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如今依旧卧病在床,如今也只有贾母这里,还留着荣国府奢华的痕迹。
别处的磕碜到了贾母这里便消失不见。
虽然贾母这里也清减了人,可剩下的人只在贾母跟前晃荡。
便是贾母如今还病着,隔间还有七八盘饭菜等着,是贾母用过的饭菜。
巧姐儿来时,贾母才用罢饭,已被鸳鸯扶着躺下睡了。
众人怕贾母看出端倪,都在贾母跟前侍奉,倒叫隔间空无一人了。
巧姐儿饿狠了,见没人注意到她,便自己跑到桌前,爬到凳子上去瞧。
看见一个小砂锅炖的乳鸽,一时也嘴馋的紧,却又怕众人不许她吃,便连忙把这小砂锅拿了下来,缩进桌子下,藏着吃去了。
好不容易有一口好吃的,巧姐儿也不要勺子了,如今这汤也不热了,就先大口大口的喝光了汤,才连肉带骨头把整个乳鸽吃了个精光。
巧姐儿这才打了个饱嗝,倚着桌子腿,昏昏的睡了。
贾母如今病着,屋内更是暖烘烘的。
巧姐儿也睡得香甜。
浑然不知看着她的嬷嬷左右找不见她,急得满府上下的寻人。
而王太太几人却想起英莲的事,只怕是有那黑心肝的,见巧姐儿身边无人,悄悄拐了她去,一时也急得很。
更是府内府外的四处找去。
探春本为自己未来发愁,得知巧姐儿丢了,也忘了急自己,赶忙就与众人一起寻巧姐儿。
而宝玉虽然也得知此事,但他却还在痴魔的说道:
“丢的好,丢了好。”
众人都知道他是个疯的,谁理他这些荒诞不经的话。
唯有惜春得知此事后,连忙跑到贾母这里来,向众人问道:
“巧姐儿来你们这里不曾?”
众人却都说没见过。
而众人见她来这里问,就赶忙问她是不是那里见了巧姐儿,惜春就把她引巧姐儿来此的话说了。
鸳鸯就说道:
“巧姐儿小孩子,在这里也便不熟悉,必然是她个子小,钻什么地方了。”
说着,就让人在各种犄角旯旮的地方找,果不其然,巧姐儿就在桌子底下睡呢,一只手还抓着被吃的干干净净,只粘着油渍的砂锅。
鸳鸯等人见了,连忙把巧姐儿抱了出来,见她睡得香甜,也不忍心喊醒她,叫抱着她,一路送了回去。
旁人得知巧姐儿已经找到,几位夫人竟只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惜春见此,越发心凉。
可谁有什么办法呢?
她的饭菜早已变成了稀粥,配上一盘掺了肉糜的青菜,一日三餐,就这样凑合过去了。
如今日子过得好的唯有老祖宗和被封为郡主的探春。
除了她们二人,便是之前金尊玉贵的宝二哥也不好过。
他如今一天到晚都疯疯癫癫的说些胡话。
王夫人也不管他了。
只管着他一日三餐,旁的时候只一心和贾政一起教导贾兰和贾环,到让贾兰贾环都颇有进益。
贾政更是打算今年就让贾兰贾环一同去考一次秀才,不求一次便能考中,只是叫他们试试这些天苦学的成果。
王夫人如今也是发愁的很。
荣国府的家底都赔干净了。
仅剩的一点点积蓄,让她们全家吃口饭都难。
何况贾母那里是笔大花销,更有贾赦毫不在惜钱财,还没几日,就又花了几百两银子,买了一个貌美的小妾,更添了一张吃饭的嘴。
偏偏外面更有要债的一趟一趟的来。
幸而还有年前凤姐儿放的一些利钱未曾收尽,到还能让荣国府再喘息几日。
而正是因为这利钱,有一户住在城外的,贫的连饭都吃不上了的人家,实在换不上荣国府的银子。
一家老小七八人,实在活不下去,在饭里掺了毒,一家人都分吃了最后一顿饭,都去了。
这等恶事。
若在荣国府鼎盛之时,根本无人理会。
便是有人把事捅出来,也有的是人把这事压下去。
可现在不一样。
如今是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现在旁人是生怕没有荣国府的把柄。
如今突然死了这一家子人,本来还有人想硬扣在荣国府的头上。
可略一打听,正是这家人借了荣国府的利钱,这拖欠了几日没还,利加利,利滚利,就硬生生给这家添了一桩如何都还不清的巨款。
何况荣国府这几日正是穷的时候,如今更是夺了这家的田,拉走了这家的老牛和鸡鸭。
这家连屋舍也都易主了,眼瞅着就要全家沦落街头,终究是选择了一条绝路。
可这也让荣国府走上了一条绝路。
御史联名上书奏禀荣国府私放利钱,逼人去死。
又说荣国府放利多年,多年以来不知害死了多少无辜之人。
更有甚者把贾史王薛四家直接绑在了一处。
说薛家行事霸道,荣国府这几家同气连枝,又这等行事,必然好不到哪去。
更有御史旧事重提,说贾宝玉侮辱先贤,必定是家中家教使然。
说王氏妒妇火烧小花枝巷,使大半条街化为瓦砾场,却至今没给这些人一个好交代,使不少人流落街头,无处可去。
更有一桩桩一件件,单拉出来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全被拉了出来。
这可真是要了荣国府的命了。
幸而探春已经被封为郡主,不日便要离家远嫁。
御史们虽然一直上奏,却并未真动了荣国府。
单没动荣国府,却慌了京中别的几家勋贵,尤其是四王八公之中,放利钱放的最凶的忠顺王府。
更是慌忙停了这行当,不少利钱就这样白白扔了去,生怕因此惹祸上身。
可不是每家都有忠顺王府这说停就停的底气。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别的这些个勋贵之家,一边顾忌文官集团向他们出手,一边却舍不得利钱。
偏他们更舍不下脸面,觉得他们是勋贵,不是荣国府那衰败之家,觉得文官集团不敢拿他们怎样。
却忘了荣国府这两年之间,因为什么突然衰败了下去。
这几家都没有收手的意思,太师也不留情面。
天秦虽然行的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道理。
但欠债还钱,指的是欠多少就还多少。
可没有今天借你一两银,明天还你十两金的道理。
太师只动了动手指头,便叫四王八公等勋贵之家狠狠的赔了一笔。
而这赔的一笔,半是明着赔,半是暗着赔。
谁想到太师这等光明磊落之人也开始行些下作无耻的手段。
太师却冷硬起来。
宣皇如今抱恙在宫中,虽然出面主持朝政,但大权却渐渐尽入太师之手。
更是有时直气的宣皇咳嗽不止。
这满朝上下,渐渐也都认定是太师见宣皇病弱,趁机擅权独尊了。
可太师如今大权在握,大有挟宣皇以号令天下之意,谁有敢和他作对。
他要动一动四王八公。
谁又不跟着去寻四王八公这些勋贵们的麻烦。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太师才开始动手,朝堂之上的气氛就渐渐诡异起来。
太师一党自然是站在太师这一面,而另一面则是勋贵门下官员,这些以往被认定是走狗的家伙如今也厉害起来,纷纷摆出我是忠臣良将的嘴脸。
一言不合就站起来指责众人,还摆出一副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神色,实在欠揍至极。
林翡如今也在朝堂之上。
每日都听着这些人争来吵去,但林翡早接了宣皇的密令,上朝之时只闭口不言,全当是个木头人。
背地里却接了护城军的虎符,受了将军衔,在暗里摆开阵仗。
并且受命搜寻和捏造罪证,然后将四王八公各家是罪证交给太师。
这样日日不得闲的。
太子偷偷出宫,两次来寻林翡都不见人,心中也犯嘀咕。
自己听书又觉得少了些什么,以前长出来听书的周凝芳近来也再没现身过。
太子渐渐也觉无趣,恰逢平福又凑上来说道:
“太子殿下,听闻大观园如今已经被收了,您何不去瞧瞧?人人都说这大观园比宫里还好呢。”
太子也听的动心。
倒不是因为什么美景。
而是因为他近来看的一本话本子,里面有说狐妖花妖的,说那等奢华之家的空院里最易生出精怪来。
便想去会一会。
太子也是想去便去的主儿。
偏自己去也觉得无趣,更怕真遇到什么鬼怪,却是想取他狗命,只怕平福与他跑都来不及。
干脆就坐在林家的大门边上的小屋里,将几个看门的轰到一旁,太子十分大爷的歪坐在一旁开始等。
却不想一等便是一个半时辰,等的太子歪歪斜斜的坐着睡了一觉,也不见林翡的身影。
倒是来了一个容貌过人的女子,穿着宫女的衣服,却是奉了皇后娘娘的命令来的。
平福可认得这女子,更知道她是太子如今的心头好,怎么敢惹,连忙让开来。
让她轻声细语的来唤太子。
太子正坐着美梦,忽然听见柔柔的女孩子的声气儿,睁开眼只见身边伴着一个白雪堆出来似的美人儿,一时也忘了这是谁,只捉住她的手,痴痴的说道:
“好妹妹,你是天山上的雪莲儿么?”
宝钗闻言,连忙说道:“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睡迷了,奴婢是宝钗。”
太子被宝钗这规规矩矩的话语弄的一时也没了别的心思,又见这里是林家的地方,太子也只笑道:
“本太子睡的久了,一时看花了眼,你莫怪我。”
宝钗连忙恭谨的说道:“太子殿下万万不必在意,是奴婢扰了您。”
说着,又说起皇后的命令。
太子的心情才好了几分,听到宝钗说皇后叫他回宫,太子的好心情也瞬间没了。
闻言只说道:“我才出来,又叫我回去。”
宝钗只好连忙劝说道:“殿下是一国储君,自当以读书为重,当为天下表率……”
宝钗话还没说完,太子就不耐烦的连连摆手,说道:
“这些是我母后让你说的?”
宝钗闻言,连忙跪下正色道:
“此乃奴婢肺腑之言。”
太子越发觉得没趣了,看着宝钗这张鲜艳明媚娇若牡丹的脸庞,太子只在心中埋怨上天不公。
这好好的,娇花似的美人,怎么是这样的性情。
他最不爱这种刻板的人了。
父皇母后是,太师是,林翡也是。
怎么又来了一个宝钗还是这样。
难道这世间就没有与他性情相投放美人儿了?
还是这天下的人都是一样的心肠,都是这般刻板无趣。
太子想着,只对宝钗说道:“这些话自然有太师太傅等人教我,你不必想这些。”
宝钗闻言,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她不是猜不出太子是什么心思。
可她做不出那等失礼无矩的事,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做自己不愿做的事情。
宝钗一时沉默了,而她一向都是沉默的。
只是这沉默以往是该说话时就说话,不该说时就闭嘴,时时注意,事事妥帖。
可此刻却是实实在在的抱拙守愚了。
但这,只是宝钗自己所想罢了。
宝钗不熟悉太子,更不知太子的为人。
太子从来就喜欢好看的人,只要是好看的,就会想方设法弄到手。
性格合不合,太子只看脸,对内里倒是不甚在意,只是性情不合,厌弃的更快而已。
故而,林翡好不容易回来的时候,走进门,就听小厮们七嘴八舌的再说:
“刚才那个宫女可生的真美,怪不得人人都说这宫里人比外头人好。”
“自古君王爱美人儿,难怪他们爱,一个宫女儿就这般容貌,何况妃子皇后呢。啧啧。”
林翡听的一脸茫然。
太子又玩新花样了?
这次出宫还带上宫女儿出来了?
林翡想着,严词呵斥了几个小厮暗地里说人是非的毛病,自己则大步流星的朝书房走去。
林翡的书房倒也不是很偏僻,只走了些许时日,便到了。
只是林翡倒时,只见平福坐在墙边儿,正倚着墙睡呢。
林翡本来还想喊喊他,但想起平喜曾说起过,说夜里总是平福守在太子跟前,故而白日里总会困倦些。
故而林翡也没叫。
毕竟书房里收了不少太子专门搜罗的话本子,平日里太子也会让平福或平喜等人守在外面,自己则缩在书房看各种话本子。
美其名曰:不伤害他们。
林翡每每也因此很想把太子从自己书房轰出去。
故而林翡很自然的进了书房,一进来就看到太子正搂着一个不敢抬头的宫女儿说悄悄话儿。
林翡顿时臊的满脸通红。
太子见林翡突然进来,也臊的厉害,惊慌失措的喊道:“你!你怎么来了!平福呢?你没看见平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