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来讲,王城是不被允许杀人的。
也没有多少的人有能力能够在王城里面杀人。
当他们对某一个人抱有明显的杀意时候,地下那双龙的眼睛就会睁开。
一些人是被允许可以在王城之中杀人的人,而一些人则不能在王城之中杀人,一旦违反了规矩,束缚龙脉的阵纹就会在此时此刻发挥作用,降临诅咒在杀人者的身上。
一般的修士,根本无法承受龙脉的诅咒,那样的可怕力量,足以让他们在一瞬间凋零。
不过此时王城东城门口的人,都是被允许杀人的人。
白给拔出了龙不飞的剑。
眼前的雾气被一股神秘隐晦的力量驱散,分列两旁,头顶苍穹的满月星辉照耀在了白给手中长剑的剑刃上,散发的可怕光芒让东城门口的所有军士都放下了手中的惊神弩。
即便此时此刻,光线不太好,他们也清楚的看见,白给手中拿着的是龙不飞的佩剑。
这柄剑很好认。
所以白给要杀的人,也就是龙不飞想要杀死的人。
而如果是龙不飞要杀他们,他们反抗或者不反抗……有区别么?
没区别。
城门口的陈道中正一脸坏笑,心想着今日又是哪个没有藏好的白痴被奈何发现了,要遭清理门户,却看见仿佛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一般的白给,在寒冷月色下倒提着长风锋,一步一步朝着他走来。
他脸上笑容莫名一僵硬。
左右扫视,他身边……已经无人了。
瞳孔缩小,眼底深处呈现出了一抹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对着逐渐逼近的白给摆手慌乱道:
“我没有,我不是……”
怎么会是我?
怎么可能会是我?
不该是我的呀!
我潜伏在了这里十多年,除了打了一个小报告,其他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过……为什么会是我?
陈道中浑身僵硬,直到自己的脖子与脑袋分家的那一刻,他也没有在恐惧之中想明白,白给这一剑为何会砍在他的脖子上。
他明明……藏得那么好。
明明……
…
尸体倒在了地面,明亮阴冷的月色下,溅起来一阵看不见的尘埃飞舞。
一具,两具,三具……
白给杀的人并不多。
但却足够吓人。
他收剑的时候,那些城门处死死握紧惊神弩的军士浑身是汗,手掌心的握扣险些从手中直接滑落。
“这是我第一次在王城里面杀人。”
白给淡淡开口道,平静的声音,在凄冷死寂的空旷城门口传出去很远很远。
“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回去告诉你们背后的大人,我知道他们杀人不会见血。”
“但,我会。”
白给离开东明道,留下了五具尸体,留下了一个灯笼。
还有一群满面惊惧的众人。
他们望着地面狼藉的月光,鸦雀无声。
夏朝的书生,什么时候能耐这么大了?
…
前去将军府还剑,完事之后,白给才回去了自家的宅子,用冰冷的井水洗了洗双手。
直到将上面的杀气全部洗干净。
屋内燃着灯,苏有仙已经睡着。
白给轻手轻脚提着水壶去烧了些开水,洗漱之后,便开始考虑着修行上的事情。
关于设计陷害他背后的王族,想要找出来并不难。
甚至要远远比找出陈道中简单得多。
识海空间,白给发现坐在了大石头上喝酒的朝天问,身影在逐渐变淡。
如此潜移默化的变化自然是很难被看出来的。
尤其是白给常常来这个地方参剑练剑,常常见面,就更难发现这些微小的变化。
这一次他意识到了,是因为他已经有几日没有来识海的剑碑面前参剑了。
“朝前辈……”
白给上前一步,脸色有些担忧。
朝天问侧目而视,看着白给眼中的关切之意,笑道:
“无须多虑。”
“这个世上,哪里有真正不死的人?”
“此方世界不会因为我的消失而塌陷,你若是想要学剑,随时都可以来。”
白给沉默了片刻,问道:
“前辈没有办法可以重现世间么?”
朝天问微微摇头。
“再活一世,对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当年寿数将近,我手中其实有诸多的办法可以续命……神隐境修士的手段要比你想象之中多得多,如果一个九境的修士想要活下来,多延长一两千年对于他们而言并非难事。”
“不过我与孔山最后都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白给叹了口气。
“前辈还有多少时间?”
朝天问笑眯眯地回道:
“三五月。”
白给闻言一惊。
“这么快?”
朝天问反问道:
“你以为呢?”
“一缕不小心被附在石碑上面的先天剑意吸收的残存灵识,能够撑住这么多年已经十分不容易了。”
白给对着朝天问拱手说道:
“日后若是有机会,在下必然帮助前辈将剑解传承下去,延续前辈道统。”
朝天问点点头。
“如此甚好。”
“关于修行,你如今走到了何处?”
白给如实回道:
“已经到了四境,大约再过些时日,短则半月,长则两三月,便能够迈入五境。”
朝天问挥袖,面露异色,坐正了自己的身子。
“你修行不过一年,已经摸到了五境的门槛?”
白给沉默了小片刻,回道:
“投机取巧而已。”
“借助先天剑意与一些剑解,踮起脚也能勉强触摸到天上的星光。”
他将方法与朝天问说过,后者大赞。
然后白给便一如既往,坐在老位置面前参剑。
相比于筑建圣山,这实在是一个相当枯燥的过程。
心底的浮躁很甚。
每当白给认真想要做什么事情的时候,他的心魔就会在其中开始作祟,不停地搅乱他的心智,让他浑身燥热,小腹之中仿佛有一串小小的火苗,不停燃烧。
虽然这个过程并没有带给他痛苦,但长时间的折磨,往往才容易将人逼疯。
参剑的过程,既是白给学习剑解的过程,也是他在与自己心魔不断碰撞的过程。
时间对于白给十分珍贵,他不能够将自己的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停驻上。
所以白给不能够输。
每一次对决,他都用尽了自己全部的精力与力气。
变强的信念,已经在他的心底扎根,不断生长,长出干瘪脆弱的幼苗,长出看起来摇摇欲坠的枝桠。
…
王城死了人,却没有任何消息传出来。
东明道上到东城门口的那些禁军,将尸体收检十分干净,血迹也用尘土覆盖抹除,今日出城,全见不着一个闻见血腥味的人。
而此时,城南宽阔的龙泉君府邸之中,一名年迈的老者缓缓转过了身子,面无表情看着地面上的尸体。
正是昨夜东城门口死去的五人。
钓了这么长时间的鱼,现在鱼没有钓上来,渔具还被鱼叼走了。
“养的狗被咬死了?”
小院子的那头走来一名神色冷峻的中年妇人,一身上下穿得花里胡哨,下巴特别尖锐,长着双蛇一样的眼睛。
这是一个面相看上去便特别阴毒的人。
但这种阴毒,不仅仅来自于她的面相。
还有她的眼神。
“城门口的人看见了龙不飞的佩剑。”
老人淡淡说道。
“你的计划似乎失败了。”
妇人闻言,面色奇差。
事到如今,即便她不愿意相信,可她的计谋的的确确是被人察觉到了。
她想不明白,面对如此隐秘,如此天衣无缝的计划,身为局中人的白给和龙不飞怎么可能看出来?
“早告诉过你,不要这般自大,你根本不清楚你面临的是什么对手。”
老人批评责怪,妇人颇显刻薄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不屑,似乎对于老人的话不以为意,甚至全然看不见任何的反思之色,只是不悦地‘嗯’了声。
她觉得老人当着下人的面,教训她,是一件让她很没有面子的事情,却根本不介意自己的举动是不是对于家族带来了损害。
龙泉君挥了挥手,那些下人便这样拖着尸体离开,而这时,老人才转过身子看着妇人说道:
“裙红,爷爷知道你颇有野心城府,但人这辈子要懂得收敛,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观仙楼与宁王势力走得很近,他们都是前朝留下来的疯子,跟这群人来往,小心被人吃得渣滓都不剩下!”
方裙红冷笑一声。
“爷爷,您是有多么瞧不起您的孙女?”
“别忘了,大夏王朝的统治者也是一个女人……阴谋诡谲,可并非是男人的专利。”
“不过是一些老掉牙的东西而已,还不是被我玩得团团转?”
“这一次的计划被他们看出来了,无非就是这群人运气好了点罢了,下次……”
看着方裙红那张几近扭曲的脸,龙泉君的眼神复杂起来。
他宠爱自己的孙女没错。
可似乎因为他的宠爱,如今的方裙红却好似变得十分狂妄。
她一个人小打小闹不要紧,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出面也就把屁股给她擦干净了。
可如今,她的翅膀变硬了,也不再是当初的那只雏鸟。
这要惹出什么大的祸患,兴许会殃及家族。
龙泉君自然不会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
“裙红……你说的没错。”
“阴诡权术的确不是男人的专利,夏朝的统治者也确是一个女人……可并非这世上的女人,都能够做到那样的地步,人跟人……是不一样的。”
“你只看见了她的地位,却没有看见她曾经为了坐上那个位置,付出了些什么……”
老人的劝诫,并没有让方裙红有丝毫悔悟,她冷冷道:
“一个女人而已,她能有什么付出?”
“不过是仗着她爹留下的那些忠臣罢了……观仙楼的人已经同我说过,她是如何迈入圣境的……呵,真是卑劣的小手段。”
“到底不过是一个的为了名利和权力的疯女人,鼠目寸光,竟用自己三千年的寿命去交换,可悲又可笑……她快要死了……爷爷,她快要死了,你大可不必在背后还这样对她敬佩,再过些年头,她便是地上最不起眼,最肮脏的一抔黄土,任人踩踏蹂躏!”
“这个女人没有留下任何的子嗣,她如此执魔于手中的权力,是绝对不会轻易将王权交到他人手中的,她会一直抱着那块冰冷的帝玺,一直抱着,直至自己死在龙椅上……”
“届时天下大乱,便需要有一个新的女人站出来,主宰这一切!”
方裙红越说越兴奋,眼中泛着一种光芒,似乎已经看见了那个君临天下的自己,看见了自己裙下无数男人跪拜,高呼吾皇万岁!
坐在龙椅上的……应该是她啊!
龙泉君闻言闭目,微不可寻地叹息了一声。
事情怎么……弄成了这个样子?
他知道。
眼前这个已经走火入魔的妇人。
无比妒忌着坐在皇位上的那个女人,也曾极端嫉恨着皇甫家的那个女人。
她恨为何世俗不加以她们镣铐锁链,而自己却要被迫嫁给一个根本没有任何感情的男人,什么事情都得按照世俗的条条框框来进行……
该死啊!
该死!
那些男人都该死!
是他们亲手制定了迫害自己的规则!
该死啊!
该死!
坐在皇位上的女人也该死!
她明明有能力改变这一切,可她却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自己变成了凤凰,却忘记了曾经作为同类的千千万万的雀鸟!
…
老人摇头。
他对自己的这个孙女,头一次这么失望。
“还记得小时候吗?”
“你渴望成为一名万人敬仰的儒道大家,你的父亲便亲自去求徐坤先生来为你教书授课,可后来你却在院中大骂先生,将先生气走了。”
方裙红不屑地冷哼道:
“那又怎样?”
“舞文弄墨,成不了大器!”
龙泉君又说道:
“所以后来族中前辈传你修行开天术法,你又嫌累嫌没意思,自己不学,整日里在外面闲逛瞎晃悠。”
方裙红脸色愈沉。
“修行靠的是天赋,若不是我那没用的废物父母将我生成了这般模样,我怎能在区区一境卡上一两月?”
“再说了……在这个可憎的世界,你们总认为女子不如男,许多事情根本就不给机会,若不然如今夏朝的女子地位能至于这般境地?”
“我能至于这样的境地?”
龙泉君微微眯着眼睛。
“三十七年前,北边关招人前去戍守,第五家族去了三百女儿家,龙家去了一百,夏朝还有一些贵族家的女子修武,也去了边关与男儿一同立军功,可你却以烈日炎热,容易中暑的理由拒绝了。”
“现在你却责怪夏朝不给你机会。”
“你又何尝珍惜过那些擦身而过的机会?”
听到了这里,方裙红彻底爆发,她像一只断腿的野鸡一般尖锐嘶鸣着,那张刻薄的脸愈发扭曲,她指着龙泉君大骂道:
“老东西!”
“连你也针对我是吗?!”
“你也看不起我?”
“好啊!真是好啊!”
“女人就该一辈子活受人欺侮!”
“当初不是你将我嫁给那个短命的死鬼,不是你要将我当作族群的牺牲品?!”
“你养我,就是为了将我当作商品一样卖给人家的吗?!”
“老东西,真有你的啊!”
“我告诉你,我能有今日,皆是拜你所赐!”
龙泉君痛苦地缓缓闭目,长叹一声。
“裙红……”
“我的孙儿……”
“你真的以为,你毒杀了自己丈夫的事情……没人知道吗?”
仿佛被踩住了尾巴的方裙红忽然停止了跳脚,那双蛇一样狭长的眼睛里溢出了一抹恐惧。
一股凉意,沿着她的脊背缓缓攀上了天灵盖。
不可能的。
不可能。
那件事情……
怎么可能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收手吧,孙儿。”
“我只说这一次。”
龙泉君拄着拐杖,从方裙红的侧身走过,后者裙下的双腿已经哆嗦个不停,身上直冒冷汗。
自己……
明明已经做的那样隐晦。
终于,无力的双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方裙红瘫坐在了地面,死死盯住地面。
她的眼中,是被人揭穿内心肮脏之后的局促和不安,是尴尬,是羞耻……可最后,这一切的一切,却变成了一抹扭曲到极致的怨毒!
“老东西……”
“你跟他们一样该死!”
“都去死吧……都去死!”
“这个世界,根本配不上我!”
…