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相思病害得宝钗和湘云都不怎么自在了。
物件本是无错的,只是宝玉这相思病到是真的让人想不自在都难。
尤其是众姐妹今日才得了黛玉的礼,一来看宝玉,想给宝玉拜寿,就看见宝玉这痴狂样子。
一时宝钗和湘云二人纵然大度,心里也有几分闷闷的。
好在因众人只想着玩儿,也催着宝玉去耍酒令,宝玉一时丢开了黛玉送来的物件,与众人一道玩去了。
这才让宝钗和湘云都松了口气。
而众姐妹岂有不爱玩的,行诗赋令,饮酒为欢,又对点划拳,任意取乐。
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
只是临散时,忽然不见了湘云,众人便想她一会儿便会回来,却不想久久不见湘云回转。
连忙让人去寻找,那里去寻得到。
众人一时也有些着急,七嘴八舌的说起湘云来。
正说着,忽然有小丫头说湘云在石凳上睡着了,众人便忙不许人吵闹,只一起悄悄的寻过去,果然见湘云在芍药荫里已经熟睡了。
只见四面芍药花飞了湘云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湘云手中的扇子半落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
一群蜂蝶闹嚷嚷的围着她,偏湘云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花瓣也就成了枕被了。
众人看了,又是爱,又是笑,忙上来推唤挽扶。湘云口内犹作睡语说酒令,唧唧嘟嘟说: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众人都笑了。
而这边散了,宝玉回到房中,又与袭人说道:
“晚间大家一起吃酒取乐,不拘泥才好,如今吃什么好的,早说给他们备办去。”
袭人便笑道:“你放心,我们四人每人出五钱银子,共二两,碧痕、春燕等人每人三钱银子,算出来也有二两九钱银子,早已交给了厨房,让厨房备好了菜蔬果子了。”
宝玉受宠若惊,连忙说道:“她们是那里的钱,不该叫她们出了才是。”
惹得众人都笑了,只说是各自的心意。
等到晚间,宝玉这里收拾好了,忙让袭人等人去请众姐妹。
袭人们怕宝钗不来,亲自去请,说了好一通话,把宝钗邀了过来,另一边自然将李纨、探春等人都请了来。
等人齐了,自然有晴雯拿来竹签子,筛子。
盛在盒内,摇出来一个五。
众人数到宝钗,宝钗便笑道:
“我先抓,不知抓出个什么来。”
说着,把竹筒轻轻一摇,伸手拿出一根,只见签上画着一支牡丹,题着“艳冠群芳”四字,下面又有镌的小字一句唐诗,道是:
任是无情也动人。
又注着:“在席共贺一杯,此为群芳之冠,随意命人,不拘诗词雅谑,道一则以侑酒。”
众人看了,都笑说:
“巧的很,你今个选的是牡丹花,抽的也是牡丹花,你也原配牡丹花,除了你怕也没人能选了。”
说着,大家共贺了一杯。
宝钗吃过,便笑说:“你们也打趣我,不如让这几小蹄子全喝一杯才是。”
袭人等人知道是说她们硬请之事,便忙笑着给自己满上一杯,饮尽了。
而宝玉却只管拿着签,口内颠来倒去的念:“任是无情也动人”,两只眼睛痴看着这签字。
湘云忙一手夺了,掷与宝钗。
宝钗便又掷骰子,掷出一个十六点,轮到探春。
探春便笑着拿出一根,自己一瞧,便掷在地下,红了脸,笑道:
“这东西不好,不该行这令。这原是外头男人们行的令,许多混话在上头。”
众人不解,袭人等忙拾了起来,众人看上面是一枝杏花,那红字写着“瑶池仙品”四字,诗云:
日边红杏倚云栽。
注云:“得此签者,必得贵婿,大家恭贺一杯,共同饮一杯。”
众人笑道:
“我说是什么呢。这签原是闺阁中取戏的,除了这两三根有这话的,并无杂话,这有何妨。我们家已有了个王妃,难道你也是王妃不成。大喜,大喜。”
说着,便该李氏掣。
李氏摇了一摇,掣出一根来一看,笑道:
“好极,你们瞧瞧,这劳什子竟有些意思。”
众人瞧那签上,画着一枝老梅,是写着“霜晓寒姿”四字,那一面旧诗是
竹篱茅舍自甘心。
注云:“自饮一杯,下家掷骰。”
李纨笑道:“真有趣,你们掷去罢。我只自吃一杯,不问你们的废与兴。”
说着,便该湘云掣。
湘云笑着,揎拳掳袖的伸手掣了一根出来。大家看时,一面画着一枝海棠,题着“香梦沉酣”四字,那面诗道是:
只恐夜深花睡去。
只幸好无人以夜深花睡,取笑她白日里在石凳子上睡过去之事,湘云便忙将签字收了,急急的去催下家。
接着便是麝月,签上是荼蘼花,题着“韶华胜极”四字,那边写着一句旧诗,道是:
开到荼蘼花事了。
然后是袭人,武陵别景,桃红又是一年春。
众人都说好,唯有宝钗心生不详,在心中念道:
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津。
这拆开一句虽好,但经不得深思。
袭人早已被定为宝玉的妾了,若此诗为喻。
荣国府岂不是要避隐山林,若是避隐山林,要躲避的秦,又指何家?当今皇族可恰巧是秦氏一族。
难道是家道中落,偏荣国府避隐求存?
花飞莫遣随流水,怕有渔郎来问询。又做何解?
桃花源却怕被渔郎寻去,难道这荣国府做了一件惊天之事,只是幸有后手,故而有避隐之地,却担忧被人发现。
宝钗想着,一时似窥破了什么天机一般打了个寒颤,宝钗不敢再想,连忙丢开了心思,只又坐了片刻,便以夜深困倦为由,先走了。
众人也不好拦。
待到次日,才轮到探春等人忧心忡忡。
昨日她们都尽兴了,但酒水饭菜那一样是不要钱的。
前几日为平了林家的账,荣国府的现银全部取空了,还有不少地方是欠着的。
这几日才渐渐余下一星半点的银子流转,昨日又一气花空了。
恰逢今日有许多物件要去采买,一个个都来要钱。
可官中那里有钱给她们。
而有些可以推,有些推不得,这些人见探春拿不出钱,就去求凤姐儿去。
凤姐儿无法,便让平儿去清点她的嫁妆,又将嫁妆里余下的几个金项圈当了去,才拿来银子将窟窿补上。
只是凤姐儿可真糟心了。
原本就是拆东墙补西墙,现在多了这么个大窟窿,只怕以后拼拼凑凑也不好过了。
凤姐儿想着,还没入夜,一个厨房的丫头就已经到凤姐儿跟前,说燕窝没了,需采买些。
凤姐儿便想着,如今只有她平日吃些燕窝,旁人并不很吃,便说道:
“燕窝也无人吃它,你去告诉你妈,以后不煮燕窝了。”
那小丫鬟也怕凤姐儿的威势,不敢多说,听凤姐儿说不必买,不必煮,便连忙答应了去了。
平儿见小丫鬟走了,才劝道:“虽说如今艰难了,可不至于连碗燕窝都省了。”
凤姐儿便说道:“若说没有,也谈不上,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内囊子已经彻底空了,日后想要什么,只怕都得自己掏了。”
凤姐儿说着,又想起这个月的月钱也快该发了,一时又发愁起来,只是她身上的病本就和素日太要强脱不开。
如今又如此忧心劳神,才急了起来,脸色就瞧着苍白了下去,平儿连忙让人端了药给凤姐儿喝,又小心的服侍她小睡片刻。
而正是这时,东府里有人来说:
“大老爷殡天了!”
凤姐儿听了,唬了一大跳,脸色越发白了下去,也顾不得歇息了,连忙说:
“好好的并无疾病,怎么就没了?”
家下人说,“老爷天天修炼,定是功行圆满,升仙去了。”
凤姐儿脸色越发苍白,只急忙说道:
“你先别和我说,回了你们太太没有?回了老太太没有?若是没有,还不赶快去,我如今去不得,你们也来和我说。”
凤姐儿说着,竟两眼一翻,身子也软了过去。
平儿忙去喊,但凤姐儿却已经昏了过去,平儿赶忙拿了钱催人去请大夫,一面又对那几个东府人骂道:
“你们几个也全是瞎眼烂心肝的,谁不知道二奶奶身上不好,你们也找来,即是这等大事,还不尽快寻了老太太和你们太太去,还在这里耍愣装痴!”
那几个人听平儿话里满是焦急,一时也唬了一跳,连忙跑进园里,去寻来此玩的尤氏等人。
去说了大老爷殡天之事。
尤氏一闻此言,又见贾珍父子并贾琏等皆不在家,一时竟没个着己的男子来,未免忙了。
只得忙卸了妆饰,命人先到玄真观将所有的道士都锁了起来,等大爷来家审问。
一面忙忙坐车带了赖升一干家人媳妇出城,又请大夫看视到底系何病。
大夫们见人已死,何处诊脉来,素知贾敬导气之术总属虚诞,更至参星礼斗,守庚申,服灵砂,妄作虚为,过于劳神费力,反因此伤了性命的。
如今虽死,肚中坚硬似铁,面皮嘴唇烧的紫绛皱裂。
便向媳妇回说:“系玄教中吞金服砂,烧胀而殁。”
众道士慌的回说:
“原是老爷秘法新制的丹砂吃坏事,小道们也曾劝说‘功行未到且服不得’,不承望老爷于今夜守庚申时悄悄的服了下去,便升仙了。这恐是虔心得道,已出苦海,脱去皮囊,自了去也。”
而尤氏如何肯听,只把道士们都先锁了。
而宁府中的男人都在外,荣府虽有贾赦等人不如没有。
偏贾母病才好,又年迈,不好让她来。
凤姐儿虽有治家之能,然凤姐儿病着,眼瞧着病越发重了,无法出去。
李纨又照顾姊妹,宝玉不识事体,只得将外头之事暂托了几个家中二等管事人。
贾、贾、贾珩、贾璎、贾菖、贾菱等各有执事。
尤氏不能回家,便将她继母接来在宁府看家,她这继母只得将两个未出嫁的小女带来,一并起居才放心。
且说贾珍闻了此信,即忙告假,并贾蓉是有职之人。
如今荣国府是多事之秋,便是国公之家,也名荣不荣,也连累的宁国府之人在朝中难做。
但到底是国公之家,礼部文人虽厌贾家为人,却不得不重视,因此事连忙具本请旨。
原来宣皇在外人看来,是极仁孝过天的且更隆重功臣之裔,一见此本,便连忙诏问贾敬何职。
礼部代奏:
“系进士出身,祖职已荫其子贾珍。贾敬因年迈多疾,常养静于都城之外玄真观。今因疾殁于寺中,其子珍,其孙蓉,现因国丧随驾在此,故乞假归殓。”
宣皇听了,寻思时机未到,如今赏下,到能借宁国府稳住荣国府,便忙下额外恩旨曰:
“贾敬虽白衣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五品之职。令其子孙扶柩由北下之门进都,入彼私第殡殓。任子孙尽丧礼毕扶柩回籍外,着光禄寺按上例赐祭。朝中由王公以下准其祭吊。钦此。”
此旨一下,不但贾府中人谢恩,连朝中所有大臣皆嵩呼称颂不绝。
宁国府等人得以回转,尤老娘也领着两个小女儿住了进去。
停灵礼法重。
贾珍贾蓉此时为礼法所拘,不免在灵旁藉草枕块。
但人散后,他们仍乘空寻他小姨子们厮混。
宝玉亦每日在宁府穿孝,至晚人散,方回园里。
凤姐身体未愈,虽不能时常在此,或遇开坛诵经亲友上祭之日,亦扎挣过来,相帮尤氏料理。
而林翡系荣国府外亲,人也在京都,也得了帖子,少不得日日前去帮扶着。
也因此见惯了那贾珍贾蓉的荒唐。
林翡这才知道,原来贾宝玉那等视女子如珍如宝,日日想与女子们混迹一处,尚有可恕。
如贾珍贾蓉父子,明知尤氏姐妹二人,乃是尤夫人之妹,也厚颜无耻,见她二人生的美,便视这二人做粉头取乐,才是真无可恕了。
故而林翡每每忙完,也不和他们久待,只事一毕就匆忙离去。
贾珍贾蓉父子不明底里,暗地里倒埋怨荣国府不做人,将这好好的亲戚得罪狠了,使得人家除了面上功夫,竟半点不敢深交。
浑然不觉事出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