性了。人人常把张良、陈平并称,但在赵顼的心中还是能够分出两人之间的区别的。当然这话传到众位大臣的耳朵里地时候,自然也能够体会到驸马在皇帝心中的分量,心中也是异样非常。
回到驸马府中,妻子蜀国长公主早就准备了一桌小菜等候他了,王静辉看看已经熟睡的孩子,小声笑着对妻子说道:“这么晚了娘子还不休息?”
蜀国长公主温柔的给他换上了便服,帮他整理好衣角说道:“你和皇兄说了这么久的话,外面早就翻天了。任谁都知道现在朝局变幻莫测,吕诲罢黜,唐介、富弼、曾公亮称病请辞,剩下一个赵忭在那里叫苦,在这个时候进宫面圣岂不是人人都在注意你?”
王静辉笑着说道:“让娘子担心了!其实今天我进宫不过是个皇上想了办法继续做生意发财,顺便讲个故事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至于吕诲被罢黜,这也是因为他自己上的那道弹劾王安石的奏章上面地‘十大罪状’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信吧?当然王安石那个老头儿是个倔脾气,得理不饶人,司马光等人原本和他交好,但也被伤得够呛,这也实在是有些过头了。”
见到丈夫这么轻描淡写的说完面圣的事情,蜀国长公主也不禁被王静辉的俏皮话给逗乐了,说道:“就你能折腾!几天前在慈寿宫中皇兄向娘娘请安的时候,还看着他满面愁容的,你给他说了些什么啊?”
“你这段时间老是进慈寿宫,没有人给我抄写奏章,所以你不知道,只能够请赵公公给我代笔了,反正我那两手臭字放在皇上那里必然会有碍观瞻。现在朝局变换不过是因为变法地问题,变法便是为了使国家富足,说到底不过是个‘钱’字。王安石变法的主张太过急躁,朝廷财政宽松起来,他的政策也会相应的改变,皇帝那里也会好过些。不过王安石太倔了点,得罪了这么多人终究是不妥,我与他多有交往,怜惜他的声名,便给皇帝讲了晁错和袁盎的故事,相信以后会情况会慢慢的好起来。”王静辉一边吃一边向妻子叙说今天进宫的事情。
今天呈送给皇帝赵顼的那两本札子因为蜀国长公主这几天在慈寿宫陪曹老太太,所以便让赵公公来代为誊抄,相信这个时候曹老太太已经知道他和皇帝在商议什么话题了。以曹老太太的政治智慧肯定能够明了自己的用意,况且大宋皇家海运也少不了她曹家和高家的好处,满朝文武谁不要卖给她个面子?
对于像赵公公这样由皇室派出的贴身间谍,王静辉并不以为对自己会有多大的伤害,相反他希望能够在多几个,要知道他的一切根基全部都是建立在皇室对自己信任的基础之上的,不然自己也只有做个晏殊那样的词臣,写几首陈词滥调的诗词以博取天下人的欢笑罢了。
蜀国长公主自然知道晁错和袁盎的故事,说道:“你说王安石会成为晁错?”
王静辉说道:“自然不会,汉朝不比现在的大宋,太祖太宗皇帝立下的祖训谁敢违背?不过怀着一颗良好的心愿却做了错事的人比比皆是,他王安石又不是什么神仙,难免也会犯错,不过到时候苦的还是天下百姓。这样的错还是少犯点为好!司马光好心写信给我。他自然也不是袁盎,这两个人都是当世杰出人物。我也不忍心看着他们越走越远成为势不两立地政敌,他们在士林中都有很高地号召力,若是真的走到晁错和袁盎地地步,那对我大宋来说也是一个极大的伤害!”
蜀国长公主给王静辉斟满一杯茶说道:“还是相公有办法。王安石和司马光都是当代学宗,若真是做了晁错和袁盎,那未免让天下士人寒心,让人神伤!”
王静辉点点头,说道:“最近一段时间应该能够平静些了,娘子明天到太皇太后那里的时候,帮为夫说说,太上皇那里我有很长时间没有去了,为夫想了解一下太上皇身体恢复的状况如何。太上皇对为夫有知遇之恩,没有治好他地病症。心中总是有所愧疚!”
蜀国长公主说道:“相公不必再为此自责,所谓尽人事以听天命,相公已经尽力了,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想父皇、太皇太后和太后都是理解的。不过相公被称为天下杏林第一妙手,一定比太医院的那些太医要强的多,相公去看看父皇也更让人放心些,想来太皇太后也是非常愿意的!”
王静辉笑呵呵的抱过她。说道:“什么杏林第一妙手?为夫可差的远着呢!不过是术业有专攻罢了,为夫擅长调制这样的病症而已,太医院中卧虎藏龙可不是等闲之辈所能揣测的!”
蜀国长公主笑着说道:“知道啦!”
王静辉笑着用手拧了拧妻子地小鼻子说道:“嗨,为夫生来便是这劳碌的命,原本想着学成下山后便开家医馆或是做个游医,给人治病解难。逍遥一辈子,没承想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什么时候才能够停下来和你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呢?”
蜀国长公主静静的爬在王静辉的怀中,说道:“相公有经天纬地之才,何必要过那隐居的生活呢?相公常说天下百姓,若是能够辅佐皇兄能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那岂不是积累了无量功德?妾身虽是女流,但也尝读诗书自然晓得这点儿道理,相公勿以妾身担忧!”
“呵呵,现在为夫就是想置身事外也是难喽!拔出萝卜带出泥,大宋已经到了比较关键的地方,司马光、王安石等人都认为自己的治国思想是正确地,但谁又能说得清?为夫没有他们这么远大的治国理想,但也能够为国分忧,改善朝廷的财政状况,只要朝廷有了钱,无论是他们谁在上风,推行自己治国理论的时候,对百姓的伤害能少一分便是一分吧!”
“在妾身的眼中,相公心中也定然有一番不同地治国大文章,不过是由于妾身的原因无法写这篇文章罢了……”
王静辉就怕妻子提起自己是驸马无法光明正大的站立在朝堂之上发挥自己的治国能力,“驸马不能参政”这是蜀国长公主、皇帝赵顼等人心中的一个死结,偏偏王静辉在他们眼中又是一个难得的治国良材。
王静辉轻轻的拂着妻子的后背说道:“来到这个世上,能够找到你已经是上天赐给我最大的福分了,我不缺钱同样也不缺权,太上皇和当今圣上对我言听计从,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不过就是缺少一个留名青史的名份罢了,后世对我们现在所做的事情自有是非公论,身后的事情就由后人去评说吧,这一生在我的眼中只有你一人,只要你站在我的身边,再大的难题,为夫也能够想出办法来解决!夫妻本是同命鸟,以后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
王静辉用手指轻轻刮了刮蜀国长公主小巧的鼻子,知道这种心中情结不是这么容易消除的,也不再多言,只是拥着妻子走到摇篮的旁边,看着还在熟睡中的幼女,和蜀国长公主相视而笑……
在赵顼和王静辉夜谈的第三天,紫宸殿朔日的百官朝会上,赵顼宣布罢去唐介参知政事,唐介出知青州;罢枢密使富弼,出判扬州、封郑国公;枢密副使张升加封太尉,出判许州;文彦博出任枢密使,吕公弼、邵元出任枢密副使,吕公着任御史中丞;另外还有两个非常引人注目的人物——孙觉、范纯仁出任任御史,孙觉是藩邸旧人,性情耿直,不过和王安石一直关系不错,而范纯仁是庆历重臣范仲淹的次子,家风严谨,而且官声也不错,也是属于性情耿直的那一类官员。
这一场变动对于王安石和他的反对者来说都是喜忧参半的事情,唐介、富弼的离去让朝堂上反对王安石的声音小了许多,吕公弼和邵元又是和王安石交情很深的人;孙觉和范纯仁也让王安石心中感到很不舒服,有这两个人做镇御史台,以后的日子可不大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