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修闻言,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林翡果然是个爱弄权术的。
而太子也太听信这林翡的谗言,林翡不过说了几句他赵家的不是,太子竟想当真了。
赵世修只得连忙说道:
“太子殿下,您莫要听他胡说,他是血口喷人!”
林翡却不疾不徐的说道:“我从不信口胡说。”
太子闻言,一时看向赵世修的眼神越发不善了起来,口中只说:
“林翡从不会大放厥词,他既然说你家,必然是你赵家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
赵世修连忙说道:“太子殿下,家父半生清正廉洁,人尽皆知,殿下怎能因林翡这小儿之语,疑心我赵家!我赵家对陛下对殿下皆是忠心不二啊殿下!”
太子却说道:“你怕什么,真的假的,查一查不就知道了。若你们身正,又何须怕了。”
太子说着,又伸手指着林翡说道:
“你们家若是清白的,我就把他林家抄了赔你们便是了。”
林翡闻言,只笑着拱手说道:
“太子殿下既然说了,林翡又岂能不从命呢。毕竟我林家的家财来路去向皆清楚明了,干干净净,便是殿下想先从我林家查起,林翡也随时恭候。”
林翡说着,又笑着看向赵世修,笑道:
“同样的话赵兄就不必说了,林翡乃林家之主,此话能讲,赵兄便不必说了,也免得家宅不宁。”
太子闻言,冷笑道:“什么宁不宁的。”
说着,便催平福去令人查抄赵家。
平福那里敢做。
奈何太子这边才下令,便有两个太监一左一右出现在平福身侧,裹挟着平福退下了。
平福一时有些慌了。
但才出去没多远,就看见一袭黑衣的宁寿笑眯眯的看着他。
平福可怕极了宁寿。
那两个裹挟他的太监才一松手,平福就连滚带爬的跑过来,向宁寿问好。
宁寿却只说道:“好孩子,别犯蠢。太子身边不要自作聪明的人,更不要心怀鬼胎的。你们在做的事,上面可都门清呢。”
平福闻言,还以为自己有意引太子作恶的心思被察觉了,一时吓得跪在地上浑身冷汗直流。
而宁寿却只笑说道:“咱们这些人,动些歪心思不算什么,但谄媚邀宠也该有个限度,也不能一味的耍机心。”
闻言,平福便知道,这是宁寿在敲打他,觉得他邀宠的手段太过花哨。
平福顿时松了口气,连忙说道:
“中宦在上,奴才长的不讨喜,便想做些讨喜的事儿,是奴才是鬼迷心窍了,奴才一定改了,求中宦大人饶了奴才这一命吧!”
平福毫不吝啬自己的胆怯和懦弱。
而这恰恰是宁寿等人所希望的。
太子心性不定,说学坏也便学坏了。
而一个胆小的跟着,总归不会唆使太子做些大奸大恶的事情。
宁寿想着,便笑道:
“我也不是要说你,争宠没错,咱们这些人都想要个好下场,多少会用些手段。但你始终要记得,咱们是家奴,不是家臣,别动不该动的心思也就够了。”
平福闻言,连忙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连忙说道:
“中宦大人,我也只想死了能进祖坟,我绝不敢乱说乱做的,我只求太子殿下能高看我一眼,赏我这一遭也就足够了。”
宁寿也叹道:“是啊!咱们最叫人瞧不起,若再没个恩典,死了还不知死后被人丢到那里去呢。”
平福闻言也赶忙挤出眼泪来应景。
宁寿也叹了口气,便挥挥手,说道:“赵家搅乱盐务,犯了忌讳,那边已经安排好了,一会儿你只带着人走走过场也就是了。”
宁寿说着,突然狞笑起来,冷冷地说道:
“早该煞煞那帮子盐党的威风了,真当陛下奈何不得他们了。”
平福闻言,有些害怕的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连忙去了。
待到赵家之时,赵家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男女尽入狱,老少皆难逃。
稍有反抗的,更是直接倒在血泊。
平福从未见过此等景象,一时只呆呆的站着,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惨烈。
平福这才明白了什么叫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才明白,今日赵世修主动发难,是意料之外。
可林翡向赵世修发难,则是意料之中。
这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说到底还是精心设计之下的巧合,只是赵世修的主动发难让一切看起来更像是赵世修葬送了他们赵家。
看着像是林翡在为父报仇。
可实际上只是宣皇在玩弄帝王心术而已。
平福一时有些害怕了。
他一直以来的信心动摇了,直到这一刻,平福才忽然害怕起来。
他到底为什么觉得他可以把太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他到底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一定会手握全力,明明他努力了几年了,却依旧是太子身边的小小奴才,见谁都得低头。
平福想着,忽然有人过来说道:
“实查平冥赵家擅自挪用国库库银十七万两,十年间私吞贩卖私盐四十万,私扣贡品共计五百三十七件,私占民田五百亩……”
一桩桩,一件件。
平福听的一脸茫然。
但说话的人说罢,便直接将条子递给了平福,说道:“已经派人去宫里捉拿赵世修归案,此物需上交太子,还请福公公带回。”
平福赶忙接了过来。
等回宫了,早不见赵世修的影子。
原来他前脚才走,后脚就有人把赵世修捉拿了出去。
平福来时,只见太子强撑着平静的表情,钱家周家几个公子面面相觑。
唯有林翡平静如初,像是早知道会这样。
平福一时对林翡的忌惮越发深了。
偏正好周宁向林翡问起赵家之事,林翡笑说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而已。他们未曾一心向民,一心为民也就算了,便是只做好分内之事,不因私忘公,祸国殃民,也不会有今日之祸,说到底也是自寻死路罢了。”
周宁闻言,一时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翡,他也知道些林家和这些盐党之间的渊源。
昔年。
林如海为巡盐御史,驻守淮扬之地。
那些求财的盐官盐商正贪的起劲,却被突然空降而来的林如海给断了财路。
一时各家手段齐出。
但林如海也着实厉害,官场之上的事,任你怎样。
林如海都能巧妙的反击过去。
可正是因此。
这些丧心病狂的东西,见明的斗不过,便来暗的。
想方设法,弄死了林如海年仅三岁的幼子,使得林如海忧心忡忡,恰逢林夫人病着,没几年又重病离世。
那些人便明里暗里齐齐出手,逼得林如海不得不将子女皆送入京中。
可双拳难敌四手。
你正气十足、光明磊落,便阴谋诡计相对。
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便只用下三滥见不得光的手段弄你。
仗财势,买通各处,官衙门生故吏,各种折腾。
地痞流氓,小偷小摸,悄悄挖你家底。
更有那阴损的出些狠毒的绝命计,寻来与黛玉像了七成的女孩子溺毙河中,让这家人带着尸首去拦那林如海的官轿。
可想而知,林如海内忧外困,日不能息,夜不能寐。
猛然见了这年岁模样都与黛玉相似的尸首,心中是何等的凄凉愤慨。
终于,林如海死了,这些盐商们得了意。
宣皇又派去一名手段稍逊一筹,但杀心却胜了十分的人过去。
虽然治理的较如海时乱了十倍。
但却杀得盐商们心惊胆战,不敢轻易动手,也使得众人感叹林如海太过正直,不肯随意伤人性命,否则何至于此。
周宁想着,看林翡的眼神越发古怪。
他伯父曾写信来说,说林翡手段不错,且心狠,下手果断,必是枭雄一流,切莫交恶。
原先他还觉得有些不对,可今日才隐隐发现,这伯父说的果然没错。
然而,端着茶杯小口饮茶的林翡心中微苦。
宣皇还是哪个宣皇,生姜还是老的辣。
明明是宣皇下令让他今日寻赵世修的麻烦,引太子下令查抄赵家。
但赵家是林家旧敌,两家之仇称得上不共戴天之死仇。
他和赵世修三言两语的交锋,太子下令。
赵家垮台。
旁人只当他借太子之手报仇,当他早就在赵家准备好了一切。
但实则只是宣皇设了一个局,绕了一个弯,让世人知道太子也有一怒除一族的狠戾。
林翡想着,心中越发苦涩。
可唆使太子惩治朝臣,这……这是奸佞的手段啊!
虽然赵家的确不干净,可此事罢了,只怕他在清流一派和奸佞一派之间要晃一晃了。
林翡想着,忽然听宫人来传,说太师叫林翡过去。
太子一时觉得纳闷,便说道:
“太师喊林翡做什么?太师前几日才说了,不让林翡忙别的,只陪我玩儿,怎么今日又叫人了?”
那宫人那里知道这些,顿时给太子跪下了,苦哈哈的说道:“太子殿下,奴婢也不知,但的确是太师等人来请。”
太子也无奈了。
太师要林翡过去,他也不能拦。
毕竟太师也是林翡的师父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太子也赶忙让林翡去了。
而林翡着实走的步履缓慢。
太师喊他,必然是为了今日之事。
林翡心中清楚的很。
毕竟他今日的做法,像极了奸佞之辈,太师不叫他过去说道说道,才是稀罕。
林翡想着,随着宫人进了宣政殿的侧间,里面倒是坐了不少人,一个个都是面目端正,坐的挺直,满身尽是浩然之气。
这些大多是林如海的旧友或同年,林翡岂敢怠慢,连忙左拜右拜,连忙问好,态度之乖觉恭谨,举止之间又文雅大方。
太师便冷哼了一声,说道:
“你倒是会卖乖!”
林翡便连忙说道:“若卖乖能消气,多卖些倒也无不可。”
太师顿时一噎,却也懒得多说,只开口让林翡走进些,便突然从袖里抽出来一把戒尺。
林翡:“……”
众人:“……”
果然,太师还是那个太师。
众人想着。
只见林翡已经乖乖的伸出手,只是十个手指的指尖上还带着扎眼的针痕。
太师盯着林翡的手看了许久,终究是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回去吧,只是这次也就饶了你了,可切莫不可有下次。”
林翡闻言,心知太师是想起自己会早死的谣言。
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但众人见太师这样,谁才不出原因,见林翡已经走到门前,都赶忙去安慰太师,只说林翡年幼,终究怕自己不能为父报仇云云。
林翡还听的真切。
只听太师幽幽的叹道:
“他终究也只是个孩子,何况是这等血海深仇,他如今又指不定那日就去了,又怎会不急呢。”
“可怜啊!他们林家也是代代不凡,却一代比一代薄命,难道这就是天妒英才么?”
林翡听的嘴角直抽。
他好好的,却被所有人当成命不久矣的垂危病人。
这……
林翡一时无语。
他自幼习武,且天生神力,文能写锦绣文章,武能策马杀敌。
怎么也不至于归入病人一列吧。
林翡想着,跟着一个宫人朝宫外走去。
等出了宫城,林翡却没走几步,便被人拦着了。
原来是近来宣皇有意为老太妃加盖一座庙宇,砖料却不够。
宣皇便让人把他的砖料运来些。
但这一查不打紧,库中的砖料竟见底了,一时宣皇再次大怒,更是气的口吐鲜血起来。
而这却晃了荣国府。
毕竟这一批本该给宣皇修建陵墓的砖料,却修了大观园。
林翡想着,叹了口气,叹道:
“是工部砖料的事么?回吧!我已经不管工部的事儿了。”
那人见林翡不愿去,闻言也急了。
闻言只连忙说道:“翡大爷,您就去一趟吧,如今天还早呢,您要是不去一趟,只怕二老爷会剥了我们的皮啊!”
林翡却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
“你只回去告诉你们二老爷,你们这事我帮不了。太师和刘大人已经将我挪了出来,命我不许今年不得再理工部之事,如今我便是想帮也有心无力。”
那人闻言,还是想请林翡过去。
奈何林翡咬定牙的不去。
开玩笑。
宣皇都开始透出荣国府擅用皇陵砖料的事情了。
还离荣国府抄家远么?
他们林家可不敢再贴近了。
林翡可不会觉得自己替宣皇做了几件事,他掺和进去,宣皇就会饶了他。
指不定宣皇就等着他跳进去呢。
林翡想着,再次坚定的说道:
“你回去吧!从没有棋子能左右自己的命运,让二老爷另谋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