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京城已经弥漫了春的气息,春风之剪将京城剪出了万紫千红,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色,春风带来了新气色。同时,抚安伯府上迎来了一个许久不见的客人。
云卿坐在水榭里,望着脸色越发红润,虽然瘦一些许,然而眼神亮亮的,更加精神的汶老太爷,提起茶壶给他斟满了面前的茶杯,凤眸里带着笑意道:“师傅,你这一趟塞外之旅回来,人越活越年轻,是不是吃了什么仙丹灵药啊?”
汶老太爷是被明帝宣召回来替西太后看诊,前几日里才到的京城,这两天一直在宫中,今日得闲,早早就到了抚安伯府来看看云卿这个小徒弟。
如今云卿眉目已经渐渐长大,往日那种带着稚气的美貌透出了一股女子的妩媚,顾盼之间凤眸流转清波徐徐,再笑起来的时候,便是让人难以移开眼睛了。
“我就算吃了什么仙丹灵药,也不如我小徒弟年轻漂亮啊,御凤檀这小子的魂儿都被你勾走了!”汶老太爷端起云卿倒的茶,满脸的笑容,手因为笑而不停的抖动着,但是茶杯里面的水却一点都没洒出来,可见平日里大笑的时候锻炼的多了。
他在塞外到处游山玩水,见识各种不同的人和物,感觉心胸也越发的广阔,比起以前来更爱笑了一些。
云卿知道汶老太爷性格随和,说起话来并不像其他人那样避讳这个避讳那个。在京中呆了许久,虽然一时听了有点不习惯。然而她却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只是被汶老太爷那有点贼笑的眼神看着,云卿倒真的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娇颜上带出了一份薄薄的红色,道:“师傅,什么勾魂啊,是陛下赐婚的。”
汶老太爷笑完之后,喝了一杯水,看着小徒弟脸上的红云,胡子翘起来道:“那小子我还不知道,要不是他自己喜欢的,就是谁赐婚他都不会要的。当初在扬州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心里对你打着主意,如今才多久啊,就把你哄了去了。小徒弟啊,你怎么能这么快就答应他呢,起码要让他心急如焚,才能勉勉强强的答应嘛……”
汶老太爷一边说,一边摇头,似乎云卿熬了御凤檀两年还太短,起码也要五六年,这样才行。
云卿脸上带着笑,心底却是一阵发寒,汶老太爷这话要是给御凤檀听到,御凤檀还不得背后找汶老太爷的麻烦啊……
只看汶老太爷摇了两回头,又皱眉带着极大的疑惑,一个人在那嘀嘀咕咕的,“当年我怎么追就追不到……御凤檀这小子就这么厉害……”
他絮絮叨叨的,云卿离他坐的不远,很快的捕捉到这句话,立即顺着他的话,轻轻的诱惑道:“追不到谁?”
“还不就是……”汶老太爷差点就要说出来,忽而反应过来,立即停下,望着云卿道:“小徒弟,你想要套我的话啊?”
“哪里是套师傅的话,我是看师傅是不是有了什么难题,可以帮忙解决的。”云卿笑眯眯道。
汶老太爷才不相信云卿的话,这小徒弟聪明的很,不过他眼睛闪了闪,又小声的问道:“不如你先告诉我喜欢那小子什么?难道是因为那小子长得漂亮?”
看汶老太爷这样子,似乎很在乎御凤檀追到了她,还说要给御凤檀追个五六年云卿才答应就好,这分明就是有一种不服气的成分在里面。御凤檀追到云卿,汶老太爷有什么不服气的?云卿脑子里细细的想着,再听汶老太爷这句话的时候,便唇角一勾,带着一抹狡黠的弧度,也同样低声道:“师傅,你当年是不是没有追到我外祖母啊?”
“呀,你怎么知道的!”汶老太爷听到云卿的话后,身子往后一退,不用听他说话,脸上惊愕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心中所想,在看到云卿狡黠的眼眸时,汶老太爷知道改口也没有用了,只是微露不甘的道:“你怎么猜到的?”
云卿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微颤,笑道:“因为师傅你语气和表情都不甘心啊。”刚才汶老太爷絮絮叨叨的说什么当年追不到……这很明显是针对云卿家中的长辈来的。汶老太爷这个年纪,也只有祖母,外祖母那一辈的人才会有这样的遗憾了。
汶老太爷一直是在京城,年轻的时候也任职在宫中,而云卿的祖母余氏是在扬州,基本没有离开过。只有外祖母是京城的千金小姐,据说当年还很有名,许多年轻男子都喜欢她,最后是被外祖父的才情所打动。
如此种种算在一起,云卿心中当然有了定数,然而她也不是百分之百的确定,试探的这么一问,汶老太爷不像其他人,这也不能说,那也不能说,就算说错了,顶多也是被数落一阵。
汶老太爷无奈的叹了口气,“聪明这一点,很像你外祖母。可惜当年她没看上我,喜欢你外祖父那个书呆子,哼!不晓得书呆子有什么好的!哼!不过是长得好一点,哼!”想当初,明明是他先遇见赵樱的,偏偏被谢书盛这个书呆子半路插进来,勾走了赵樱的魂儿,害得他的初恋就这么走了。
汶老太爷的语气一下就从淡淡的忧伤转而了轻哼,那模样像足了老顽童,胡子还随着他的哼声一飞一飞的。
云卿看着他的模样,垂头暗暗发笑,看来当年汶老太爷和外祖父之间还有一段“恩怨情仇”啊……否则的话,外祖父这样的人,怎么会被汶老太爷称作书呆子呢。
不过……
云卿想到一个事儿,挑眉问道:“师傅,你那时候收我为徒,其实早就知道我是谁了吧!”
汶老太爷哼了哼,“那当然!”赵樱的女儿嫁给谁,他当然有关注一下了。否则的话,那一日来个人请他去荔园看诊,他又怎么会随意的去呢!
“那,师傅,你收我为徒弟……”云卿笑着,没有说完,她知道汶老太爷肯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忽然见汶老太爷又恢复了一脸的骄傲,“我收徒弟可从不放水的。你天赋不错,学医很快……就是哼!你也是,看到御凤檀长得好一点,就这么快答应他……”
冤枉啊,云卿在心内喊道,她可不是单单看御凤檀长得好就答应的……嗯,虽然长得好看也是御凤檀的优点之一……
眼看汶老太爷还要数落自己,云卿赶快转移话题,将见到汶老太爷后准备问的一个问题说出来道:“师傅,我想问问你关于一种药的问题。”
一说到关于药的事情,心内一直在回忆往昔,恨徒弟不争气的汶老太爷回过神来,虽然脸上还带着点不甘心,不过还是问道:“是什么药?”刚才他已经考过了云卿,在这段时间里,云卿一天都没有落下关于医药的学习,不管是针灸还是药材,汶老太爷都觉得差不多可以到了出师的程度了。此时听云卿询问,料想这药定然不是普通的药了。
云卿脑中回忆那日章滢说起的感受,整理了后与汶老太爷说道:“有没有一种迷药,或者类似于迷药的东西,进入人体之后,让人感觉像是喝醉了酒一样薰然,会将看到的人当成自己心爱的人。并且在第二天不会头疼,也不会有其他的痕迹,让人只会以为是喝了酒。而且造成这样的效果,只需要十分少的计量?”最后一条,是云卿根据章滢当时所说的针刺痛一下猜出来的,针尖能抹上的药剂一定很少。
随着云卿的话,汶老太爷的面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眸子中的神色渐渐沉凝,但是没有立即回答云卿的问题,而是反问道:“谁中了这种药?”
这句话代表了汶老太爷确实是知道这种药的,云卿心里有数,便答道:“我认识的一个人被人下了这种药。”
话只能说到这里,再多的云卿也不便说了。所幸汶老太爷并没有追问下去,只是眼底露出一丝莫名的神色,瘦削的面上眉头轻轻皱起,“你说的这种药,叫‘相思尽’,非常少见。当年我在宫中做御医的时候,先帝的后宫中曾经有两名妃子被人抓住和侍卫一起通奸,但是妃子却说,她们没有和侍卫,以为自己是和先帝在一起。那时候,她们也是喝了酒,于是便被说是酒后乱性。我当时觉得奇怪,便偷偷的取了她们两人的血拿来研究了,发现的确有一种东西在里面,而它的效果,就和你说的一样,用量很少,然而效果很好,是很精纯的迷药。”
“那后来呢?”
“那两名妃子,不管是不是中了迷药,与人通奸失身了,作为妃嫔自然是没有可能再留下下来。而查了那天进出的人,也没有查出谁挟带了迷药,所以不了了之了。”汶老太爷目光里带着一丝可惜,只是他在宫中,看过了后宫的争斗,各种各样药物的使用真是层出不穷,这个‘相思尽’在其中算不得特别狠毒的了。
云卿听着汶老太爷的话,心里却是一震,先帝的宫中曾经出现过这样的药物,那就代表这东西很早就在宫中出现了。也就是说,对章滢下手的人,多半是宫里的人。那这个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皇后,莹妃,魏贵妃这些人都是后宫有实力的人,但是她们这样对付章滢是没有任何好处的,反而可能因为章滢得到了明帝的喜爱,还惹来一个对手。
只有一个人,她不仅是先帝时期后宫争权的胜利者,也是现在最需要力量在皇帝的身边帮她巩固在后宫的地位。这个人,就是东太后。
而章滢的美貌和其家中的情况和势力薄弱,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如果此事,是东太后所为,从上次东太后对付魏贵妃的手段来看。东太后是一个久经后宫杀戮的人,她如果走出了这一步,一定会预料到万一章滢不愿意成为皇帝的妃子的情况发生,那么她一定还会有后招!
云卿觉得,她必须要马上提醒章滢,让她小心……
然而,她的提醒还没有到,危机已经发生了……
今日早晨,又是如常一般早朝,众多官员天还未明之际便望着金銮殿上赶来。
孟天佑也和其他官员一般早早便起来,孟夫人听到丈夫起来的声音,也跟着起来,就向以前做过千百次那般,从柜子里拿出丈夫要穿的朝服,伺候着孟天佑穿上。
孟祈佑任夫人帮自己穿好衣裳,低头略看了一眼,笑道:“这是今年新做的官服吧。”
孟夫人拉了拉前襟,点头道:“嗯,看你去年那一套都磨的出边了,我便请人做了一套新的。”她站好了欣赏了一会,赞道:“果然还是新的看起来精神多了。”
孟祈佑笑了笑,拉了一下领口,低头左右看了一下官服上的图纹,道:“十年夫妻了,你还没看够。你去休息吧,我先上朝了。”
“我自己的丈夫,当然是瞧不够的。”孟夫人得意的说道,点头目送丈夫出了门,望着那一身簇新的官服,心道:这身官服是孟夫人在一家小的制衣店订做的,当时是看那店中的掌柜使劲的介绍,她便想着试试。结果昨晚送来的时候,她看手艺还挺不错的,比起那些大的有名的店里来,布料甚至更好一些,价格也稍许便宜一点。下回可以介绍其他的夫人也去看看。
孟祈佑到了紫禁城的时候,路上陆陆续续的遇到了其他的官员,相互打了招呼,然后下轿,步行往金銮殿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东方的太阳已经渐渐的升起,地平线处透出了金色的光芒,洒在了汉白玉栏杆和走进金銮殿的每一个朝臣身上。
渐渐的,文武百官都已经到齐,随着魏宁的出现,百官们已经按照品级,站在各自的位置上,恭敬的等着明帝的到来。
金銮殿上,明烛闪烁,将宽广大殿中的每一处都照的格外的明亮。
内侍一声长长的“陛下驾到……”后,百官立即跪拜,口中呼道:“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帝身穿五爪九龙明黄色龙袍,头戴垂珠龙冕,走出来坐到了金子打造而成的宽阔龙椅上,极其威严的对着下面跪拜的百官道:“众卿平身。”
“谢陛下。”百官齐声道谢,又恢复了站立的姿势。
“今日可有事要奏?”明帝沉声问道。
“臣有事要禀报,自过年之后,北方旱灾已经稍许缓解,春雨……”户部尚书安知义,也就是安雪莹的父亲首先站出来,将开春以后,各地报上来的灾情情况,讲述给了明帝听。
去年一年,明帝都在为北方的旱灾而发愁,如今听到旱灾有些许缓解,眉头也稍稍松了些许,然而明帝知道,稍微缓解不代表完全好,现在是春天,偶有小雨是正常的,最怕的还是夏秋之季。
户部尚书开了一个好头,众官员见明帝心情应该不错,便开始禀报其他事情。百官都凝神听着官员们的禀报,分析里面的情况,和揣摩明帝的心思。
突然,只听刑部侍郎一声惊呼,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一处,本来站出来准备禀报事务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不由的将百官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
耿沉渊列在文官的后面,顺着前方看去,正瞧着前面不远的一个官员,一身官服竟然是白色的!他皱了皱眉,想要开口,但是这是已经来不及了,众人的目光显然不及高高坐在上方的明帝那样的敏锐。
只听到明帝的声音一下子在殿中响起,带着满满的震怒,抬手一拍龙案,喝道:“是何人竟然敢穿白服上殿!?”
明帝一怒,而众人纷纷将目光收回,顿时颔首垂头,生怕明帝将怒气发在自己的身上。
而孟祈佑终于在众人的目光里,低头看着自己的朝服。当看到入目的一片白色之时,他的面上顿时血色尽失,方正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惊惶之色,连忙两步出列,跪在殿中,叩首道:“陛下,微臣绝不敢穿雪色上殿!微臣官服乃青绿之色,不知道如何褪色变成雪白一片,请陛下明察!”
“明察?”明帝的面上怒意昂然,根本就没有听孟祈佑的话,两只眼睛望在他白色的官服之上,觉得刺眼之极,冷声道:“你让朕明察!?那你如今穿在身上的是什么颜色!既然知道官服是青绿之色,为何要穿这等颜色上殿,是在向朕挑衅吗?!”
明帝说着,手掌又在案上狠狠的一拍,显示着他心中的震怒之色。百官都吓的低下了头,不敢出声。
魏宁站在明帝身旁,低着头看着跪在下方的孟祈佑。心中暗道:在宫中,为求喜庆,严令规定若没有大的丧事,在没有明令要举孝的时候,皆不许穿白。一旦有人违反规定穿白,等于在诅咒皇族之人。
而西太后自上次倒下之后,明帝急宣远在塞外游山的汶老太爷回来。如今汶老太爷在宫中看诊,表示西太后的情况并不是很乐观。明帝正是心中急迫,猛然看到朝堂上竟然有人穿白,心里就和西太后的事情挂钩了起来,如何会不怒?!
“陛下,微臣绝对没有这等胆子挑衅陛下,这官服之事微臣自己也很困惑。”孟祈佑在朝中凭着自己的能力一步步走到今天,虽然官阶不高,但是是一个要职。今儿个早上他明明看到夫人给自己穿上的是青绿色的官服,可怎么到了金銮殿上,如今身上就是一套白色官服?孟祈佑心中隐隐约约的猜到,这身官服上肯定给人动了手脚。
他当然不会怀疑孟夫人,因为孟夫人是他的妻子,绝对不会故意做这样的事情来害他。而且穿着白色上金銮殿诅咒陛下,若是一个不好,便可能招来满门抄斩。以他和孟夫人的感情,不可能会动手的。如此一来,一定是有什么人要故意陷害他。
如今没有时间细想究竟是谁在背后动了这个手脚,孟祈佑只知道,明帝的怒意似乎不会很轻易的平息下去。
“困惑?!你穿着白衣上殿,就是困惑?!那满朝文武为何其他都没有如此,偏偏你的衣物便变成了白色!”明帝语气凛冽,双眸里藏着一丝冷意,面上带着狰狞的怒意,大声道:“来人啊,给我把孟祈佑拖下去,脱了他的官服,关进牢中,今日午时问斩!”
众人闻言届时一凛,如今是卯时(五点到七点),午时问斩的话,根本就没几个时辰,孟祈佑这身官服来的实在是太不是时间了,任谁都看得出,这官服肯定是有蹊跷的。
已经被剥了官服的孟祈佑被侍卫押着跪在地上,他看着丢在前面的白色官服,眼底愤怒有,悲哀也有。
这到底是谁要这么害他!让他穿着这样的衣服上朝,在宫中就算是穿的过素都会被人诟病,这一身白,又在西太后重病之时,自然是免不了被斩的下场的!
他抬头对着耿沉渊投去感激的一眼,心内却无比的急迫,愤怒,他死了,夫人和儿子,章滢怎么办,儿子还小,夫人和章滢又是女流之辈,以后可怎么生活。
孟祈佑不由的大声叩头道:“陛下,微臣冤枉,微臣绝对没有这样大的胆子,求陛下让微臣查清楚,究竟是何人所为啊!”就算知道是大不逆的罪,也要争取一下。
殿上的气氛一下变得凝固,百官们都在心中暗暗思忖,要不要出来帮孟祈佑说话求情。一个个都揣摩着明帝此时的心情,觉得讨不了多少的好,互相打量,看有没有人先站出来,然后他们再开口。
耿沉渊看了一眼被当众剥去官服的孟祈佑,吏部侍郎在朝中算是不错的了,不结党营私,一心处理好官位的事情,如今被人这样陷害……他思忖了一会,站出来道:“陛下,容臣说上两句。”
明帝此时怒在心头,望着耿沉渊那清俊的面容,这是他在新贵中最看中的臣子,于是忍着怒气,稍微放缓了声音,目光沉沉的望向他,问道:“你是要为孟祈佑求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