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清晨,白给家的院门被叩响,他睡眼惺忪地推开门,看见还未天亮的门外站着一个俏生生的身影。
是柳如烟。
姑娘熟悉的面庞有一些无血色的苍白,看见了白给,清丽的眸子微微发亮,喉头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开口,只是递给了白给一本包装很厚很扎实的书。
白给接过了这本书,抬头想请柳如烟进来坐坐,但柳如烟已经小跑着离开了。
很快就是女帝起床沐浴的时候,她得赶快回去伺候着,否则定会引起女帝的怀疑。
她走后,白给回到了院落里,衣服也还没有穿,打开了那本书,却发现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书,而是……
叡王的笔记!
白给盯着手中的这一本笔记,脸上呈现出极大的震撼之色!
为何柳如烟的手中会有叡王的笔记?
她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苏有仙很快起床烹起了玉米暖粥,白给穿上了衣服,翻开这笔记仔细阅读着,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奇妙!
“冤家,早上谁在敲门?”
“啊?是柳姑娘,她送了本书给我。”
“噗……大清早的就来找你,怕是小姑娘泛春了,可这才秋末冬初,离大年还有好一段时间……”
白给沉默了小片刻,解释道:
“这是叡王留下的东西。”
苏有仙愣住了片刻,忽地紧闭双唇,不再多说了。
叡王一事,牵扯了数百年来太多的东西,但凡跟叡王沾边的,一旦暴露在了外界,必然会被不少的大势力疯狂争抢!
为了他们的安全,苏有仙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
书籍上记载的东西非常有趣。
因为在书山上,搜寻了诸多儒家前辈皆无果的情况下,白给竟然在叡王的笔记上发现,当年叡王竟然做出了和他一模一样的选择!
跨入五境之后……自斩神桥!
只不过与白给不同的是,叡王并非是因为气海彼岸星空之中的秩序神链涌入而被迫做出的抉择。
他斩断自身的神桥,纯粹是出于自己的主观意愿。
“不修彼岸……”
白给喃喃自语,眼中浮现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震惊。
叡王此生,不修气海彼岸,只修气海此岸!
这是……开创千古无人的壮举啊!
古往今来,白给所在史书上面见到的所有知名修士,全都是一套修行套路,倒也有人曾经另辟蹊径,可都大同小异。
像叡王这样彻底舍弃己身气海彼岸之人,更是闻所未闻!
“气海此岸力量如此孱弱,上限就摆在了那个地方,再如何修行,也只不过是无用功,他是怎样做到将气海此岸修行成如此强力的模样?”
白给心中疑惑,他曾经两次与叡王留下的剑意碰触过,能够清晰明了地感觉到对方实力的恐怖。
一道剑痕上存留的剑意,与修士的实力强弱,有着最直接的关系。
譬如朝天问神隐境的修为,所留下的剑碑上的剑解,顽石上的剑痕,能够存留数千年而不消逝,而白给这样实力的修士,一道剑意只能维持半个月的时间。
叡王在人间留下的手笔,均保留了数十年!
甚至还有更久远的线索,白给没有找到。
以如此情境单纯推演叡王的实力,对方最不济也是七境的修为!
那么问题来了。
他凭什么以气海此岸的薄弱底蕴修行到七境的实力?
苏有仙将玉米粥端上了桌子,二人吃过了早饭,她便收拾了东西去了囿碧苑,而白给则继续翻看着叡王留下的笔记。
这上面记载了很多的知识,横跨了近两百年,记载着叡王的一些想法萌芽到成长成熟的过程。
在笔记的前面,叡王借鉴了一种‘道心种魔’的方式,经过了三十年的潜心研究与改动,最终与皇甫家族的女侯爷,也就是他的妻子,开创了一种奇诡的修行方式。
——《借炉生火》。
这是一门男女双修的功法。
要求二人都必须是五境之下的修士,其中男人在自己气海中摘一棵草,一株花,种进女人的气海之中,而后,男人突破五境,但自斩此彼两岸的神桥,女人继续按照寻常的修行方式修炼下去。
这样二人之间可以建立一种玄妙的联系,男人可以帮助女人修行,而女人只要步入六境之后,男人也会相应获得六境的力量,并且二人均不会受到天地秩序道则的束缚!
因为真正修炼步入六境的,是进入女人气海之中的男人,而天地秩序神链没有办法在女人的气海之中找到男人。
它失去了自己束缚的目标。
也就是说,如果女方步入了八境极意,那么男方同样可以使用圣人境的力量,而且两方均不会受到天地因果束缚……
白给炸毛了!
这……
没有天地因果的束缚,便意味着八境极意的修士可以与九境神隐境的修士一战!
“好下贱的手段!”
“好卑鄙的想法!”
“你搁这儿卡BUG呐?”
白给瞠目,看着笔记上面记载的叡王想法,忍不住一拍大腿,发出了绝妙的惊叹声!
这家伙若是放在了他前世的那颗蓝星里,必然是不得了的黑客。
再往后,便是《借炉生火》之中,那不可告人的秘密。
白给仔细翻阅着图文,看着上面叡王精湛无比的画技,眼睛一下便直了起来,啧嘴道:
“惟妙惟肖……惟妙惟肖!”
很快,他将《借炉生火》的全部过程熟读于胸,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借炉生火》需要一个五境之下的女人主动作为‘炉鼎’,如果苏有仙还没有突破五境,那么这个问题很好解决,可如今苏有仙也突破进入了五境,他又上什么地方去专门寻觅一位愿意心甘情愿作为自己‘炉鼎’的女人?
思来想去……
貌似只有……
白给叹了口气,微微摇头,翻开了笔记的后面那部分。
这一部分被一股十分强大的力量固锁,他无法查看,有不少的厚度,该是承载着什么比较特殊的秘密。
白给继续往后翻,天际尽头已然燃起来一道红阳,即便空气里仍然是清冷,但明亮的光照在了书页上,怎样也比烛火来得直接。
这本手札的最后,是日记。
叡王当初写的日记。
【夏历三五三年、四月七日,晴。】
爹让我给九弟下毒,我拒绝了,我义正言辞地告诉他,九弟是我的亲兄弟,无论如何,我也绝不会对亲兄弟下手!
…
【夏历三五三年、四月二十一日,晴。】
他给的太多了。
…
【夏历三五三年、四月二十二日,骤雨。】
天有点冷。
我没下毒,因为床上太舒服了。
明天再去毒我的九弟吧。
…
【夏历三五三年、四月二十三日,骤雨。】
明天一定。
…
【夏历三五三年、四月二十七日,阴。】
我给魏老留了解药,那老东西没把我们当人看。
就算我不去毒九弟,他还会找其他人去。
我想救他。
…
【夏历三五三年、四月三十日,晴。】
母亲催婚,问我有没有心仪对象。
我说皇甫玉夙。
母亲问我为什么。
我说胸大。
…
【夏历三五五年、六月一日,炎。】
玉夙为我生了个孩子。
是个男孩,眉目没有像玉夙那样美,随我,长大了可能有点丑。
我喜欢他。
…
【夏历三五八年、十二月一日,大雪。】
魏老没有将解药给九弟,他遵从了老东西的意见。
九弟的修为真的废了。
我愧对九弟,我应该将解药直接交到他的手中。
…
【夏历三六零年、三月一日,晴。】
计划开始了……玉夙哭了,她让我不要走。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哭。
真稀奇。
我告诉她,老东西和观仙楼有问题。
夏朝的天要塌了。
我走了,她和儿子才能活下来……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去偷一样东西。
社稷图。
…
【夏历四四六年、三月一日,晴。】
玉夙一切都好,她很想我,我也很想她。
儿子长大了。
龙叔这些年在帮忙照顾着,可惜……没法当面道谢。
…
【夏历四五七年、二月二,晴。】
我要去地宫。
卡它一手,最后一子不能让它落下。
顺便,等一个破局者。
会是谁呢?
…
这本日记到这里就算是结束了,内容并不多,横跨了一百多年,记录了不少重要的讯息。
其一便是当年太皇帝让叡王给老皇帝下毒的事。
其二便是观仙楼与太皇帝之间似乎发生过什么,导致了最后发生了某种异变,这种异变很可能便是黄门惊变的起因。
可惜,对于太多的事情,叡王并没有详述。
白给合上了书籍,揉捏了一翻自己的眉心。
“柳如烟啊柳如烟……你究竟是什么人?”
忽然之间,他觉得柳如烟那天真又傲娇的模样变得莫测起来。
回忆起过往的种种,白给微微摇头。
得找个机会和柳如烟聊聊。
合上了叡王的笔记,白给将它收检好,这才去了桓公楼,与里面的人打过了招呼,从如山一般的案件里面,抽出了那条与新相国侯游探海门口三块砖的案件,仔细观摩了好久,放在了门口的阳光下晒了晒。
过了会儿,薛旺急匆匆地走来,看着白给蹲在门口,说道:
“白大人,你在做什么呢?”
白给回道:
“晒太阳。”
“嗨哟……您就别晒太阳了,上次咱们推掉的那一批贵族又上门了,全都堵在了前堂,您快去瞧瞧吧!”
白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对着薛旺扇了扇手,让他让开。
“让个亮。”
“挡我晒太阳了。”
薛旺无奈,让开了一个身位,无奈道:
“大人……您真不去啊?”
白给笑道:
“薛旺,我问你。”
“他们为什么来找我?”
薛旺转了转眼珠子。
“想贿赂大人?”
白给摇头。
“想差了。”
“他们不是想要贿赂我,而是怕我。”
薛旺怔住。
白给继续说道:
“这些人啊,就是野狗野猫。”
“你对他们好,他们就会觉得你好欺负。”
“只要你够狠,他们非但不会记恨你,反而还会想方设法地来舔你。”
白给的话让薛旺陷入了沉思。
“强者向更强者抽刀。”
“弱者向更弱者抽刀。”
“一群连向我拔刀勇气都没有的人,我实在没有兴趣给他们好脸色看。”
到底只是一群恃强凌弱的人。
“可……大人,他们让我转告大人,如果大人不过去的话,他们就不走了。”
白给淡淡道:
“去买些棺材,放前堂门口。”
“有人死了便就地收尸。”
薛旺脸色微微一僵,迟疑了小片刻,转身离开了。
白给继续晒起来太阳,忽而想起来什么,他伸手进入袖兜里面,摸出来那片血常青的绿叶,一同放在了日光下,与新相国的案件放在了一起。
他伸出手指,放在了两样物什之间,左点右点,最终落在了游探海的案件之上。
“你运气不好。”
白给笑道。
…
桓公楼,前堂。
棺材来的快,摆上了十几个,全在前堂门口,分列两侧。
运到之后,前堂之中的那些贵族们恼了,有年轻人站出来,愤怒指着这些棺材咆哮道:
“薛旺!”
“你们几个意思?”
“这就是你们桓公楼对夏朝贵族的态度?”
“欺人太甚!”
他一开口,立时间,便引来诸多愤慨的应和。
“没错!”
“简直不把诸位大人放在眼里!”
“过分猖狂!”
“我看你们桓公楼的人是不想继续做了!”
…
此起彼伏的叫骂声入耳,薛旺只低着头,沉默不言。
他的身边有禁卫。
而且是女帝陛下赏赐给白给的禁军。
身上的铁甲风霜与腰间未出鞘的长刀,都让薛旺保持着一种相当的安全感。
于是耳畔那些被风吹来,又被风吹走的叫骂声,隐约真成了狗叫。
终于,当这些狗叫声彻底停了下来,薛旺才睁开眼,抬起头,缓缓说道:
“诸位。”
“这就是白大人的态度。”
“你们骂我没用,我只是奉命办事。”
“白大人不想见你们,那就是不见。”
“言尽于此,诸位请便。”
他说完,直接转身就走,留下了一群呆滞的贵族。
这家伙……
什么意思?
真不把他们这些权贵放在眼里?
愤怒袭上心头,但他们的愤怒在面对眼前这些冰冷禁军的时候,却很快被扑灭,恐惧渐渐浮上心头。
白给……会不会已经开始准备要收拾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