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尽知焚书为恶,可这等歹书盘踞东宫,引的储君无心上进今日老夫少不得做一回恶人”
太傅说着,便揪住几个小太监,凶神恶煞的吼道:
“把这些杂书全抬到院子里!!”
太子闻言顿时慌了,拦在前面不许人碰。
但太傅的脾气东宫无人不知,那怕是太子,在平日里也怕太傅七分。
何况是东宫的宫人们,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见太傅大怒,太师面色不善。
而太子只是惶惶然的左顾右看,一个个赶忙按着太傅所说,七手八脚的往院中的空地上搬,不多时就堆出一座小山来。
太师和太傅一同冷冷的看着成堆的话本,冷冷地说道:
“取火油,烧了!”
太子闻言,顿时急得脸都白了,也顾不得别的身为太子的体面,太子飞快的扑倒在成堆话本上,太子只急忙喊道:
“你们要烧,就连我一块烧了!”
这下子。
平福等人连忙去跪求太师太傅,劝太师太傅们收回成命。
平喜等人则赶忙去扶太子,说万万使不得。
偏这么多人看着,纵使太师愿意退一步,太傅那暴脾气也绝不肯退。
太傅只凶神恶煞的仍然执意要烧,上前几步就拽着太子,想把太子从书堆上拽起来。
太子本来是习武之人,虽然只是三脚猫功夫。
但比起年迈且手无缚鸡之力的太傅,太子本来能够轻易挣脱。
奈何天地君亲师。
太傅占着一个‘师’字,太子便是能挣脱也不敢真的用力,只恐一个用力过猛,就使得太傅一头栽倒。
故而太子虽强,却愣是不能摆脱太傅的挟制,而太傅也拽不动如今日渐发福,体重上涨的太子。
太子见状,便干脆利落的在地上磨着,硬是不肯起,让太傅心中怒火万丈,偏也无可奈何。
毕竟太子就是太子,再不成器也是太子。
太子趴在书堆上一时,这堆话本就烧不得一时。
幸而这边正僵着,内宫有宁寿的干儿子匆匆赶来,一来就扯着尖利的嗓音赶忙喊道:
“传陛下口谕,太子无道,实为话本迷心智,故今令内库令事率众前来收缴话本,使其再不能蒙蔽太子!”
太师闻言,幽幽的叹了口气,果然,陛下心疼太子,知道这些东西就是太子的命根子。
可如今都什么时候了?
再不下狠手断了太子的念想,等太子继位,还有谁能拦住太子?
陛下溺爱独子,可太子不成器,如何能到了今时今日,还溺爱如初。
太师想着,又是一声长叹。
可话说回来,太子真的还有救吗?
说起来,连他都觉得太子早已无药可救了吧。
太师这边想着,太傅就已经涨红着脸,正要和宣旨的太监干仗。
太师想着,便赶忙拉住太傅,轻声劝道:
“君命不可违,你我为人臣表率,岂能当众抗旨。”
太傅闻言,脸上怒色越发明显,却没再朝着太子发作,只甩开太师的手,又松开太子,就自己气呼呼的,出了东宫。
太师见状,知道太傅是个实心眼的,想着宣皇时日无多,偏太子荒唐,担心太子不成器终究断送了他们君臣多年以来辛苦维持的盛世。
可有些事,不是不愿意就不会发生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能做的就是用这最后的微薄之力,在宣皇死前,请扫了四王八公。
太师想着,再次叹了口气,见几个小太监已经开始搬书,就说道:
“都放下,先搬三口大箱来。”
太子闻言,还当太师只准备将书封箱,留在东宫,顿时心下一松。
却不料太师只静待箱子送到,又要小太监们备好火漆,所有话本尽数入箱,就先用火漆四处严丝合缝的封了一遍,这才又贴上封条。
最后太师才亲手给箱子挂了锁,当着太子的面将所有的钥匙都要了过来,全放在袖子里,这才又对小太监们吩咐道:
“搬走吧!”
太子早已目瞪口呆了,闻言十分无语的说道:
“太师!都已经封成了这样,还有必要再抬进内库么?”
太师闻言,略略思索了片刻,就向太子笑道:
“你说的不错,的确没必要再抬到那处了。”
太子闻言,心中一喜,只要箱子留在东宫,他就有把握让人把箱子弄开。
可太师却向几个小太监笑道:“内库离此处尚远,不如直接送到钦天监那里,虽然也不近,但那老家伙地方大,放几个箱子也无妨。”
太子:“……”
送书为什么要送到钦天监?
那地方古怪的紧,那里的人也古怪的很,那可是他最不爱去的地方。
太子想着,小脸却突然垮了下来,看向太师,太子眼中分明是幽怨。
可太师浑然不觉似的,还笑着向太子问道:
“太子殿下觉得如何?”
太子顿时翻了个白眼,刚想说几句话刺两句,忽然想起太师不是林翡。
林翡与他是平辈相交,是好友的相处模式,彼此互相嘲讽,又互相帮助。
他们彼此讽刺几句就讽刺几句。
可太师不同,他敢对太师出言不逊,太师就敢拿戒尺把他的手打肿。
再说了,林翡现在不在东宫。
若林翡在,他便是说了,也是林翡代过,可林翡不在,就是他自己挨打。
他堂堂太子,他才不要挨打。
太子想着,赶忙闭嘴,不再多说半句,只心疼的看着众人将三个箱子尽数抬走,抬向钦天监。
太子直心疼的肝都在抽抽。
这话本里有多少是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孤本,多少是他费了大力气,好不容易淘来的。
这些可都是他的宝贝,可他的宝贝如今都离他而去了。
太子想着,还想让人半路截人,正想着,却听太师说道:
“许久不见那老东西。太子殿下,老臣去钦天监一趟,还请太子殿下自己写好策论,若明日老臣看不见策论,也只能用戒尺来罚您了。”
太子闻言,顿时小嘴一瞥,心情越发的不美好。
话本没了,却还要他来写策论。
果真是祸不单行!
太子想着,一脸幽怨的目送太师离去。
太师也迈着悠闲的步子,一面向宁寿的干儿子宋明说道:
“和宁寿那里透透风,东宫里的这些个奴才为了争宠蛊惑东宫,让他把闹得最厉害的给撵出去。太子的事是大事,你告诉宁寿,谁蛊惑东宫,谁就是为祸天秦的大祸患!”
宋明闻言,赶忙拱手应是,保证将太师的话原封不动的告知宁寿。
太师也知道宋明和宁寿都是正直的,也淡淡的点头,等到了钦天监门前,便命宋明不必再跟。
太师只自己进了钦天监。
钦天监的监正法号虚冥,是个和尚。
这老家伙虽然是和尚,却不戒荤腥,心情好时,就喝几口汾酒,就着花糕下肚。
心情不好,就要吃两只肥鹅下酒。
偏他佛法极通,也颇有奇特之处,众人皆知,只当这是他的奇处。
不以为怪,反越发敬他尊他。
只是无人来与这怪监正来往罢了,只有太师偶然来一趟,与这监正说几句闲话罢了。
今日也是如此。
这监正对着一树桃花,眯着眼睛歪在石头上,手边是已经喝了半坛子的酒,这酒香味不足且浑的很,也不知是打哪里弄来的。
太师只看了一眼,就自觉的顺手拉了一个太师椅坐下,偏着椅子也不是什么好椅子,太师只嫌硌得慌,就又四处寻了寻,见不远处放了一个灰扑扑的垫子,就想拿来用。
可太师凑近了,又见那垫子并不是原本的颜色,而是上面连泥带水,晒干了又弄脏,不知磨了多久才磨出这等颜色。
太师嫌弃,便又回椅子上坐下,只淡淡地说道:
“你这监正未免太不讲究,连个垫子也脏成那样,真不是人坐的东西。”
虚冥和尚听太师说话呛人,却也不恼,只笑眯眯的说道:
“你还嫌呢,只怕别的地方你还见不到这样的垫子,你方才是不肯用,等你肯用了,你就知道这垫子的好处了。”
太师闻言,就知道这老东西在咒他,只笑骂道:
“好你个老东西!张口没一句好话。我行事光明磊落,再怎么也不会沦落到用你你那破垫子!”
虚冥和尚便笑道:“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提光明磊落么?你不嫌臊?”
虚冥说着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灌了几口酒,一边笑道:
“弦和!旁人尚且能够全身而退,可你陷得太深,只怕你连这垫子都用不到了。”
“若能给太子殿下一片清明,我这条老命啊!不要也罢。”
太师沉吟了半晌,终是说道。
虚冥却笑的越发厉害,指着太师的鼻子说道:
“所以你陷得太深,当年我就说过你,你是个没有慧根的人,聪明归聪明,但你走的是死路。我就劝你处处留心,这么多年你好歹活着过来了,可你终究是个痴的,还是逃不过送命二字。”
虚冥说着,又笑眯眯的说道:“也罢也罢,你若是死了,我也送你一场,也不枉我们这相识一场。”
太师只笑道:“我以为你会劝我。”
虚冥却笑道:“劝什么?这是命数,你命该如此。这世道就是这样。”
虚冥说着,伸出贼兮兮的手沾了沾酒,在地上写道:
看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太师看罢,只笑道:“这你说与我听过,你也说了,我没有一样合得上。”
虚冥顿时笑了,再次嘲笑道:“这说的是什么人?这是指那些有慧根的人,你连个蠢物都比不上,哪能指你。”
虚冥说着,就指着痴迷的枉送了性命,说道:
“只是你如今正应了这一句。”
太师见状,只仰头大笑道:“我已经五十岁了,若能完成陛下所托,便是死了,也没什么!”
虚冥闻言,又用手指头沾了酒,正欲写,却又嫌写起来麻烦,就笑着说道:
“何苦来,为了一个有命无运的人送了自己的命,你把此事做尽了也救不了他!帝星已经即将落了,但新的帝星,可与天家无关啊!”
太师闻言,恨不得亮出戒尺敲烂虚冥的臭嘴,但太师终究是压低了声音骂道:
“你这个不长记性的臭狐狸!你是活腻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虚冥却笑道:“谈不上活腻了,我只是开心,我那原本有命无运的女儿,竟能脱了苦海,虽然此后也命数平平,却也能一世平安到老。”
虚冥说着,抱着罐子就往口中灌酒,灌够了才心满意足的说道:
“我那拙荆,也算后半生有个依靠了,只可惜我已经遁入空门,再不能去见她们。”
太师却笑道:“虽然你是监正,可不过是个虚名儿罢了,你想走便走了,有谁拦你么?何况你蓄一蓄头发,凭你这身莫测的本事,还怕活不下去么?”
虚冥却笑道:“我是已死之人,早已出世,又怎能入世。”
说着,又指向太师,又说道:“倒是你,你好好的,什么都不做,你还能长命百岁,若什么都去做,只怕你自己死了都不够,还要赔上一家老小。”
太师闻言心中一禀,但终究是叹道:
“君有命,臣岂能不受。何况我已经入局,又岂能半途而废。”
虚冥闻言,终究是叹道:“你没有慧根,又终究是太痴,你不应了此劫,只怕也没人要应了。”
说着,又随口念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太师闻言,只笑道:“我记得你和我说过,这句话说的是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奇女子。”
虚冥闻言,咧嘴儿笑道:“不行么?我说了你也别恼。人家是脂粉堆里的英雄,只是世道把她埋没了。若非世道如此,你可不如她。”
太师闻言,哈哈大笑起来,指着虚冥笑骂道:
“好你个老狐狸!变着法子损我,我堂堂须眉,岂不若裙钗哉!我再怎么样?也是文能治国安邦的一朝天官,一后宅裙钗,岂能如我。”
虚冥笑而不语。
金紫万千谁治国,裙钗一二可齐家。
说句难听的话,天秦真的是盛世么?
这百年来,的确有宣皇力行科举,使寒门子弟得以出头,使世家大族,渐渐无法独霸一方。
可是。
科举科举。
科举是读书人的科举。
那些所谓的寒门子弟,说到底也都是家中有积蓄的。
真正的贫寒子弟,莫说读书,便是连口饱饭都要日夜辛苦。
虚冥想着,只笑道: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说的好听啊!可你们这些读书人,一个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们算哪门子田舍郎?不过是说给人听的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