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启平脸色难看的陪同副省长罗成辉坐在车里,看着拉开标语条幅、围堵在车外抗议强拆的人群。
好在开道的精车反应够迅速,下来十多名民精,将人群隔离出去,没有让围堵人群直接冲击到罗成辉的车子。
罗成辉坐在车里,很平静的看着车外一切,似乎不是他给堵在路上似的。
周岐宝坐在后面一辆车子里,看着路口这边出问题,而苏恺闻走出去劝说不管用,他只能硬着头皮下车去,站到车队前,瞪眼看着这些个人,厉声喝斥:
“你们是要做什么,你们知不知道拦车截路是违法行为?你们有什么问题,不能跟镇上沟通,不能跟区里反应,一定要做出这种违法行为来?”
“什么违法不违法,我们四五千一平的街铺,镇上只给一千五,不同意就强拆。我们老百姓没有活路,还管你违不违法?”人群里就有愤愤不平的叫嚷出来,丝毫不给区委副书记、区长周岐宝的脸面。
“谁家不同意拆房,整天都有小流氓过来闹事,派出所不闻不问,怎么就不违法了?苏恺闻一到梅溪来,就搞得乌烟瘴气,怎么就不问问他违不违法了?”
“我们要谭书记给我们一个说法。”
“我们要罗省长给我们一个说法。”
周岐宝连劝带吓,没有效果,而且路一旦给封死,很快就又聚集了相当多的围观群众,这只会叫谭启平跟罗成辉两人心情更不爽。
周岐宝退回到民精临时排成的人墙后,苏恺闻跟他说道:“罗毕马上就能带人过来,先驱散,让车队过去再说……”
黄新良直接反对,说道:“这么做不大好吧,截路的都是老人,强行驱赶,万一伤筋断骨什么的,影响会更恶劣,应该慎重一些。”
周岐宝看了看堵在车队前的人群,七八十人,确实大多数是七老八十的老人,确实不能暴力驱赶,但想到每拖一分钟,只能让坐在车里的谭启平、罗成辉心里越发的不快,他也焦急得责怪苏恺闻:“你们之前是怎么做工作,怎么风声都没有听到,就让他们组织起闹事?”
苏恺闻都没有地方找谁诉苦去,他也没有想到会遇上这事。
他本来怀疑是沈淮在背后捣鬼,但今天罗成辉到东华来,是为梅溪电厂商运仪式而来,沈淮没有必要选择这个时机闹事。
再一个,本来安排的路线是直接到鹏悦国际大酒店汇合、小作休憩后,再走渚溪大道直接去梅溪电厂。
镇上派出去维持秩序的民精跟治安队员,都集中渚溪大道两侧,有好几十人。要是车队走渚溪大道,看到苗头不对,就可以立即进行制止,压根就不会给这么多人冲上来围堵车队的机会。
这时候袁宏军气喘吁吁的从南面赶回来,说道:“沈总跟东电的宋总她们,停在前面路口等我们……”
周岐宝知道沈淮不可能站出来替苏恺闻排扰解难。
沈淮目前就挂着区常委的职务,算是从地方上半脱离了,他们要是指望沈淮站出来解决这事,苏恺闻跟区里,甚至谭启平的颜面都没处摆。
周岐宝看向苏恺闻身后站着的诸多梅溪镇干部,问道:“你们有什么办法?”他们知道要解决眼前的困境,苏恺闻不熟悉地方情况,不能指望他,只能指望对地方情况熟悉,又有威望的老人。
黄新、郭全、杨成明等人彼此看着,沉默着不作声。
见梅溪镇的老人都沉默,周岐宝额头都渗出汗来,他已经注意到谭启平隔着车窗,对他们投来不满的眼神。
“周区长,是不是可以这样?”袁宏军突然间下定决心,走上前说道。
黄新良等人都诧异的看了袁宏军一眼,但没有说什么……*************“梅溪拆迁安置补偿标准,是两年前我拎了一班人制定的。农地、住宅这一块的变化不是很大,纠纷最大的还是沿街店铺的拆迁。两年前,梅溪镇还只是落后的小镇,沿街手续齐全的店铺,每平多在一千四五左右,所以当时制定的货币补偿标准,就定在这个水平,”
沈淮才懒得去插苏恺闻的烂摊子,让袁宏军先回去,他就坐在车里,等着谭启平、苏恺闻他们把问题解决掉过来汇合,他顺便在车跟小姑介绍梅溪镇近来的情况,“梅溪镇这两年发展很快,商业、服务业发展迅速,镇区商业店铺的租金直线上涨,也带动铺价、地价跟着往上涨。老街牌楼口的商业地价一亩能卖出一百二十万的高价来,铺价六七千都有人抢着要,那之前制定的货币补偿就偏低了。不过在老的补偿办法里,还有置换跟回迁两种选择。对拆迁户来说,拿货币补偿不合算,就选择街铺置换跟回迁,所以也没有大问题。苏恺闻到梅溪镇后,先是调整了补偿标准,农地、住宅一律置换安置,街铺一律货币拆迁,只是货币拆迁还是照着旧标准,矛盾一下子就激化起来。拆迁谈不动,苏恺闻又要急于上马工程,那只有上强制手段,从市里请了四家拆迁公司分段进行,场面搞得有点大……”
东电在地方承接火电、水电工程建设,虽然只是建设方,不负责地方上的征地拆迁,但也常给失地农民纠缠上来。宋文慧对这类事情也了解一二,很难说谁有理、谁无理。
虽说地方要保建设,对这种纠纷多采取一刀切的高压政策,不过地方处置能力的不同,导致拆迁群众反弹程度也有很大的区别。
今天这种情况逮到副省长下来视察堵路截访的,就要算问题严重的。
“你在梅溪镇也给堵过一次,是不是就是这个工程?”宋文慧对沈淮被围堵镇政府的事情还有些印象,问道。
“是同一个工程,”沈淮悠然自得的抱头靠着椅背,说道,“虽然这事跟我无关,但咱也不能躲在背后说苏恺闻的不是。他主要还是想拿商用地的差价去补下梅公路改造工程款的不足。下梅公路目前坑坑洼洼,很破烂,交通不便,沿街商铺的价值受到压制,并没有涨太高。主要还是街铺的业主及商户,对下梅公路改造完成之后的街铺价值增涨预期比较高。只是这个增值过程跟下梅公路改造是密切相关的,业主及商户,都指望能享受街铺增值的红利,但对下梅公路改造又觉得自己不应该承担义务,再加上那些跟过来的拆迁公司、建设公司、投资公司,都是要从中吃肉,那就造成一系列难以化解矛盾。这以后经济发展,这种矛盾会越来越多,这个问题跟民不聊生无关,更多涉及到的是利益分配不平衡。能不能得到缓和,主要还是看地方治政水平的高下。”
宋文慧问道:“江东、两浙、广南等省市,近两年城市发展速度很快,拆迁问题比较多见,你觉得要地方治政要有怎样的思路,才能较好的处理这个问题?”
“小姑,你这是在考我呢?”沈淮笑问道。
“算是吧,”宋文慧说道,“现在党员干部要上去,关键还是要看治政水平。说到治政水平,有魄力是一方面,但光有魄力蛮干还是不行;主要还是要清晰的治政思路。这些年来,争来争去,说到底还是路线之争。”
见小姑难得这么深入的跟自己探讨治政问题,沈淮笑着问:“小姑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官接着当下去,还有点指望?”
“不要整天官啊官的,你整个都成官迷了?”宋文慧笑骂道,“鸿军也抱怨你,死抱着官帽子不放。”
“咱老宋家,下海经商、搞发家致富的,有那么一两个人,也就足够了,”沈淮笑着说道,“俗话说得好,斗权不斗财,斗枪不斗权。说的道理很朴实,就是财斗不过权,权斗不过枪。要是我们小辈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去捞钱,反而对宋家有百害而无一利。”
宋文慧点点头,知道沈淮考虑很深,转回到刚才的话题,问道:“别扯那么远,你还没有说这事要是摊你身上,怎么处理呢。”
沈淮接着说道:
“就从梅溪镇来说,我们要看到,是工业产业化的发展,直接促进城镇商业、服务业的崛起,使地方财政充盈,既而推动了新城镇建设,这个次序不能搞颠倒了,”沈淮说道,“市里拿出梅溪新区框架规划跟前期筹备工作细则,苏恺闻到梅溪镇之后,也急于打开局面,工作重心都转移到新城镇建设上来了,把次序搞颠倒了。脱离这个大的秩序,谈小的手段是没有太多意义的。”
“刚开始搞梅溪新区框架规划时,你主张在梅溪河口先修桥,把沿江公路先衔接起来,”宋文慧问道,“是不是就是你所说的工业产业化带动城镇化发展这个思路?”
沈淮点点头,说道:“没有工业化的大发展,中国十二亿人口,都要过上富裕的生活,谁帮你生产有那么多的物资?不过,梅溪新区范围还是小的,让苏恺闻搞下去,他应该有些能力从外部拉到一些资源,把新区建设得像模像样。所以他这么搞,初期大概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政绩也可能很漂亮。但就像小姑你刚才所说的,有魄力把表面政绩做得好,其实是不够的,难道上面真就没有心里明白的人?我插不上,就站一边看着;让他们把梅溪镇的市政基础设施搞搞好,也没有不可以的……”
宋文慧点点头,说道:“地市以下,发展空间相对开阔一些,不存在多残酷的竞争,所以你真想要在体系内发展,有时候让一让是好的,更能为你以后发展开拓更宽的道路。至少此时,zhongyāng领导班子,心里也还是清楚的。”
“二伯是败在这上面?”沈淮问道。
宋文慧点点头,但也不想就二哥跟田家庚的事跟沈淮多说什么,觉得这事对他来说还有些遥远。
沈淮也觉得二伯宋乔生在zhongyāng的时候太长,长得不接地气,对地方治理的思路不清晰,跟田家庚争淮海省委书记败北,实属正常。
沈淮又想,小姑这时候对他说这些,大概也是对他有更高的期待,他忍不住对小姑宋文慧苦笑,说道:“我现在可不愿意去想二十、甚至三十年之后的事情,你也不要对我指望那么高;不然能憋屈死我。”
“你,”宋文慧又好气又好笑,要说沈淮不聪明,不用说几句话,他就能把别人的意思都领悟过来;要说他聪明,这摆明了就是不想改他的脾气还有生活作风问题,气恼道,“好心给当驴肝肺,我懒得管你了。”
“对了,老爷子对谭启平到底是怎么看的?”沈淮又问道。
“牵扯到的问题很复杂,老爷子不能光站在宋家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宋文慧说道,“你要是这个春节回燕京,你自己找老爷子谈谈吧。”
沈淮说道:“现在还不清楚,可以春节期间就是新厂试运行到最关键的时刻,我今年未必能回京过春节。”
“那再说吧,”宋文慧说道,“你既然都从地方半脱离,这事也不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