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鹰的手不再是搭着丁徐诺的肩膀,他改为搂着——坚定而有力。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丁徐诺会已经被社会青年骗去混社会弄垮了身体,却还能那么执着地重返球场——实在是丁徐诺同自己一样,有他的执念,有他必须踢球的理由。
只是可惜,丁徐诺被弄垮的身体可能很难再支撑他去驰骋职业赛场——更不要说为国效力了。
覃鹰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我们是一类人,而我又正好是你的队长。那么,你的梦想还有执念,都算在我身上,由我来完成。
丁徐诺似乎感受到了覃鹰的决心,他偏头看看覃鹰,示意自己没事。他接着讲:“可惜,他——那个儿子的父亲,他没有文化,什么事都做不了,只能做依附亲戚的可怜虫。
很快,他那有钱亲戚又有事要犯。他很自觉,就主动跟他们达成了协议,只要他们能提供一大笔钱——足够供儿子上学、踢球,直到高中毕业就行。
然后,他就去犯事,然后坐牢。但是他没有想到——他的老婆不管儿子,跑……走了。
幸好,他还有个亲弟弟从小跟他不一样;也幸好,他那弟弟还肯为他儿子付学费。”
丁徐诺又停了下来——他只差没说这个儿子就是自己。但是,没有人不知道他是。
寂静——这标准的六人居寝室,刚刚塞进来得有十几个人,现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群少年,最大的也是05后——几乎都是蜜罐里长大的一代人。他们很难想象这微视里才可能编出来的事,怎么就会发生在自己的小伙伴身上。
他们知道丁徐诺混社会的事。他们一直以为——丁徐诺只是因为父母离婚而感到痛苦孤独,才会一时遭社会青年蒙蔽,跑去混社会弄垮了身体。
听到这里,他们才知道——丁徐诺面对的何止是孤独痛苦呀,这简直就是历经世界崩毁,再到重塑的历劫。
不要说丁徐诺是这劫难的亲历者,光他们现在身为亲听者都已经难过得不得了了——虽然这些少年们也会在手机刷到些奇葩事,一次又一次刷新他们的人生观下限。但是那些事并不曾亲历,所以他们会觉得太特么搞笑,甚至还会吐槽几句。但是现在,丁徐诺这样一个活生生的受害者就是他们身边的伙伴、战友——他们怎么可能不被震撼到!
中雅足球小将里此刻最难受的当属杨帆远——这孩子没有手机也很少看电视,一直以来都只是以足球和书本作伴,纯粹得就像一张白纸。
他如果不是在加入中雅附中足球队后与大家一起亲历了那么多事,再加上他今晚又目睹了暴徒行凶引发的骚乱,也亲眼看到了丁徐诺的异常——他差点就没听懂丁徐诺讲的事。
杨帆远又想杨爸了。
老爸是那样的喜爱足球,却为什么总是躲起来在深夜孤独地看球,难道他不知道足球现场的激情与热血吗?
他热爱文学,却总是独自写写画画几乎不与人交流;他同意老姐去打专业乒乓,却不支持自己踢职业足球——直到最近因为手机的事才松口。
老爸那样的表现是孤独与苦痛吗?
老爸这是对社会戾气充满恐惧呀!
杨帆远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戾气”这个词——他突然明白了许多许多……
他明白了自己曾经问老爸‘为什么不去现场看国家队比赛’时,为什么老爸给出的回答会是“待在家里,消减戾气”。
他明白了,为什么老姐会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提起,老爸跟人当街打架的事——原来老姐并不是为了在他面前讽刺老爸。
杨爸这四眼斯文人,为什么会同人当街打架呢——而且还是当着女儿的面?
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在杨璟澂还小的时候,有一回国青队的赛事放在星沙举办——当时杨爸开开心心就带着家人一起去看了。
结果呢,他们邻座有个人从头到尾都在骂——什么“这些傻x挣这么多钱,踢得狗屎一样啦”……总之是脏话没停过。
他也不管其实这场比赛国情队踢的还不错,更不会管场上踢球的只是一群孩子,他的邻座也有小孩子……
杨爸大概是忍不住问了句,“这只是一群小孩子——再说,你这么厌恶国家足球,你跑这干什么来了?”
杨璟澂讲述的时候把对方的嘴脸学得很像——那人张嘴就来:“看这破比赛不要钱,我为什么不能来?我就是来看他们出丑的!”
杨爸无语,他带着家人要走,结果那人来了句,“中国球员就是被你们这些傻x球迷给惯的,凭什么他们香车美女胡搞瞎搞,我们不行……”
杨爸忍了,还是没理他。那人似乎觉得杨爸人怂好欺负,就对着杨爸的背影开始了无差别输出(此处略去几百字)……
杨爸再没忍住,终于转身对着那人的小肚子就是一脚……
当然,打架没有赢家,虽然那场战斗是以杨爸胜利而告终——警察不是挂横幅宣传了嘛“打输住院,打赢坐牢”。
倒不是杨爸是业余足球出身有多能打,实在是对手就是个只会嘴炮宣泄情绪,其实比谁都怂的家伙。
当然,道德帝们可能会说——杨爸怎么能跟垃圾人一般见识,还当着孩子面先动手呢?你还老师,你的教育真是见鬼了。
但是杨璟澂不这么觉得,她给杨帆远讲起这事时倒是挺哲学:“你要踢职业足球,就得做到心无旁骛,追求完美——不要去想着取悦球迷,因为你不知道,别人来看你踢球是为了什么。若想赢得尊重,唯有自己做到完美。如果这样都得不到尊重,那你也只能继续努力。”
以前的杨帆远根本就听不懂这些话,但是他崇拜姐姐,所以会去照做——确实一直都在追求技术的完美。
现在,他回想起来这一切——他懂了。
或许,老爸也是张纯粹的白纸,他的恐惧纠结来源于他面对社会戾气时的无能为力。
老爸肯支持老姐打乒乓,或许是因为这个项目相对来说戾气会少些,他不恐惧;他不支持自己踢职业,大概就是对充斥着戾气的复杂足球世界的恐惧吧。
这个世界确实蛮复杂——听完丁徐诺讲的事,杨帆远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但是他很快就不再想,因为他知道自己还是喜欢足球还是要踢足球。
这时,丁徐诺又开口了:“你们可能觉得,我遇到这么多事,特别是后来还被骗去混了社会,搞垮了身体和前途。我本该从此沉沦毁灭,怎么可能还继续踢球呢?
但是我不!
哪怕社会再黑暗,人心再丑恶,我再年少无知,我的错再离谱。可我也只是个小孩子——我还得活下去,我就喜欢踢球!
我错了,那我改——别人的事我管不了,那我就一辈子呆在校园里踢球,以后就像桑爷爷一样给你们当寝室管理员,总行吧!”
说到最后时,丁徐诺已是嘶吼——泪流满面。
少年们也跟着留下了眼泪——原来,对他们来说踢个球这么简单的事,在丁徐诺那里,却是这么难——即便如此,丁徐诺到现在也仍然不肯放弃!
杨帆远的脑子里在轰鸣——他对丁徐诺刚刚的嘶吼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是某次杨爸喝醉了,他一边在厕所里呕吐,一边不停自言自语:“我就一辈子呆在校园里,一个人看球、写写画画,总行吧!”
杨帆远不确定,当时老爸是不是泪流满面;因为老姐把他拉住了,没有让他凑过去。
老姐当时说:“躲起来有什么用,有本事去改变呀!球是最简单的事,你只要用心去练,它就会听你的话;球也是最难的事,许多人一生都玩不明白——老爸就是这样,所以他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孤帆远影,你能做到极致——用足球去改变老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