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府上本就有些个惯爱眼红,惯爱说闲话的,一来二去,大观园中众人还未察觉,王夫人那边上就收了十次告状。
这里面有说小戏子们轻浮。
有说她们太懒。
有的说她们不省事,不能差她们半点活干。
更有的说她们谁都使唤不动,稍稍一说,便变脸置气。
林林总总的,让原本还有些可怜她们的王夫人一时也有些嫌这些小戏子不中用。
这些个连园子里日日与小戏子们相处的袭人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就这样在夫人圈里面,渐渐传开了。
偏小戏子们无人知道,她们开始便是四处胡闹四处玩儿,也无人约束她们。
如今虽然过了几日,但她们仍旧不大干活,准确说,她们每日只是与众丫鬟嘻嘻哈哈玩闹一日,也便这样快活一日,过去一日。
偏荣国府容不得她们这般快活,她们越是快活,那些老婆子们就越是厌她们。
厌她们鲜艳明媚笑颜如花。
林翡原本跟着去了孝慈县,回来才闲了一日,就又忙着朝中大祭。
林翡因工部尚书是父亲旧友,虽然林翡与他不甚熟悉,但因父亲之故,工部尚书对林翡多有提携之处。
这工部尚书姓刘,名真,字存德。
也是年已半百,和如海是同年。
林翡自来了京都,也年年给他家送年礼节礼,虽然从未送进去过。
毕竟刘存德是清官,素来清廉的很,家中日子过得艰难。
只因林如海原先得知他日子难过,举家食粥,便数次修书,偏刘存德宁饿死也不受,也让林家父子无可奈何。
但刘存德本素清正,虽不受林家之礼,却感念林如海之德。
如今见林翡貌似与如海一样的品格,全把林翡看做自家子侄,尽力提携不说,还各种教导。
看的想让刘存德抓些林翡把柄的宣皇头疼不已。
他记得前些年林翡上刘家的门送礼的时候,那些个礼物可都被拒回去了,这些年也不见林家和刘家有来往,按理说这林家即便不是仇家,也不该这样好。
可这刘存德这倔骨头怎么就对林翡这么好呢?
宣皇想着,忍不住的咳了起来,脸上的红晕也散了下去,只余下不正常的灰紫。
偏偏太监见他咳嗽,赶忙给他顺背喂水。
只是宣皇又是一咳,太监手一抖,半杯茶尽数倒进了宣皇的口中,呛得宣皇猛咳了起来。
可宣皇原本只是轻轻咳两声,虽脸色难看些,倒是无碍,如今用力一咳,只觉得心口被扯动,顿时一股不受控制的剧痛袭来,疼的宣皇满身冷汗,许久才渐渐回转
宁寿看的揪心不已,一边忙命人去喊太医,一边忙伸手在喂水小太监的脸上左右开弓,抽了数记耳光。
偏宣皇即便双唇都已经成了灰暗紫红色,也不忘冷冷的看着小太监,冷声道:
“送去慎刑司,连水都不知道怎么喂,这双手不必要了。”
小太监闻言,直接跪伏在地上,颤抖的越发厉害了。
慎刑司本就是要命的地方,从来只见活着进,不见活着出,如今宣皇又说他的手不必要了,也就是说,他不仅要死,死之前这一双手还会受到非人的摧残。
一时,小太监连连求饶,只见宣皇看都不看他一眼。
偏小太监知道进慎刑司之后的人死法如何恐怖,更不愿进哪见不得人的地方。
又想到自己本就是孤家寡人,从没个父母亲人,与其去了慎刑司再死,倒不如自己寻死,到死的容易些。
小太监想着,见几个太监正要来抓他,就装作一副顺从的样子,凭他们去拉,只是走到柱子前时,猛然朝柱子撞了过去。
只是抓他的两个太监实在眼疾手快,伸手将拽了他,只是他跑的太突然,这两人没拽住他,还是让他成功的撞在了柱子上,只是撞得不够重,皮都没破,一个鼓包,离死还太远。
两个抓人的太监一个个却都变了脸色,若是当着宣皇的面让他自尽成功,他们两个也不必活了。
这两人想着,再不敢松懈半点,一个上前扭手,一个上前扣脖子。
两人慌慌张张的,连忙压着人,从殿中奔了出去。
宣皇这才又喘了几声,勉强撑着精神,问道:
“刘存德那里先放一放,他是和太师太傅们一派的,都是清流中的中流砥柱,文人表率,轻易动不得,让季冲多盯着他们,也罢了。”
宣皇说罢,又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宁寿连忙给宣皇拍背,但伸出的手却被宣皇坚决的推开了。
“宁寿,不必了。”宣皇叹道:
“朕已经时日无多,我心里明白,朕现在只盼着自己能熬过这一年,帮晟儿解决一些不安分的,也就罢了。”
宣皇说着,又咳了几声。
偏偏这时门外传来太子到的声音,宣皇便忙命宁寿拿药来,自己几口将药吞下,自己硬起腰板,笑看着秦晟大步走来。
“父皇!”秦晟一脸高兴的喊道。
宣皇同样在笑,只是这笑是宣皇惯用的假笑,强撑着的笑意而已。
偏秦晟本就是粗心大意的,如何会注意宣皇的笑容是什么样子,只咋咋呼呼的喊道:
“父皇,我和林翊的实验做成了,我们的纺纱机虽然还不能用,但我们弄出来缝纫机,虽然林翊说这东西还做的不精细,容易伤人,但我让人试了试,她们都说好用呢。”
太子说着,脸上写满求鼓励求支持。
宣皇并不把太子所说的话放在心上。
毕竟秦晟是太子,太子弄出的新奇玩意儿让人去试,谁敢说不好呢。
宣皇想着,只笑着说道:
“我就说我的晟儿是天纵之才,只要用心,岂有做不成的,你便接着做,父皇相信你!”
宣皇说着,话锋一转,接着说道:
“只是功课不能落下,你是储君,未来要守天秦你需要掌握更多……”
宣皇说着,只见秦晟先是挤眉弄眼了一阵,然后秦晟便向他扯了一个鬼脸,略略一拱手,便笑嘻嘻的跑了出去。
宣皇一时无奈。
偏偏他宠儿子宠惯了,几乎从未凶过秦晟,如今见秦晟这样,他也无可奈何。
秦晟可懒的跟太傅学去。
在秦晟看来,太师太傅二人都是糟老头子,一身庸腐之气,还自以为自己一身浩然正气。
不如林翊讲的新奇,说的有趣。
嗯,最主要的是,也没有林翡长的好看。
太子想着,愉快的将宣皇的话抛到脑后,冲出宣政殿。
留下宣皇无奈叹息,留下宁寿有些无奈的向宣皇安慰道:
“陛下,太子还小……”都该及冠了,偏还这样不着调。
宣皇摇摇头,说道:
“可惜那老东西死的不是时候,今年本来也该给晟儿娶亲了,偏又被她耽误了去。”
宣皇说着,又细细的在心中盘算,说道:
“总归是要盯紧了四王八公,即便四王八公动不得,也得先把贾史王薛这四家给去了,省的他们将来仍旧嚣张不识王法,给晟儿添堵。”
宁寿连忙答应,只是眼中仍然是对宣皇身子的忧虑,宣皇也只是说道:
“你莫要担心朕,朕自己清楚,我虽时日无多,可活个一年半载也是可以的,总归不会耽误了大事,只是可怜了朕的晟儿,也不知到时候会怎么哭呢。”
宣皇说罢,又是一声叹息,望着秦晟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秦晟却一径往林家走。
林家的宅子被封了,但封了前面,后面却还开着门。
林翊白日里仍然在林家那实验室中做各种稀奇玩意儿,只是背着人,悄悄来而已。
太子也因老太妃才死去没多久,不好明目张胆的出来,也不敢在街上多溜达,往往也只一出宫就悄悄的摸到林家来,于林翊一起在实验室中捣鼓。
林翡也知道他们两个私下里的各种勾当。
但林翡这些日子因忙着工部诸事,又有贾赦不断在跟前叨扰,林翡不堪其烦的同时,也的确没心思做别的。
偏这日林翡才得闲暇,去荣国府看望黛玉,顺便拜望贾母,去了才得知荣国府将小戏子们分给诸人做丫鬟。
林翡一来便得知黛玉那里也得了一个名叫藕官的小生。
林翡得知是贾母赏的,一时也无语的抽了抽嘴角。
虽然这小戏子们只在荣国府中学戏,并未出去过。
但戏子优伶乃是贱籍,原本不许她们在院中走动,就是免得她们冲撞了小姐们,偏偏如今她们全给了小姐们。
林翡想着,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虽说这些小戏子都是干净的,可传出去,终究不好听。
于是,林翡才得知此事,便在拜见贾母时,说道:
“外祖母,外孙有一事相求。”
贾母闻言只觉得稀罕,林翡从未在她面前说过一个求字,可林翡既然说了,贾母也不好拒绝,只笑着说道:
“我是你的外祖母,你我之间,那有什么求字。”
贾母说着,旁边自有几个有些脸面的丫鬟婆子迎合道:
“翡哥儿,老祖宗本就最疼你们,岂有不应的,你就说吧。”
林翡闻言,心中却没有半点波澜,仍旧笑道:
“好祖宗,您也知道,我身边一直没人伺候。我今个去看黛玉,路上却撞见一个手脚伶俐的丫头,我想着调到我那里去,却原来是您赏给黛玉的,叫藕官,外孙不好擅自要了她去,故来求您。”
贾母闻言,便笑了起来,说道:“我当是什么事,你既然想要,便给了你就是了,原本黛玉那里的人就是齐全的,倒不缺一个她。”
贾母正说着,突然想到这藕官本是戏子出身,而林家男子从不用丫鬟伺候,如今林翡见了藕官想要,无非是他见藕官是戏子,不肯让藕官伺候黛玉罢了。
贾母想着,笑容渐渐有些僵硬了。
倒是她忘了,林家最重家规名声,林翡如何会让黛玉身边有戏子伺候。
贾母想着,仍笑了几声,由着林翡将藕官领走了。
如此,又是数日过去。
大观园中反倒越发不安生起来。
文官等一干人或心性高傲,或倚势凌下,或拣衣挑食,或口角锋芒,大概不安分守理者多。
本来在梨香院她们就厉害,如今入了大观园,因受袭人绿袖等人的客气,除了两三个渐渐收了心的,其余反倒越发张狂起来。
因此,本就心中妒忌是众婆子无不含怨,只是口中不与她们争。
可巧这日是清明节,荣国府男丁皆去参拜,因宝玉虽然被接回,但族人们坚持不许宝玉祭祖,故不曾去得。
贾母王夫人也因此心中气的厉害,但即便是贾政也赞同族人的做法。
偏贾宝玉身为当事人,不许他祭祖,他反而自在,贾母王夫人也就越发无法发作,只能忍着。
而这日宝玉饭后发倦,袭人因说:
“天气甚好,你且出去逛逛,省得丢下粥碗就睡,存在心里。”
宝玉听说,只得拄了一支杖,趿着鞋,步出院外。
因近日是农忙之时,偏这年探春等人做主,将园中分与众婆子料理,此时众婆子都在忙着。
宝玉便在路上看见香菱、湘云、宝琴与丫环等都坐在山石上,瞧婆子们干活取乐。
宝玉慢慢行来。
湘云见了他来,忙笑说:“幸而林姑娘不在,不然看见他来,早吓的乘船走了。”
众人都笑起来。
宝玉红了脸,也笑道:“人家的病,谁是好意的,你也形容着取笑儿。”
湘云笑道:“病也比人家另一样,原招笑儿,反说起人来。”
说着,宝玉便也坐下,看着众人忙乱了一回。
湘云也知宝玉那次疯病,知道宝玉那次攥着黛玉不放,将黛玉吓出病来,一时见宝玉近了,湘云一时也连忙往边上挪地方,偏又不好让宝玉没脸,连忙便挪边说道:
“这里有风,石头上又冷,坐坐去罢。”
宝玉偏也没听出湘云话里的意思,便依湘云的话去了。
偏宝玉还想去瞧瞧林黛玉,便从沁芳桥一带堤上走来。
只见柳垂金线,桃吐丹霞,山石之后,一株大杏树,花已全落,叶稠阴翠,上面已结了豆子大小的许多小杏。
宝玉因想道:“离家数日,竟把杏花辜负了!不觉倒‘绿叶成荫子满枝’了!”因此仰望杏子不舍。
又想起邢岫烟已择了夫婿一事,虽说是男女大事,不可不行,但未免又少了一个好女儿。
不过两年,便也要“绿叶成荫子满枝”了。
再过几日,这杏树子落枝空,再几年,岫烟未免乌发如银,红颜似槁了,宝玉因此不免伤心,只管对杏流泪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